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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小脸一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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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乐家三房两口子而言,这个秋天来得又凶又猛,凉薄得让人战战兢兢。
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好的小木头美人便宜了呀呀山的匪徒,后是儿子受伤,直接去了半条命。
送到平安镇医馆,大夫和村里宋老大夫的诊断结果没差,甚至埋怨他们行事没分寸,随意挪动伤患,不顾其死活。
为此,管他们多要了五百文,用来给乐树生续命。
命保住了,腿瘸了,以后走路离不开拐杖,按照大盛律法这一类可归为残废。残疾人每月能得到官府一百文的补贴。
补贴不多,限制却多。不能离开本乡,不能参加科举,不能从事危险性的行当。照乐树生的情况来看,以后他都不能打猎了。
这无疑是废了条腿,又废一臂。
乐老三了解自己的儿子,有心不去领那每月的一百文,省得官府那有了记录,以后树生想做什么都受限。
他为儿子思量甚深,完全没考虑自己做点营生用来养家。
一家三口在镇子住了大半月,结算清医药、住房等费用,乐老三兜里只剩下前阵从兄长那坑来的二两银。
这点钱说多不多,说少,委实也不少,顶得过一个壮汉三两月的工钱。
可这二两银子,乐老三看不上。他看了眼躺在牛车发脾气的独子,决定回村找乐地主要钱。
树生是他的亲侄子!乐家唯一的男苗苗,在他看来,回家去根本用不着他张嘴,兄长就会捧着银子送到他手上。
乐地主是个好兄长啊。
他内心感叹一阵,再看瘸腿的儿子,也不觉得多难了。退一万步,还有人为他兜底。
不慌。
不慌的乐老三安慰几句自怨自艾的乐树生,看他父子俩在一旁谈心,玲芳抹了把泪,更认为儿子可怜。
“以后乐家的就是你的,乐玖算哪根葱?以后都要嫁人的!”
“是吗?”
“爹难道能骗你?”
乐树生在他有意劝慰下振作起来:“爹,我这腿……”
“没事的,回去爹给你请两个丫鬟照顾你!”
就像乐玖一样,明明也是泥腿子生出来的种,享受的偏是村里独一份的千金小姐待遇。乐玖还是女娃嘞,他大哥拿她当成宝,殊不知以后传宗接代全靠他们树生。
他拍拍儿子手背:“别担心,爹说到做到。”
乐树生到底有伤在身,没一会,在牛车极有韵律的颠簸下睡过去。
玲芳看看儿子,又将注意力放回自家男人身上:“你要做什么?”
乐老三嘿嘿一笑:“你说,让乐家给咱们养儿子,怎么样?”
玲芳眼睛一亮:“树生本来就该是乐家少爷!”
乐玖一个丫头片子还千金小姐呢,出行都有家丁婆子跟着,他们儿子凭什么不行?
两口子一通合计,都认为这主意不错,满怀期待地朝长乐村方向看去。
乐家三房门前,乐地主等候多时。
直到远处一辆牛车缓缓迎来,他摸出帕子擦干眼角的泪,吸吸鼻子,清清喉咙,打起精神来。
他不管乐老三心里有没有他这个大哥,但他自认从没亏欠过他。爹娘在时看在三房有儿子,而他和褚英生了四个女儿,多有偏待,临终还放心不下小儿子,放不下他们的长孙。
乐地主一想起乐树生对玖玖起了不好的心思,看向那辆牛车的视线登时有了几分冷寒。
不敢说他是个孝顺儿子,二老在世时,该做的他做了,二老去了,他总不能为三房鞠躬尽瘁不要自己的家。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爱,有恨。
乐老三不拿他亲哥看,无妨!
可三房动心眼动到他女儿头上,是在剜他的心头肉。
别说自家夫人不答应,他也想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当家的,是大伯!”
玲芳眼神好使,先一步认出站在家门口的男人。
乐老三伸长脖子一看,乐地主果真如他所想巴巴地守在那,不由挺直腰杆,端起派头:“应该的,树生可是咱老乐家的根儿。”
虽说大盛朝二十年前规定女子和男子享有同等继承权、参军权,可在乡下很多人眼里,儿郎才是继承家业的人选。女娃,不行。
他越发觉得自己脑子灵活,怎么想出让大哥替他养儿子的绝妙法。
乐地主眼睛微眯,熟悉他的人都晓得,他隐忍的边缘。
牛车在家门前停下,玲芳扶着男人下来,转头吩咐站在乐地主身侧五大三粗的家丁帮忙抬人。
喊了几声没人动,玲芳面子挂不住。知道他们回来,村里清闲的人家跑出来蹲在家门口看热闹。
“嗐,喊你呢,耳朵塞驴毛啦!”
家丁不看她,乐地主递了道眼色,家丁恭恭敬敬地奉上打死人不偿命的软鞭。
婆娘丢人,乐老三也跟着丢人,两口子脸皮臊臊的,比起玲芳的尴尬脸红,他大着嗓门发泄不满:“哥,你的人怎么回事?存心给我们难看不是?”
乐地主眼神幽幽地看着他,思忖第一鞭应该落在哪更解气。
乐老三被他不说话的样子看得心里发毛。
他这个人,说他心坏那是真的,但做了坏事,心虚也是真的。少有人知道乐老三畏惧这个大哥,怕到一定要夺了对方家产,才有底气站在对方面前坦然说话。
他现在很不坦荡。
因为他指望大哥帮他养一位腿瘸的‘乐少爷。’
还因为,大哥态度有点怪。
问出去的话得不到回应,乐老三不敢说大哥是哑巴了,他六神无主,好在看到一脸苍白的乐树生,看到救星似的,连忙抱儿子下车:“大哥,你看,你看树生的腿,好好的人,愣是被畜生咬成这样,我们去趟镇子,黑心的大夫可真敢狮子大张口!”
乐地主眼皮轻抬,施舍地给了糟心侄子一记眼神。
乐树生拄着拐,病恹恹的:“大伯。”
“大哥,咱们,咱们先进门,有话到家再说?”
到家再说?
玲芳不愿意。
她更倾向于趁现在人多,街坊邻居都看到他们树生的惨状,用舆论亲情来逼乐家大伯接过这档烂摊子。
她的意图不难猜,从她说第一句话起,蹲在角落看戏的乐玖担忧道:“爹爹不会被算计罢?”
她好怕爹爹气懵了当哭出来。
毕竟爹爹和村里其他男人真的不一样。小时候她还怀疑过爹爹是女扮男装的爹爹,而她,说不准是路边捡来的孩子。
事实证明,一切是她想多了。
她脑袋里好像的确很爱钻出来一些和正常人不一样的想法。
乐夫人疼惜地摸摸她的发顶:“放心,你爹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今晚罚他不准睡床。”
“……”
乐玖小脸一红,心想:阿娘知不知道在和自己说什么呀?
她还是个孩子。
她对爹娘房里的事不感兴趣。
却也不由感慨爹娘感情好,否则不会连生四胎。
乐夫人借着这机会试图“掰正”她:“娘不是对你喜欢杨姑娘有意见,只是玖玖是爹娘的心肝宝贝,哪能嫁一个兵痞子?见天的打打杀杀,你看你爹,相貌清俊,谈吐文雅,除了和女孩子家爱哭,哪样不是长在你娘心坎上?要过一辈子的人,宁缺毋滥。懂吗?”
乐玖撇撇嘴:“杨姐姐不是兵痞子,她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是她救了女儿。”
“是她救了玖玖,可她挟恩图报就不对了。”
“长命锁是我主动给的。”
“可她是姑娘,怎能娶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小娘子和大娘子在一起,能有什么乐趣?”
乐玖脸又一红。
她倒是听见过爹娘之间的“乐趣”,每每到那时候,娘那么刚强的女人,也会哭得梨花带雨。
“玖玖?”
想得出神,没听见阿娘在喊她。乐玖捏着绣了银线的袖口,低头瞧整副袖子袖着的活灵活现的鸳鸯,明着是在看鸳鸯,心里又在品咂杨姐姐搭弓射箭出现在月下的情景。
那一箭,不止射穿匪徒的心脏,也射中了她的。
在此之前,她没想过嫁人,遇见她之后,脑子里忽然就有了喜欢和不喜欢。
她曾为救命恩人不喜欢她感到苦恼,气愤,甚而赌气发誓以后也不要喜欢她。
可是杨姐姐啊,她这人好善变的,竟然一路忍着不亲近,临别才夸她漂亮,大大方方说想要娶她。
爹娶了娘,所以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欺负娘,也被娘欺负。
乐玖脸蛋儿热热的,脖领也热,暗道:杨姐姐也是想骑在她身上看她哭吗?
想象那场面,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
小甜瓜眼睁睁变成小呆瓜,乐夫人好气又好笑,看她脑门浮了一层汗,脖领也是,脸红得吓人,心一紧,敛了笑:“玖玖?”
她摸她脉门,摸不出旁的,只感到心跳很快。
“阿娘,我没事。”
乐玖不好意思说她方才想了些什么,抽回手,忙着转移话题:“欸?阿娘,他们在说什么?”
看她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乐夫人语气不善:“你爹做事情,怎么磨磨蹭蹭的!”
不然呢?
乐玖歪着脑袋,很快,看到她娘嘴里“长相清俊,谈吐文雅”的哭包爹爹扬起鞭子冷脸追着三叔抽。
撵狗似的。
三婶婶在那大呼小叫,一不小心扭了脚,也不知怎的,竟也能摔得四脚朝天。
她知道自己不该笑,身为小辈,如此太过失礼。
可她打小就不喜三叔三婶,比起三房长辈,她更喜欢阿娘口中才高八斗却英年早逝的二叔。
腰间系着的白玉就是二叔考中进士那天送的。
因为意义非凡,寻常时候她并不爱佩戴。
只是今日,听了阿娘一番话她特意将玉戴在显眼的位置,是为了提醒心软的爹爹,二叔那样的才是需要维护的好弟弟。
至于三叔……
从三房合谋在她茶里下药时,她就没有三叔了。
眼前鸡飞狗跳的一幕看得乐玖心情放松,她倏地又起一念:杨姐姐见了她漂亮脸蛋就想娶她,可知道她其实没有表面那么甜?
“好烦啊。”
“烦什么?”乐夫人捏捏她小脸:“方才不是还想笑吗?怎么不笑了?”
乐玖扑到娘亲怀里,轻声细语:“三年,好长呀。”
长到她说不准,三年以后,她是不是还愿意被杨姐姐欺负。
想想杨姐姐临别热切克制的注视,她脸一烫,反正她现在是愿意的。
可是三年。
真的好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