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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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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大嫂已经起了,正在灶房里忙活。林四丫慢慢蹲下来,将背篓两边的带子从肩膀上扒掉,只身站了起来。她搬起湿重的木柴放在远远的一个角落,等太阳出来了这些还要再晒。
林母也起了,她走进灶房,看见林四丫就皱眉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洗衣服不要皂角吗?脏兮兮的。”
林四丫正弯腰从背篓往外掏猪草。她对林母的训斥习以为常,含糊道:“昨天下雨了,山上滑,跌了一跤。”
林母看向林大嫂:“快做饭,贵繁他们要醒了。”
林大嫂嘴里应了一声,她将围裙系在身上,灶底烧柴燃火。她掀开锅盖,锅底微微发热,林大嫂用铁勺舀了一点油洒下去。她手边是一盘一盘已经洗净切好的菜,林大嫂将菜倒下去,铁锅上冒起了油烟。
林母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瞧不出一点错处,才满意离去。
林四丫也有一个灶,林大嫂给全家人煮饭,她给猪煮食。这活计简单,就是累人。她蹲在地上,提着菜刀将猪草剁碎,统统塞进锅里,再倒进去半袋子米糠,加上豆渣和水,用棍子搅匀,点火煮就成了。
林四丫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看着大嫂烟熏火燎下忙得团团转。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灶底的火,烧得很平稳,暂时不缺柴:“大嫂,我帮你烧火。”
“唉,好姑娘。“林大嫂招呼林四丫过来。
有了林四丫的帮忙,林大嫂从容了些。原本灶房里该有两个人一起忙活的,可是林二嫂仗着怀孕不肯做,她娘家阿爹又和赵秀才是堂兄弟的关系,林母只能纵着她。于是,灶房的活计都压在了林大嫂一个人头上。
林大嫂用筷如神,飞快地夹起锅里的一根青菜塞进林四丫嘴里。林四丫烫得小口嘶气,她胡乱嚼了两下囫囵咽进去,默默回味着青菜上沾着的微沫油腥。
饭食做好了,林大嫂端着菜一道一道地往堂屋送。林四丫回到自己灶边,熄了火,将一个大木盆拖到脚边。她抡起大勺,将煮好的猪食一勺一勺舀进木盆中。
林四丫举起大木盆。她两臂张开向上伸够不着木盆的上边缘,双手只能托着木盆底部边缘。这样不够稳。木盆里是流食,稍有晃动就会翻倒。林四丫支楞着她的小细脖子,脑袋顶着木盆慢慢往猪圈挪动。
远远地望去,就像是杂耍班子里的细竿顶盘子,格外滑稽。每次林四丫路过堂屋,林二嫂都会偷笑。
林四丫不知道有人在笑她。她将大木盆搁在猪圈泥砖垒起的矮墙上,松了一口气。这矮墙和她差不多高,每次林四丫过来,微微蹲下就能轻松地将大木盆搁住,省了许多功夫。不过她讨厌这样顶过来,总觉得日子久了会变笨。
要是再长高点儿就好了。
要是力气再大点儿就好了。
林四丫在猪圈喂猪,堂屋里的人也在讨论她。
林父:“四丫快十五了吧。”
林母:“嗯,还差三个月,不过她这么能干,我倒是想多留几个月。”
林父:“女大不中留,再能干也顶不了一个男人,还是尽快相看人家吧,更何况贵昌都十二了。”
林家的习惯,是子嗣八岁入村学读四年,十二岁尝试下场考试。每次考试,林家都要花一笔不小的银子,所以一般会先问问村学的夫子。如果夫子建议,林家就让儿子去考,如果夫子不建议,林家就让儿子再读几年。
林贵昌是林家三子,刚满十二,最早明年就会下场应考,所以林四丫的婚事不能拖。林家去年秋收卖掉粮食挣了一笔,但是林二子林贵荣八月要去参加院试。林父林母对他抱有极重的期待,这笔银子是给他准备的,万万不能动。
林家是既有钱又贫穷。有钱在林家可以供三个儿子上学念书以及参加科考,贫穷在家中女儿只能吃剩菜剩饭,常年吃不饱,瘦得像根麻秆儿。
原来还有三姐陪着她,现在只有林四丫一个人蹲在灶房吃饭了。林四丫吃完了饭,进了堂屋,抱着一大堆脏衣服出了门。
她还要去洗衣服。
这个时辰,村中的女眷都来河边洗衣服了。谁盆里的衣裳都没有她多,毕竟这是九个人的,全给了她洗。
林四丫常年洗衣裳的地方有块大石头。那石头又高又陡,大半边都陷在水里,大家都不敢站上去。林四丫却很喜欢,刺激。
她把脏衣服倒在旁边,蹲在大石头上,拎起一件丢到河里涮了涮,再拎回来放在脚边,洒上一点皂角粉,举起木棒捶打。
上游村中妇女七嘴八舌的说话声顺着风传到林四丫耳朵里,听到有趣的地方,林四丫也会跟着笑一笑。不过有时候她们也会吵起来。
“吴小花你懂不懂规矩?这是我的洗衣服的地方,让开!”
“我呸!这块地你买了吗?凭什么说是你的地方?我先来的,就该是我的!”
“放屁,吴小花你满村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天天在这里洗衣裳。大伙儿早分好了,你以为你先到就能抢了去?你问问周围的人,你看看她们答不答应!”
“没听过这种破规矩。冯婶,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有本事你把我从这里推下去,否则我就是不让!”
林四丫动了动微麻的腿。看来河水上涨还是有影响的,有些人洗衣服的地方被淹了,得另寻好地儿,冲突了就容易打起来。
上头两人吵得越来越狠,一个人的洗衣盆好像被打翻了,衣裳掉进了水里。林四丫听到一声尖叫,“啊——我的衣裳!”
林四丫抬抬眼皮,伸手把顺水飘到她这里的衣裳捞起来,搁在旁边。过了一会儿,吴小花抱着空盆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
“谢谢你啊,我叫吴小花,你叫什么名字?”
“林四丫。”
吴小花看见林四丫蹲在那块又高又陡的大石头上神色自若地洗衣裳,心中好生羡慕。她一只脚踏上石头,鼓起勇气问道:“林四丫,我可以在你旁边洗衣裳么?”
林四丫往旁边挪了挪。石头大得很,蹲两个人绰绰有余。
吴小花开心地道了谢,摇摇晃晃地往大石头上爬。
林四丫向她伸出一只手。吴小花朝她亮出一排白净的牙齿,握住她的手。林四丫微微用力,吴小花就被她拉了上来。
吴小花学她蹲着,把衣裳放在旁边。她看着四周的风景,河水就在脚下流过,偶尔闪过细鱼的身影。她吹着凉爽的风,笑出了声:“好舒服呀。”
林四丫很高兴有人能和她有一样的感受。她没说话,心中暗暗期盼吴小花明天也会过来和她一起蹲在大石头上洗衣裳。
“林四丫,我叫你四丫好不好?你也可以叫我小花。”
林四丫点头。
“四丫,你是下水村的人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要干活,不怎么出去。”
“哦,那你的家在哪里?我以后去你家找你玩。”
林四丫转身斜指。
吴小花顺着这个方向远眺,一下子就看见了个院落,院落里的房顶若隐若现:“原来你家离河那么近!”她伸手侧指:“我家就在田那边,你从你家出发,顺着田往前走,看见的第一个院子就是我家。”
林四丫若有所思地点头。下水村被中央的田地一分为二,上边是冯举人管着,下边是林举人管着。两人轮流做村长,共同治理下水村。不过他俩今年都六七十了,精神不济,主要作用是镇着村子,实际管理者还是两位举人底下的同宗秀才。林举人这边是林四丫的大伯父,冯举人那边她就不知道了。
吴家一个外姓,在冯姓面前确实容易吃亏,就连屋子也和林四丫家一样在河边,且远离祠堂。
屋子建在河边可不是什么好事,这里常年潮湿,多鼠蛇蚁虫,一旦夏天暴雨,白水河涨,河边的屋子就要被淹。淹多淹少全凭运气。
在林四丫的记忆中,她家只淹到过墙根,就还好。
这种环境下,人难免会得风湿,尤其林家后头还有一小片洼地,堪称整个下水村最不宜居的地方。
所以林父林母总是嚷嚷胳膊疼膝盖疼脚疼。
林四丫回忆了一阵,道:“不要去我家。”
“为什么?”
“我娘不欢迎你,我会挨骂。”
“好吧。”吴小花是个体贴的姑娘,“以后我就到大石头这里找你玩。”
林四丫满意点头,这和她想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