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三十一日》采石头

1、二月三十一日

　　（一）
　　二月三十一日，凌晨出关。此日之前，小悠准备年轻壮士的新鲜血液，众姐妹听从小悠指挥！

　　小悠静静地站在香樟公主闭关修炼的窑洞前，望着窑洞的石门上香樟公主用自己的血液刻上的字迹，一动也不动。龙飞凤舞的字迹略显模糊仿佛是被浸染过的宣纸的反面，却透着不容小觑的刚劲有力。小悠很清楚，这是香樟公主在石头的另一面刻出来的，穿过厚约一尺的香樟石门仍然能看清，可见香樟公主的功力已经是超乎寻常了。

　　香樟树林里一片宁静，只有皎洁的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泄露出点点光亮，落在小悠的脸上。小悠一双美丽的杏仁眼里装满了愁苦，二月三十一日是哪天啊，在小妖的世界里没有这一天，在凡间的世界里亦如此。提前准备血液，又怕不新鲜，哎，小悠不禁叹了口气，不管它了，不新鲜总比没有好。

　　说罢，她一扬袖子，便腾空飞走了。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她停在了一家茅草屋后面。这间茅草屋是方圆几十里唯一可以歇脚的地方。附近村民们早闻这里的妖怪事件，路人宁愿在山脚下多耽搁点时间，也不会选择在这里歇脚，就算是年轻的壮士也不会。

　　可此时，小悠却见破旧的小屋里有暗黄的烛光在风里摇摆，空气中隐隐传来阵阵人身上特有的汗水气味，顿时心中一阵窃喜。灵敏的嗅觉，告诉她这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少年；日积月累的经验也告诉她，只有年轻的少年才会在春天里散发出如此浓烈的汗味。

　　她灵机一动，使出一贯的伎俩。她是一只五百年的香樟树妖，有着绝色的容颜，白皙的脸蛋上微微泛着红晕，小小的樱桃嘴涂上香樟树叶的汁水在月光的点缀下，甚是诱人。她拖着飘逸的绿色长裙，假装一副劳累状，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近茅草屋的门。

　　“喂，有人吗？”她轻敲房门，有气无力地叫着。吱悠一声，房门被打开，一位身穿白色长服的男子，腰间系着一把银灰色的剑，英姿飒爽地出现在小悠的眼前。小悠假装无力支撑，几欲软弱地倒入他的怀里，却见少年转身走入房内，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一个趔趄差点没倒在地上。这一招第一次失灵，小悠心里很不爽，却又不由得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情愫。

　　男子坐在一张破旧的桌子前，拿着一支树枝在桌子上划着什么，全然不顾她的存在。小悠缓步走到他的对面，坐了下来。烛光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昏暗的光线下，她毫不顾忌地打量着男子，只见他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并不大的丹凤眼犀利如刀刃；下巴微微有点尖，薄薄的嘴唇透着冰冷，小悠不禁想到“薄情”两个字，心随着颤抖了一下。不得不承认男子的确清秀而冷峻，连小悠也为之赞叹。

　　“你在做什么？”小悠故意搭话，换回的反映却仍是无声。她没有愤怒，反而更加好奇起来，这种好奇让她忘记了来此地的初衷。
　　良久。
　　男子终于开口，眼睛直视着小悠：“你可知道，这里很危险！”声音很低，却蕴涵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小悠淡淡地一笑，她以为男子指的是这里有妖怪，轻松地说道：“我才不相信这里有妖怪呢。纯属骗人罢了。”
　　男子的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意，说道：“妖怪？即使有，我也不怕。”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里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里都驻扎着土匪，等我一出去就会全部攻向我。”
　　“啊！那你不是很危险！”小悠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不是直接问原因，却关心起他的生命安全来，这让她红晕的脸蛋变得更红，思维也出现短暂的混乱。
　　男子沉默不语。
　　小悠恢复了正常的思维，她仔细打量了男子的周身，并没有发现贵重的东西，不禁疑惑起来，便问道：“那群土匪为什么要来攻击你啊？看你也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
　　男子的眉宇顿时舒张开来，笑意渐渐浮现了脸庞，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姑娘，贵重的东西能被你看到，那我还叫‘天下第一镖头’？”他神秘地一笑，接着说道，“越是小到让人看不到的东西，越是贵重。”
　　……
　　小悠和男子聊了很久很久，他跟她讲他押过的镖，躲过的惊险。小悠觉得男子的生活很有趣，虽然很冒险却很刺激，不禁羡慕起他的生活来。

　　(二)

　　次日，二月三十日。（古代，用的是农历，因此二月有时也有三十日，但肯定没有三十一日。）
　　晨曦中，一缕温柔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洒在桌子上，小悠揉揉朦胧的睡眼，恍惚中记不起自己怎么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再环视屋内，却不见人影。
　　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袭上心头，小悠理不清自己是为昨晚未出手而懊恼还是为男子的不辞而别而苦闷，拖着沉重的步子往修炼洞走去。
　　没走出几步，只见一群香樟姐妹们穿着清一色的绿色长裙纷纷翩跹而至，降落在她跟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小悠有点莫名其妙。
　　等所有的姐妹们分两边依次排开后，小悠看着不远的天上飘着一朵红色的火球。她看得一怔怔的，等火球靠近，才发现是香樟公主。看来她终于练就“香樟神功”的最高层了。此功夫只有香樟树林里的公主才可以练，练了此功夫的香樟树妖，才会披上一层红色的轻纱。轻纱红得越鲜艳武功的威力就越强，只是此时香樟公主身上的轻纱红得并不鲜艳，因为它没有及时被新鲜的年轻壮士的血浸染。只要出关时没做到这一步，以后要同时浸染一百个年轻壮士的血才能有功效了，这是所有香樟小妖都知道的事。
　　小悠一阵惊愕，嘴巴张得大大的，却说不出话来，心道：不是说二月三十一日出关吗？今天还是二月三十日啊？这下惨了。
　　当香樟公主落在她跟前的那一瞬，小悠像感觉到一阵冷风吹来，脊背凉飕飕的。她皱着眉，低下了头去。
　　“小悠，你太让我失望了！”香樟公主灼灼的目光像是能喷出火来。
　　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小悠立马使出苦肉计，跪在了地上：“公主，饶了我这一次，我……我为你杀一百个年轻壮士，再给我一次机会，公主。”说着，可怜兮兮地望着公主，眼里闪烁着泪花。虽说，公主最疼的就是她了，可是犯了这么大的错，小悠也没把握公主会放过她。
　　正在这时，茅草屋里却传来了一个男声“姑娘！姑娘……”正是昨晚那个和她彻夜长谈的男子。她怎么会去而复返？来不及思考，她就意识到情况的窘迫性，心想：这下完了。
　　果然，香樟公主冷冷地说道：“机会来了，还不快去！”
　　小悠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有个声音在叫：还不快跑！返回来干什么！
　　香樟公主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丢下一句“好，不去，我去”，便飞向了茅草屋。小悠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速度终究没香樟公主快，等她到了茅草屋，他们已经打起来了。还没有弄清状况的男子，保持着君子风度，只守不攻，连剑也没有拔出来。香樟公主更感觉像是被轻视了，招招咄咄逼人，红色长袖似一把利剑，来回在男子全身上下左右进攻。男子不断躲闪，香樟公主加快了速度，眼看“刺”向男子左肩的长袖他已无暇躲过，心里闪过一丝喜悦，却不料一条绿色长袖缠绕过来跟红色长袖生生打成了一个结。阻挡她的正是小悠，香樟公主一阵怒吼：“大胆，小悠！”
　　“对不起了，公主。”小悠一边接招一边应和，语气里透着视死如归的坚决。她居然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和自己的主人打起来了，这是小悠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香樟公主也不顾主仆情谊，加大了攻势，使出了最近修炼成的“香樟神功”。只见红色长袖变得更长，绵绵不绝，像树根一样强劲有力，四周的风也跟着狂刮起来。除了香樟公主其他人都挺不住了。
　　小悠和男子被红色长袖面对面捆在了一起，他们费尽力气想要挣脱，却是越用力，被捆得就越紧。小悠的手臂夹在两人之间，触碰到男子的胸口，传来一阵温热，心里像装着一只鼓，一直擂个不停。喘息间，闻到男子的气息，氤氲成一阵迷雾，小悠几乎快要沉醉，却见男子灼灼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脸上，不禁又娇羞地低下头去。风中，一支铃铛不断摇曳，在唱着动听的歌。原来，混乱中，男子掉了一只靴子，挂在脚上的铃铛便开始肆无忌惮地跳跃。
　　听到铃声，香樟公主神色大变，惊喜中参杂着恐慌，立即停止运功。风也停了下来。男子还没有站稳，香樟公主一把拽过男子，拥在怀里，仔细端详起来。其他香樟树妖、小悠以及男子都瞪大了眼睛，被香樟公主这奇怪的“招式”吓倒了，万事万物仿佛在刹那间也停止了运转，只有铃铛聒噪地抖得更加厉害。
　　香樟公主盯着男子，一个脚上挂着铃铛的男子。她的思绪回到了一千年前，当她还是一颗小树苗的时候，一年夏天遇上了大旱，炎热的太阳把她的叶子都烧焦了，在生死边缘挣扎时，一个脚上挂着铃铛的男子路过时把身上带的全部水都灌入她的泥土里。苦寻千年，曾经救他的男子，经过了几十个生死轮回，才露出这点蛛丝马迹，香樟公主的心情澎湃不已。仔细端详后，她发现此男子并非是她的救命恩人，失望掠过了她的发丝。
　　“这铃铛是谁的？！”香樟公主急切地问道。
　　还没来得及听到回音，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徐徐蠕动。蠕动产生的声音越来近，树林里隐隐升腾起一股肃杀之气。
　　不一会，几群人齐刷刷从草丛中站了起来，一个腮边长满胡须的男子高呼：“沈镖头，交出铃铛，放你一条生路！”
　　小悠恍然大悟：哦，原来他所说的贵重物就是这个铃铛啊。
　　“那走着瞧吧!”话音刚落，沈镖头抽出亮剑便冲了出去，小悠也跟了出去。香樟公主一声令下，其他的香樟姐妹也都参加到打斗中。
　　刀光剑影中，香樟公主再次发起了她的“香樟神功”，控制住了整个局面，可是因前面已经发过一次功，她已经明显有点体力不支，红色的轻纱也逐渐暗淡了下来。她却一直坚持着。
　　一阵厮杀之后，树丛中就躺下了近百具尸体，剩下几个土匪见状夹着尾巴逃走了。
　　香樟公主急于收回功力，没有把握住火候，内力一冲，一股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脸色苍白如雪。
　　小悠急忙跑过去扶住她，香樟公主直视着铃铛，铃铛像是有感应似的抖动得更厉害。
　　沈镖头会意过来，取下铃铛，把它扣在香樟公主的腿上，只见香樟公主的脸色立刻泛红，披着的轻纱也逐渐由暗红到鲜红最后亮红，比最开始的颜色都要鲜艳。小悠看得目瞪口呆。
　　沈镖头解释道：“铃铛遇到有情之人、有缘之人，可以帮她消除一切疾病，甚至能使她们功力倍增。”他摇摇头，接着说道，“只是那些土匪们不知道，铃铛是要看对象才会有功效的。它一见香樟公主受伤就抖得特别厉害，我就知道是铃铛认定的有缘之人。”说着，他那一双灵动的眸子却不断瞟向小悠，好像在说：你就是我认定的有缘之人。
　　“太好了，那比一百个人的血液还有用。”小悠高兴地跳了起来，香樟公主淡淡一笑，原谅了她。
　　只是为什么小悠会看成二月三十一日呢？
　　原来是香樟公主在刻字的时候，不小心手一抖就多出来一横。

　　（三）
　　第二天凌晨，香樟公主要重新出关，只是这次出关不需要血液。小悠手里拿着铃铛，站在石门边，香樟姐妹们也分两边排开，让出一条道来。而沈镖头则静静地站在小悠身边，看着她发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石门一开，香樟公主披着红色轻纱走了出来。小悠帮她解开轻纱包裹住手里的铃铛，红色轻纱艳丽得像颗红宝石，熠熠生辉。过了一会，小悠打开轻纱，复又给香樟公主披上，顺便把铃铛给了公主。
　　香樟公主笑若灿烂的花朵，高声说道：“本宫对自己承诺过，二月的最后一天就是我出关的日子。所以我把今天改成二月三十一日，以后我们香樟树林每年的二月都有三十一天。”
　　香樟姐妹们高声欢呼，清一色的绿色长裙在晨曦中闪耀着绿光。
　　香樟公主轻盈地走到沈镖头跟前，递过铃铛，说道：“给，谢谢你。”她微微一低头，恰似一朵娇羞的花蕾，接着说道，“铃铛的主人还好吗？”
　　沈镖头点点头，说道：“很好，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爹了。”
　　香樟公主闻言，眉宇微微一暗，复而笑着说：“那就好。”心中却暗自说道：也好，二月的最后一天，三十一日，终结千年来对你的思念。
　　也许，二月三十一日是我漫漫思念的开始吧，小悠正这么想着，忽听到香樟公主的叫声。
　　“小悠，护送沈公子上路，直到铃铛回到主人手上。”
　　闻言，小悠甚是惊讶和欢喜，忙答道：“是！”沈镖头像明白什么似的，并没有拒绝，眉宇间的笑意反而更浓。
　　在夕阳落尽时，沈镖头和小悠踏上了押镖的旅途。昏黄的余晖下，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和一个衣袂飘飘的女子，朝天边走去，唯美的画面如梦境般恬静。直至两个人影消失在天边，一个年轻的香樟树妖疑惑地问香樟公主：“怎么不派我去呢，小悠还要处理香樟树林很多事务。”
　　香樟公主却是暗含韵味地一笑，说：“你还不懂。”
　　二月三十一日，她终结了自己的爱恋，却成全了小悠和沈镖头的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