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民国往事》沐林森

1、黄头发的小姑娘

　　临近中午，灿烂的阳光洒在被风吹皱的湖面上。一架简单搭建的秋千正对着雕栏玉砌的人工湖，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女孩来回晃荡着舒服悠闲的时光。老远的，她就看到小跑而来的少年。“小嘛小儿郎呀，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罗嗦我呀，之乎者也，唉呀呀呀呀！”她冲他唱着自己改编的歌词，最后一句想不出来干脆瞎哼哼。
　　“小丫头，怎么自己在这儿玩呢？”少年笑着跑到她身边。“才几点呀！老夫子这么早就放你们出来了吗？”小女孩说到那位迂腐的私塾先生就皱眉，翻白眼球瞪她不说，还叫她杂种。“老夫子能发好心才怪！今天有迎接大哥的宴会，秘书室特别通知要早点下课。”他对私塾夫子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背后发发牢骚。“就是得胜回朝的那个师长？”
　　关于在前沿打了胜仗的大少爷，她从来的路上，就已经听上百个人上千次的提起过，虽然那时候仗还没胜，正打着呢。“那当然，我大哥——。”眼看他又要滔滔不绝的诉说对长兄的崇拜，她赶紧打断。“我还以为你专门逃学，是来还我的赌约呢！”她在这里荡秋千就是堵住他上学的必经之路。“你怎么还没忘？”小孩子记性还挺好。“愿赌服输！”她要是记性差，得吃多少亏。“小丫头！”他无奈的摇摇头。“上次给你搭这个秋千，这次要什么？”仔细想想，从她来之后，他就没消停过。“很简单，推着我飞起来。”每天都是自己慢悠悠的晃荡，就算有人推也是小心翼翼的，秋千的价值一点没发挥出来。
　　认命的放下书包，他转到她后面，开始推她。“你早上没吃饭呀！我脚都没离地。”那个大小姐不满的抱怨。“我怕你飞太高掉湖里。我还没学游泳呢！”他年纪不大，考虑事情向来周全。“离着大老远呢！还有石栏挡着。我抓的紧紧的，会掉下去才怪！”怎么全这样，她又不是纸糊面粘的。“那你坐好！”他嘱咐完，又看她抓牢绳子，才敢往高推。“哇！”小女孩高兴的欢呼。“再高点，国远，我要飞的高高的。”也不知是她童稚的笑声感染了他，还是那声国远甜的，反正他是越来越卖力气，把她推的越来越高。虽然累的满头大汗，却始终挂着宠溺的笑容。
　　两个孩子开心的欢呼，让原本要去宴会厅的一行人不由驻足观看。也就这时候，秋千板突然向下一扣，小女孩就像断线风筝似得，从半空栽下去。“小诺！”少年吓的惊呼。她倒是没掉河里，可摔在地上的时候脑袋正好磕上汉白玉围栏，没等喊疼就失去意识了。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小女孩早被人从地上抱起来。“大哥。”他呆楞的看着还是一身风尘仆仆的兄长，手正紧捂着她流血的额头。“李副官，快叫军医。”陆国承安慰的看他一眼，就匆匆离开。
　　也不知道这个小孩是哪来的，他只好先就近去自己的书房。“你是谁？”可能摔的不是很严重，她从他怀里醒过来含糊不清的问。“别怕，医生马上就来。”他边走边低头看她。这孩子怎么回事？明明是中国娃娃的模样，头发却是黄色的，染上的血就更加红的扎眼。“我头好疼。”她努力睁开模糊的视线，想看清他的脸。“疼就哭吧！”看来她是没有完全清醒，否则早疼的哇哇大哭了。“哭就不疼了吗？”可她不想哭，怎么办？就这么晕晕乎乎，半晕半醒的，到了他的书房。把她放到沙发上，手依然按着她的额头。“师长。”李副官带着军医进来治疗，他才放下手。
　　军医开始止血消毒，陆国承从沙发上起身。“国远呢？”看的出来，弟弟很关心这个小姑娘。“在外面呢！”副官回答。还没等他叫陆国远，先有人咋呼着跑进来。为首的是帅府的正夫人尹氏，咋咋乎乎的是六夫人，跟着的是少夫人和一个外国女人。“哦！上帝！”外国女人直接扑到沙发旁边。“苏妮亚，宝贝，你这是怎么了？”她叽里咕噜的说着英文。“她是不是死了？”她回头哭着问。“不，她头部受伤，暂时昏迷。”满屋子只有陆国承能听懂并回答她。来不及异讶他标准的发音，就被小女孩的呼唤拉回视线。“艾琳小姐，别吵我，我的头好疼。”迷糊中，她吐出口的也是英文。“宝贝，没事了。”她轻声轻语的哄着。“子勋，宴会那边还都等着你呢！你先过去吧！”看情况稳定下来，少夫人戚莹馨才开口。“那你们照应着吧！”他边说边褪下被血染花了的白手套，副官忙递上一副新的。
　　门外，陆国远正焦急的探头探脑。“怎么不进去看？”陆国承出来问。“大哥，小诺没事吧？”看到他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小诺？她到底叫什么？”这么一会儿就听人用两个名字称呼她了。“乐正诺啊！不过她的家庭教师管她叫苏妮亚。”那好像是她的教名，不过还是小诺好听。“进去吧！她没什么事。”姓乐正，那他大概就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受重视了。听他这么说，陆国远才敢进去，刚才真怕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自责的不敢面对。
　　宴会丝毫没受到这件小事的影响，进行的隆重又热闹。来的不光有北六省的军政要员，连别系政府也派代表恭贺。世上的事，不过如此。如果打胜仗的是个普通师长，也就是升职褒奖这一套。再如果，是北帅府一位普通的少爷开宴会，也不会聚集来这么多手握实权的大人物。而打了胜仗的陆国承，不光是师长，更重要的身份是北帅的长公子。
　　正因为对这次庆功宴的重视，在知道乐正诺摔破头后，素有北帅之称的陆松年才会大发雷霆。大喜的日子见血本来就不吉利，伤的又是贵客娇娃。气愤之下，他一定要家法处置小儿子。尹夫人心疼儿子年幼，自然是拦着。可就连陆国承给弟弟求情都于事无补，陆国远这顿鞭子注定是跑不了了。
　　“不许打他！”一家人正僵持着，艾琳背着乐正诺闯进来。“不许！”陆松年一听更是气上加气，还没有人敢对他用不许两个字。“不许就是不许！”她从艾琳背上滑下来，站在帅椅前面。“小诺！”陆国远跪在地上有点心疼，她脑袋缠着白纱布，看样子还很虚弱。“你也要给这小兔崽子求情。”对这个老友托付过来的孩子，他只是让内眷们好好照看，并未过多关注，可这个小丫头片子竟敢指着他的鼻子毫不畏惧。“不是求情，是觉得您太不讲理了。”她指责道。除了艾琳听不懂中文，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冷气，这孩子知道她在跟谁说话吗？
　　“乐正小姐，这里没你的事，回去好好休息。”陆国承冷声道。“让她说说，我怎么不讲理了？”陆松年倒想听听她是童言无忌，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哦！是这样的。”得到许可，乐正诺开始讲述。“那天，陆国远正在写数学作业，我去找他玩。他显摆自己会做，就拿他的作业考我，许诺说要是我会算就答应我提的任何要求。结果我算对了，他就输了。所以我今天就等着他，让他帮我推秋千，因为别人都不敢往高推。可他愿赌服输，就得说到做到，我让他推多高就推多高。”前因后果都倒出来了，拉拉杂杂的讲了一大堆。
　　“所以，他只是信守承诺，不是故意让我掉下去的。您怎么能打他呢！”说到最后，简直就是生气的抱怨。这孩子真的才八岁吗？逻辑思维也太强了吧！陆国承看父亲的脸色居然认可了她的说辞，他老人家向来不和人讲道理的，家法军法全凭个人喜怒。
　　“那照你这么说，我还得奖励他愿赌服输？”陆松年问。“那我不管，反正您不许打他。”小脑袋一歪，完全是赖定了的样子。“哈哈哈——。”洪亮的笑声突然灌入耳膜，连她都不解的看着大笑不止的北帅。“好，好丫头，有点意思。国远，别跪着了，跟你娘吃饭去吧！”从上午折腾到现在，他都两顿没吃了。“多谢大帅。”尹夫人忙拉着儿子离开，生怕他反悔。
　　“现在可以乖乖回去喝牛奶了吧？”艾琳看人都走了，过来询问。“是！”答应一声，她让她牵起小手。“阁下，您很讲理，是个男子汉。”临出门时，她很敬畏的对陆松年说了一句。“这还用她说。”他不是男子汉，还有男人吗？父子俩都不由失笑，这小丫头片子实在不像这么大的孩子。不过，她脑袋却实是聪明，心眼也多。刚才的事，越是有人求情越是生气，她废话说了一堆反倒消了气。“这孩子不错，再大点给咱们家当儿媳妇挺好。”北帅乐呵呵的说。陆国承一笑而过，只当是父亲的戏谴之言。却不知在多年后，这句戏言会出乎意料的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