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时》景山颜

42、坚冰始消融

　　太阳渐渐落山，余晖从向西边开的窗子照射进屋里来，满满的铺在床前的地板上。
　　“怎么不睡觉！”父亲特有的浑厚声音传来，宋璟之一惊，忙要坐起身来。
　　“躺着躺着！”宋殿恩按住儿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倒是不大烧了，精神头也好多了！”说话间脸上已然是一副轻松下来的表情，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多大变化的。
　　宋殿恩见儿子紧盯着自己瞧，突然生出几分紧张来，咳了一声问：“可曾吃过东西了？”
　　宋璟之也慌忙错开眼神，想了想却又迎上父亲注视的目光，乖顺的答道：“吃过了。”声音已不复前几次那般疏离。
　　“吃过了？我看你是见我此时打不得你，愈发放纵了，对我讲起谎话来倒是顺畅。”不待宋璟之反应，宋殿恩已经朝外头唤道：“渌漾！”
　　小丫头应声跑进来，见老爷板着脸，有些发怵，只怕怪罪自己做错了些什么。福一福身子叫：“老爷，二少爷。”
　　“你们二少爷这一日来，可曾吃了什么东西？”
　　渌漾闻言只管朝二少爷瞧去，却又听见宋殿恩说：“你甭瞧他，你不照实了说，我便叫福管家来问问。”
　　小丫头一听要闹到福管家那儿，眼泪便要涌出来。这偌大的宋府，上上下下的仆人奴才不下一二十人，俱是听命于福管家的。宋府的主子们历来对下人们都随和，只要不是大过错，从不曾有过打罚，只是这宋府总归得有个狠角色，这恶人便由福管家来当了。
　　福管家虽不至于严苛过甚，但大错小错却是从不会放过，因此，宋府的下人们在主子们面前反倒轻松随意些，只是一提起福管家，便有些两腿打颤了。
　　宋殿恩自是知道这一点，便抓实了吓唬渌漾，渌漾果然扛了不到两秒便低着头招了：“晌午的时候给二少爷端过一碗粥，喝了小半碗，后来表小姐又送过一碗莲子羹来，也吃了小半碗，再…再…没吃过其他了。”
　　宋殿恩道：“倒是吃了不少。”看一眼儿子，又问道：“可都吃进胃里了？”
　　渌漾抬头看了宋殿恩一眼，没敢瞧宋璟之：“回老爷，二少爷怕是真的难受…我…他…”
　　宋璟之一阵咳嗽，打断渌漾的话，轻声道：“爹，您别为难渌漾了。”见父亲回过头来，宋璟之垂了眼告罪道：“这一日吃进的俱吐了出来，不曾有余。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欺瞒您，请父亲责罚。”
　　宋殿恩没有说话，良久，才听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吩咐道：“再去热些粥来，就算要吐，也得先吃下去。”
　　小丫头退了下去，宋璟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的躺着。
　　宋殿恩看一眼墙上的竹图，强笑道：“你打小就折腾人，每次生了病就缠着你娘你哥，还偏偏打死不肯喝药。”
　　“爹！我…”
　　“你什么你？我还冤枉你了？臭小子，有次你娘去了西通寺，家里头下人全拿你没办法，只得寻了我去收拾你，我先还与你好好说几句，后来气不过，便打了你两下，你小子，转头就跑去投奔你哥了，害的一家子人好找！要不是你哥后来教信鸽送了信儿回来，我只差要报官了！”
　　宋璟之想起那时的淘气，也忍不住微微笑出来，那时真真的胆大，不过四五岁的小孩子，堵起气来竟敢一个人就跑到从未去过宫中“投奔”哥哥，后来还赖在侍卫房住了一晚上，只是回家后爹爹如何处置的自己，却是记不得了。
　　“你还好意思笑，我看啊，这小超私溜的毛病都是打你这儿学来的。”
　　宋璟之被这和谐的气氛感染，不自觉的似小时一般耍赖的嬉笑着讨饶道：“爹，儿子知道错了。”
　　宋殿恩“哼”一声道：“现在知道错了？晚了！今儿就罚你把这碗粥全喝干净喽。”宋殿恩接过下人递来的热粥，端到宋璟之面前。
　　宋殿恩微低下头，舀起一勺稀粥吹了吹。
　　“爹，我自己来吧。”宋璟之很是有些受宠若惊，忙伸出手来接勺子。
　　宋殿恩只摇了摇头，不肯松手：“爹知道喝下东西去胃里难受，可现下也没别的法子，就算等会儿要吐出来，也先喝下去，别让胃里空着，只怕会更伤身子。”
　　宋璟之点点头，乖巧的张开嘴一口一口的喝下粥。
　　“璟堂小时，你们的祖父尚在，他从来是极为严厉自律的人，对子孙们最是严厉，从来不准过分娇宠，对璟堂这个长孙更是管的严，所以你哥打小儿就自立，什么事也不用我操心。只是放纵了你这个二小子，由着你哥宠你，不知干下多少无法无天的事来。”
　　宋殿恩今日的兴致好像很高，嘴里絮絮叨叨的总说起过往来。
　　“那时你娘帮你瞒着，你哥帮你扛着，常常气得你老子我一肚子的火儿没处发，转头见了你，你小子还跟没事人一样，跑来叫我抱你。我当时就想啊，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这小子这么下去得毁啊。”
　　宋殿恩停下来吹了吹粥，又接着道：“后来干脆不管了，全交给你哥去，是好是赖我只问他的错便是，有次为了你犯下的事儿，罚璟堂在祠堂跪了一晚上，伤心得你哭哭啼啼的蹲在祠堂门口蹲了一晚上，这才老实了月余。是不是？”
　　宋璟之羞赧的笑着，想说话却又引发了咳嗽，宋殿恩便放下碗轻轻的帮儿子顺着气。
　　宋璟之本听着父亲无奈的口气只觉得小时候幼稚调皮的可笑，可爹爹这一下一下的轻抚却让他不可抑制的想起离开他的娘亲、哥哥，眼眶刹时红了起来。
　　“你娘走时还算提前打过招呼，你哥却是！…那两年也是委屈之儿了。”
　　宋璟之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在被子上，宋殿恩反是笑了道：“我就说他们是白夸你英雄了，这打你一出生我就知道咱们宋家这小老二眼泪是最多的，你娘亲都说你是投错了胎，本该是我宋老爷的二闺女的。”
　　宋璟之被宋殿恩说的不好意思，抹抹眼泪咧了嘴，连他也不知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宋殿恩放下喝干净了的碗，扶儿子躺下。
　　“爹！”宋璟之见宋殿恩站起身来，忍不住叫道。
　　宋殿恩替他掖好被子，了然的重新坐下，安慰道：“爹不走，爹守着你，免得小超又来闹你，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