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儿痛牵父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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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走，二少爷已经被抬进东厢房。
宋璟之面色惨白，嘴唇乌紫，样子骇人。身上原本湿透的衣衫早已经被除净，只由着两件临时找来的棉袍裹着赤裸的身体。
宋殿恩帮儿子脱下棉袍时，才看见那背脊上遍布的鞭伤，以及手臂上发红溃烂的刀伤。一时愣在那里，惊讶的无以复加。
从早上第一眼看到宋璟之时，他就一直挺立着胸膛，意气风发，即使是回到家里来，也只是面色上稍显疲惫，宋殿恩没有过多留意，根本想不到儿子身上竟是这般伤痕累累。
宋福招呼着郎中进到屋子里来，见宋殿恩愣在床前，宋福小心的提醒道：“老爷，大夫来了。”
宋殿恩一惊，忙让到一边：“我儿子身上有外伤，许是几日前受的，方才下了龙亭湖，才上岸就昏倒了。他本就有咳嗽的痼疾，未曾好转……”
郎中点点头，坐在床边搭了脉，宋福站在一旁，补充道：“少爷一直在发烧，半个时辰前还晕倒在祠堂，我掐了少爷的人中，他才醒过来。”
宋殿恩闻言惊讶的抬头，盯着宋福：“你说什么？”
宋福为难的道：“我去时少爷就已经倒在地上了，醒来后少爷却不许我告诉您。”
还不待宋殿恩反应过来，郎中已经站起身来，小心的道：“大人，小人才疏学浅，实无回天之力。您……”
宋殿恩一把抓住郎中的衣领，锐利逼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郎中，低沉着道：“什么叫没有回天之术！老子叫你救我儿子，你在这扯什么淡！”
那郎中被宋殿恩慑人的眼神盯得双腿打颤，连连告饶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少爷本就受过内伤，肺腑之间筋脉俱有损伤，其后又负外伤，不得休息，导致伤口感染，才会引起高烧不退，据小人看，少爷绝非今日才发烧的，高烧至少已有两日。这本就已是危急，更何况少爷还落入湖水之中，寒气入体，元气耗尽，实在是……”
宋殿恩内心既惊又痛，打断郎中的话，低吼道：“老子不管！今日你若是救不活璟之，你就等着给他陪葬吧！”
“老爷！”门口有小厮叫道。宋殿恩想也不想，回头便是一个“滚！”字。却又有人叫道：“宋大人！”
宋殿恩第二个“滚”字还没说出口，猛然看清来人却是罗渊。还不待罗渊开口，宋殿恩已经冲过去，厉声质问道：“罗大人！为何犬子会满身鞭伤？！又为何他高烧两日却无人医治！”这些问题本不该质问罗渊，带伤带病在军中再正常不过，更何况罗渊根本没有义务对一个小小侍卫的健康负责，可此时的宋殿恩却什么也不愿想，只顾把这罪名扣到罗渊头上。
罗渊被宋殿恩毫不客气的质问，却没显出一丝不愉，反而是满脸焦急的劝道：“宋大人，我带了太医来，先让太医去诊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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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先时嘈杂的屋子也渐渐安静下来。只余宋殿恩一人将宋璟之搂抱在怀里靠在床架上。
宋璟之身后的伤口化脓引起了高烧，要退烧，首先便得去尽腐肉。罗渊带来的太医和先时的郎中一起，用烧红的小刀一刀一刀刮掉张裂的伤口里已然发出阵阵恶臭的腐肉，用清水洗净，最后才涂上膏药。
即便是那样的刮骨之痛，宋璟之也没醒来，宋殿恩眉头紧锁，觉得那一刀一刀似是刮在他的心上。
回想起璟之回来的这数月，竟是从未断过病，且次次夺命。老天好像有意要惩罚他这个不称职的爹，一次次拉璟之去鬼门关的同时，次次都让他这个老父心如刀绞。
宋璟之安静的趴在爹爹的怀里，呼吸总算是渐渐平稳。
福伯轻轻的推门而入，尽可能小声的说：“老爷，小少爷喝了姜汤，除了手上有些冻伤外，没什么事了，可能是先时受了惊吓，他一直不肯睡，二夫人和表小姐一直在哄他。”
宋殿恩轻轻的“恩”了一声，抬头时看见璟威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端着一杯茶安静的站在不远处。
璟威见宋殿恩抬头看自己，忙上前几步，道：“爹，您休息会儿吧，我守着二哥。”
宋殿恩摇摇头，轻声道：“不用，你们都下去吧。”
话刚说完，怀里的人儿突然轻轻的咳了两声，身子微微颤抖，宋殿恩惊喜的低下头打量，却看见儿子愈发紧皱的眉头，他忙轻声呼唤道：“之儿，之儿。”
宋璟之似是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宋殿恩把耳朵凑近，才勉强听出儿子是在喊“冷”。
明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如火炉般滚烫，可宋璟之却是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彻骨的寒冷，一如龙亭湖的湖水一般。
宋殿恩忙抬头吩咐：“被子！去拿被子来，璟之冷。”
被子送了进来，宋殿恩仔细的替璟之盖好，又端过下人才送进来的汤药，小心的喂到璟之嘴里，却又如数被吐了出来。
宋殿恩用特有的低沉声音劝道：“璟之，听话，咽下去，把药咽下去。”
也不知尚未完全清醒的宋璟之听不听得进去，宋殿恩只能一遍遍的喂，一声声的劝。宋璟之总算慢慢开始吞咽。却仍是流出来的多于咽下去的。
宋殿恩把碗递给璟威，吩咐他：“你来喂。”
自己腾出手来，放在璟之嘴边，待璟威将药送入他口中的同时，手上用力，迫使璟之闭紧嘴巴。
宋璟之微微挣扎一下，终于把那口药全部咽下去，面容却是因此而愈发扭曲。
宋殿恩顾不得心疼，只能狠下心来用这拙劣的方法将太医交代的药喂下去。
不过，只如此喂了十口，宋璟之便挣扎的更加厉害，最后一口甚至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宋殿恩心狠狠的抽了一下，忙轻拍着璟之，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喝了不喝了。”
璟威端着碗，请示：“爹，这药……”
宋殿恩道：“拿去厨房叫他们温着，然后你就去睡吧。”
宋璟威迟疑了一下，才道：“爹，我守着二哥，您去休息会儿吧，就快要上朝了。”
宋殿恩抬头颇有深意的看看微皱着眉头的璟威，过一会儿才温和道：“无妨，你去睡吧，待我上朝去了，你便来守着你二哥吧。”
宋璟威点了点头，应了声“是”，才端着药出去了。
宋殿恩掖了掖被子，打量起屋子来。他并不常来这东厢房，仅存的印象感觉出这东厢房的摆设似乎从未改变过。
窗前摆着一盆用白瓷盆栽种的文竹，郁郁葱葱，还是璟堂在时种下的，旁边还有一小盆墨兰，是璟威新种下的。
小书案还是璟堂最喜欢的那个紫檀案，样式简单到只有横竖的线条，深紫的色彩让人骤然沉静。书案上摆了文房四宝，几本摊开的书，却都只是属于璟威的了。
床边三步靠墙置了一条翘头案，案上摆有一土定瓶，顺势往墙上看去那儿挂着一幅竹图。
“哥，哥！”小璟之人还在院子里便已经高声嚷起来，声音由远及近，应是快步跑来。宋璟堂抬头望门口看去，只见璟之的小脑袋出现在门口，却又倏地矮下去。
“璟之！”宋璟堂站起身来，几步跑过去，小璟之自己站起身来，拍拍手，“呵呵”的笑笑。
宋璟堂蹲下身子替弟弟拍干净衣服上的灰，问：“摔疼没？告诉过你多少回小心门槛。”
“我告诉过你多少回把门槛锯掉！”宋璟之不满的反驳。
宋璟堂拍一下璟之的脑袋：“下回把你小脚丫锯掉，看你还到处乱跑！”
璟之吐吐舌头：“你才舍不得呢！”
宋璟堂笑笑，的确，他才舍不得呢。
“舍不得什么？”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在房门口响起，宋璟堂笑着叫她：“娘。”
璟之抱住颜清的身子，状似可怜的告状：“娘！哥要锯我的脚！”
颜清捏捏璟之的小鼻子：“谁叫你调皮，撵都撵不上你。”
宋璟之不满的嚷嚷：“娘！”
颜清不理他，抬头问璟堂：“在忙什么？回家来也不知道去娘那里坐坐。”
宋璟堂歉然的笑笑：“儿子……”
“娘！哥哥在画画儿，你看！”宋璟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椅子，趴在紫檀书案上回头叫道。
颜清温和道：“之儿，别画乱了你哥的画。”又示意璟堂过去。
宋璟堂走过去，把璟之抱下来，问：“哥教你画竹子，好不好？”见璟之点头，便捉住璟之肉乎乎的小手，帮他捏住毛笔，在宣纸上落下一道灰色的印迹。
宋璟之看着竹子渐渐在自己手下显现出来，兴奋不已，神色却是专注，深怕一个不小心就毁了这幅“杰作”。
一直竹子自宣纸的左下角延伸而出，傲然纸上，郁郁葱葱或深或浅的叶子布满没一个竹节。
落下最后一笔，宋璟之兴奋的嚷嚷：“娘！你看我画的竹图！”
颜清摸摸他的脑袋，只道一个“好”字。
宋璟堂放下笔，站起身来，道：“娘，您题几个字吧。”
颜清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答应：“好。”
“时与二子悠然与东厢，伯仲同作墨竹，其竹似生，余见笑之，竹亦得风，夭然而笑。”
宋殿恩看着熟悉的字迹，眼眶竟觉得湿热起来，三人合力之作，妻子与长子却早已不在，怀中的儿子也正深陷于无边无尽的痛苦之中。
宋殿恩觉得自己果然是老了，不复有从前的果断决绝，再无法做到对儿子的刻意疏离。
宋殿恩小心翼翼的将儿子放下，在他腰后放上两个垫子，让他侧卧着不至于压到背后的伤口。宋殿恩抬头看了看窗外就要放亮的天色，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儿痛牵父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