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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鸢尾花(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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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着花大褂的小山在窗外列队似的送客,一个个往后飞去,沅嘉措坐在座椅上,将车窗打开一条小缝,眯着眼享受最后的山风。
将他们栽离小山村的是节目组的中巴车,除谢觅荷单独离开之外其他人都坐在车里,但大家都没说话,全都侧着头看向窗外,拿着节目组刚发下来的手机不停地拍照录像留念,试图将这里的景色保存得再多一些。
池怀就坐在沅嘉措的后一排,从椅子和窗户的缝隙中可以看到沅嘉措的头发,脸上能感觉到从沅嘉措的窗户外吹来的风,他对景色没兴趣,只静静地看着窗户反光上沅嘉措的模糊倒影发呆。
沅嘉措吹了会风,从包里拿出耳机带上,软件歌单里全是池怀的歌,他点开《鸢尾》,那个熟悉的前调马上传进耳朵,低沉的钢琴,悠扬的大提琴,暗哑的嗓音,像一双双从深渊中伸出的手在拉扯着沅嘉措的神智,歌词中池怀那悲伤却假装强大的情绪在歌曲中被无限放大,达到顶峰时又在小提琴弦乐的加入下霍然被打碎,叫人一时听不清他在呐喊什么,是喜欢,还是痛恨?是留恋,还是舍弃?
你在想什么呢?池怀。
“你在想什么呢?沅老师。”
一小时前,谢觅荷站在他面前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在谢觅荷提出“聊聊”的时候,沅嘉措就已经预料到了谢觅荷一定知道所有的事情,她一定知道池怀和他所有的曾经,她还知道很多沅嘉措不知道的池怀的后来,但当心直口快的谢觅荷没有任何的开场白,直接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沅嘉措还是有一丝难堪,毕竟,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些问题。
从一开始,他就是抱着自私的心态答应严导的邀请,他甚至被心底的欲望迷了眼,根本来不及考虑池怀愿不愿意再接受他,只一味地顺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做出决定。
自私,是人类无法改变的基因,刻在DNA里,经过上万的进化和教育都无法洗涤,在人类做每一个选择的时候都跳出来作祟。任何时候,人们都很难不受自私的影响做出决定。
“在得知你也是这个综艺的常驻嘉宾时,我其实是有些担心的,毕竟来之前小池表现得那叫一个冷漠,整的好像不跟你干一架已经算好脾气了一样。”谢觅荷说,“结果事实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将自己控制得很好,他终于成长了。”
“那天,我是故意问出那个问题的,在池怀回答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沅老师。”
谢觅荷是个漂亮得有些攻击性的女星,面部五官在蛇系脸和猫系脸之间,曾经在一部大咖云集的电影中饰演一只狐妖而出圈,那个造型至今是大家心中的魅狐TOP1,她眼睛很大,眼尾上扬,眼白偏多,面无表情的时候就是一张完美的厌世脸,很有埃及古典美人的风范,美到让人无法跟她对视。
在娱乐圈这么多年,谢觅荷对人际交往那一套的造诣不比沅嘉措浅,她一向懂得分寸,这也是她一直维持着良好口碑的要诀之一,干涉他人的感情对她自己来说都已经是非常僭越的行为了,想来她生平也是第一次干这件事。
沅嘉措自认为见遍了娱乐圈好看的女星,本身也是个风流倜傥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只有他撩人没有别人撩他的份,但此时此刻,站在谢觅荷面前,他连直视对方眼睛一秒也做不到。
难为情,心虚,茫然,这是他此刻的全部感受。
“我……”沅嘉措仰起头,“我不知道。”
“你同意跟我聊聊,我就当你是愿意我干涉你俩的事,因为我很喜欢小池这个弟弟,也心疼他,曾经还一度觉得你不是个东西。”谢觅荷笑了一下,直言不讳道,“这是我第一次干涉,也将会是我最后一次干涉,小池跟我说的是,你们曾经在一起过,我想确认一下,这是真的,还是……他一厢情愿?”
沅嘉措愣住了,灵魂分裂成两半,一半想说,这当然是真的,一半又想坏人做到底,照着当初给池怀的回答再给谢觅荷说一次,那是他一厢情愿,我只是逢场作戏。
谢觅荷看出了他的迟疑,语气带了些许不满道:“我以为你答应这个综艺,就是因为你后悔了,想回来找池怀,可你现在的表情告诉我你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是。”沅嘉措承认,“我什么都没想。”
我压根不敢想。
“那你又何必来。”谢觅荷说,语气里已经带上了疏离。
谢觅荷这个反应在沅嘉措的意料之中,她是池怀的姐姐,她肯定全心全意为池怀着想,站在池怀那边,但沅嘉措没法给出她想要的答案,曾经不行,现在依旧不行。
沅嘉措原想着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混过去,混过这次的综艺,池怀不愿意再理他也没关系,至少能光明正大地跟池怀住在一起,跟他说说话,要是能修复自己跟池怀的关系那就更好不过了,修复一分也是天赐,至于未来,沅嘉措没想过,也不敢想,他就是被突如其来的机会冲昏了头脑,什么都顾不得了。
可谢觅荷一来,就将他的遮羞布戳破,猛地将他从迷幻梦境中拉了出来,要他面对光天化日下的现实,逼着他去思考未来,甚至还扔下一句“那你又何必来。”
对啊,与其将关系修复成不尴不尬的朋友非朋友恋人非恋人关系,不如老死不相往来。
沅嘉措叹道:“在这个圈子里,想要曝光什么东西很容易,想要藏起什么却很难,如果一段关系不能见光,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他说得不算隐晦,谢觅荷一下就听明白了。
他们这样的身份,谈恋爱就等于是自毁前程,更别说是两个男孩子谈恋爱,谢觅荷接受同性,支持同性,但她在那个圈子待久了,免不了下意识地认为:大家都接受这个的,大家不是都支持你们吗?
其实不是的。
还是有很多抱着不接受不支持态度的人,这个世界还是藏着很多恶意。
池怀那么年轻,那么优秀,他站在舞台上的时候,自信,张扬,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踩在脚下,处处都是掌声,欢呼,鲜花,那才是他应该站的地方,而不是昙花一现,跌落神坛,成为一个任凭网上喷子辱骂的同性恋。
严重的话,池怀可能再也无法唱歌跳舞,沅嘉措担心,往后的日子,池怀会后悔,后悔当初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事情。
所以沅嘉措替他做出了选择,选了那条光辉大道,并做了那个先放手了的坏人。
谢觅荷沉默良久,问:“你对池怀说过这些吗?”
“他很聪明,不说也会懂。”
“看来是没有说过,你不会跟他说这些,因为你还把他当小孩子,可他不是,他有自己的想法,你应该问问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很喜欢舞台的,我知道。”沅嘉措轻声说,“我一直都知道,他天生就应该待在舞台上,当一个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两人的聊天因为许涵亮的加入而中断,之后忙碌起来再也没能找到机会继续,临走的时候,池怀和沅嘉措一起帮谢觅荷搬行李,走到车前,池怀替谢觅荷打开车门,跟她拥抱了一下,高冷地说:“姐姐再见。”
谢觅荷拍了拍他的脑袋,“后面的录制注意安全。”说完,她垂眸看了眼沅嘉措,意有所指道:“拿好你的鸢尾花,别弄丢了。”
两人都听懂了谢觅荷的话里有话,但将人送走后,沅嘉措和池怀谁都没有交流,沉默地搬了自己的行李上车。谢觅荷清冷的声线留在了沅嘉措脑海里,似乎是一颗冰凉的薄荷糖,卡在沅嘉措的咽喉,不断地刺激他令他清醒,使他不得不面对有关池怀的所有问题。
沅嘉措心里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中巴车载着大家抵达了机场附近的酒店,明天,他们就将一起乘坐飞机前往下一个旅行目的地——成川。
节目组给六人订的酒店是两间套房,男女各一间,沅嘉措他们拖着行李从停车场进电梯间的时候,各自的助理已经早已到达酒店等候许久了。
明明才一星期没见到沅嘉措,叶叶就跟刚经历一场生离死别十年异地一样,痛哭流涕地扑上来,“哥!!!你辛苦了!!!”
沅嘉措早已习惯他这个浮夸的表演,见怪不怪,倒是跟着沅嘉措一起上楼的池怀见到他这个动作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嗤”了一声,将自己的行李直接扔在了电梯门口,一边玩手机一边走进电梯,抬手按了楼层就靠在了墙壁上,完全没有要等他们一起上电梯的意思。
好在姜门双手提起池怀那比去南滇时多了几大袋的行李,同时伸出长腿打断了即将关上的电梯门,这才勉强上了电梯。
电梯的空间瞬间被池怀和他的行李占了一半,姜门按着电梯的开门键,朝还在外面站着的沅嘉措和叶叶喊道:“速度,可能有偷拍。”
叶叶并不情愿跟池怀坐同一个电梯,朝沅嘉措挤眉弄眼了几秒结果没收到回应,只能认命地微笑,“哦,好的,谢谢姜哥。”
叶叶推着沅嘉措的行李箱往电梯里面走,结果行李箱的轮子在电梯门处卡了一下,行李箱直直地往前倒,加上叶叶在后面的推力,倒地那是相当干脆。
“哐!”
“啧。”池怀表情马上就变了,将脚从行李箱下移出来后似乎想踹上一脚,但又想到这是沅嘉措的行李箱又生生忍住了,抬起的脚在空中滞留了零点五秒,又放了回去。
“啊对不起对不起池老师,对不起你没事吧?”叶叶急忙上前扶起行李箱,还想直接伸手去抓池怀的腿。
池怀一个侧身躲开了,咬牙切齿才将那个即将说出口的“滚”字咽了回去。
“砸到脚了?”沅嘉措也快步走过来,皱起眉头,第一次用指责的语气跟叶叶说话,“进电梯不要推行李箱,之前发生很多次了怎么还没长记性,这下砸到人了吧。”
叶叶低头认错,“对不起,哥……”
沅嘉措没再回他,看向池怀,“没事吧?”
“有事。”池怀回答,脸上都写满了“我很不爽”四个字,语气讥诮道,“师兄,我看你这助理不行,换了吧,我给你介绍一个。”
沅嘉措答非所问,“砸到哪只脚,很疼吗?”
池怀也答非所问,“工作能力不行,身高不够,不仅不能保护你还经常惹麻烦,这样的人怎么能给你当助理?就他这样的我看是你照顾他还差不多,谁给你找的这样一个助理?连拿行李箱都拿不好,小学生都比他行。”
池怀一连说了一大串,沅嘉措都没回答,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个,要是受伤了我们提前跟严导说……”
恰时,电梯到达了指定楼层,电梯门应声打开,池怀找麻烦也找得差不多了,虽然气还没消,但也没在给叶叶找事,见电梯门开了,把手机一关,手一伸肩一歪,整个人靠在了沅嘉措身上。
“脚疼,师兄背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