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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剑 银鞘双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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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袭白衣跃出开封府院墙的时候,展昭觉得心沉了下去。好重。
只恨,此时自己不能离开。
然而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收了巨阙,依旧转回府中。
包大人却从禅房走出来。展昭看见,便道:“大人不宜走动,刺客也许仍在附近。”
“本府无虞。展护卫,你叫公孙先生同来禅房议事。”
展昭犹豫了一下,见包拯神态凝重,像是有极重要的事,便去了。不一会儿,三人到禅房聚齐。公孙策把门窗关好,展昭将四周情况又查看了一遭,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点头示意。
包拯叹了口气,拾起自己常坐的那个蒲团翻过来。公孙策怔住:“大人……”
那蒲团后面破了一块,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被取走了。
“今日之事,本府不能再瞒。二位都知道,辽人亡我之心不死,只因澶渊盟在,每年给他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方能维系宋辽安定。天子将盟书置于大相国寺,与我各持一锁匙。不料,两把锁匙皆已被盗。”
“两把锁匙?”展昭上前一步,“属下曾在徐州梦芳楼暗窥襄阳一党,他们说过欲取大人所持的半份盟书……只是,大内那把锁匙,何时盗走的?”
“中秋夜。本府也是刚才入宫方才得知。”
“昨天晚上?”展昭心中一紧。那个“阿敏”到哪里,竟把盗贼引到哪里,看来她确有问题。在皇宫,自己盯梢一夜,竟然还是百密一疏。又想到方才禅房中那个鬼魅一般的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公孙策道:“如果是襄阳一党盗走盟书,看来他们已经准备起事了。”
包拯道:“襄阳王这几年运筹帷幄,朝野上下换了不少他自己的人。圣上即便有所察觉,却不知其野心已昭然若揭,否则,便该趁他在京时一举拿下。”
“倘若他毁掉盟书,又能如何?”
“展护卫有所不知。”公孙策接过他的问话,“他何必要毁,只需交给辽国仇宋一派,鼓动辽主对我作战,同时再与其另立盟约,诱以他们更大的利益。辽主纵然雄略,恐怕也会上钩。”
“可恶!”是了,辽人最重言诺,如果宋人自己丢了盟书,辽主必定认为宋人轻辽,难免不受挑拨。到时不论胜负,北部边境都是一场灾难。
包拯正色道:“眼下不容再缓。公孙先生,你带上王朝马汉,去大相国寺告知一禅大师,请他死守盟书;展护卫曾亲耳闻听襄阳一党密谋,便随本府进宫作证,务须劝得圣上追回襄阳王,不可放其返回封地。”
当晚白玉堂跟随刺客出了府墙,一路紧追。没想到那几个黑衣人押着含晴,速度竟还不逊锦毛鼠。白玉堂与他们一直有十余丈距离,看见他们翻越城墙时的身法,暗自吃惊:带了个人,还能那么利索,阿敏这次重生后变得轻灵了么?
到城郊青云浦时,黑衣人放慢了脚步。这是一片支离破碎的山岗,林木丛杂,地势多变。白玉堂跟得紧了些,看到他们曲曲折折绕了许多弯子,不知何意。
忽听林中一声呼啸,几柄飞刀向着黑衣人射来。白玉堂正惊讶间,林中闪出十余名金甲武士,同黑衣人斗在一处,含晴则被撂在一旁。
白玉堂也不管他们是哪一边的,跃到含晴身旁将她拉出圈外,问道:“你怎么样?”
“白五爷……”
“走!”白玉堂说了一声,便要带她走。含晴却道:“白五爷,这些是我们家的人。”
金甲武士人多,黑衣人不敌,此时已经撤了。只听那些武士唤着“小姐”,奔至含晴身旁。白玉堂正发楞,有两个金甲武士挥刀向他攻来。
“放肆!这是陷空岛的白大侠,你们不要命了吗?”含晴往前一站,颇有威风。
听到主人训斥,武士收了兵刃施礼:“小姐,属下等奉命前来迎接,太师就在附近,还请小姐随属下去。”
含晴转身对白玉堂一笑:“白五爷,我还没跟你说,我如今是庞太师的义女。”
庞佶那个老贼?白玉堂几乎就要脱口说出这一句。“你……你怎么成了他的义女?”
“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到处流浪。遇到义父,他便收留了我。”
白玉堂百思不得其解。当年为了小宝,她可以浣纱卖糕,水里来火里去,怎么这次回来,处处透着古怪。心下疑惑,便没有再言语。
金甲武士催着含晴要行,含晴看向白玉堂,想知道他有没有要跟去的意思。
此时的他,心中却生出另一个念头,决心要把一切迷惑统统解决,便点了点头。
包拯带着展昭进宫,被内侍拦下。天大的事,都必须天亮才能面圣,真是叫人着急。
第二天早晨,赵祯听了包拯的话,半晌没有言语。
“陛下,展护卫因官职低微,闻得奸谋却不曾上达天听。然而盟书若失,其祸非小。臣包拯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请陛下急速召回襄阳王,不可迟疑。”
“展护卫,包卿所言,都属实么?”
“启奏万岁,臣曾两次得闻奸党密谋,一次是襄阳王与涂善策划劫杀太子,一次是襄阳王孙与谋士季高欲图盟书。陷空岛白玉堂都曾在场,可为旁证。”
仁宗秉性优柔,想起当年他们曾说幽冥天子像襄阳王,自己并不相信。毕竟叔侄反目非他所愿。然而面前二人都是自己信赖的忠臣良将,如果襄阳王与包拯之间非要信一人,还是得选择包拯。
“也罢!拟旨,召回赵珏,只说朕有要事同皇叔相商,不言其它。”仁宗拟了旨,对展昭道:“展护卫,你速去传朕旨意与他。”
“陛下,展护卫只身前去,若是王爷有所准备,岂不是……”包拯微微起急。
“包卿差矣。若皇叔果真要反,带兵前去只会使其疑心。朕只等召得他回宫,再作计较。”
展昭接了旨。包拯却在心中一叹。这个年轻人跟随自己多年,这一去,千万不要有什么差错才好。
白玉堂跟着含晴等人,走出二里多路,但见两旁山势陡峭,路越行越窄,心中略略吃惊。这里离京城不远,却有如此险道,也不知猫儿是否熟悉这里。
转了一个弯,地势急转直下,暗夜看来,根本是个黑压压不见底的悬崖,可是含晴等人却轻车熟路,在一个看似无处下脚的地方迈开了步,原来竟有狭长的石路通向谷底。山谷倒也并不十分深,约莫二三十个石阶之后,已经踩到平地了。
再往前行,谷口如喇叭状忽然亮开,在月光下现出一片空场,林木中似乎有宅院在内。白玉堂抬头一望,此谷横看是个喇叭,纵看则是个倒置的漏斗,下宽上窄,不禁想起几年前,那个让猫儿以冰为剑的寒冰谷来。
一名金甲武士对着含晴和白玉堂一揖:“小姐,白大侠,太师就在这里了。”
进了宅院,果然听到一个略带金属质感的老人声音:“是晴晴回来了么?”
含晴奔至庞佶身旁,神态极尽亲昵:“义父,是晴晴回来了。这位是险空岛的白玉堂白五爷。”
庞佶对白玉堂略有印象,点了点头,眼神中仿佛有些失望。
含晴对着白玉堂笑了笑,道:“白五爷,晴晴是我现在的名字,义父唤我做含晴的。”说罢,蹭了蹭庞佶的身子,使了个眼色:“义父,您是怎么了嘛。白五爷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呢,您怎么一点儿热情都没有。”
庞佶呵呵笑着,扶了抚含晴的头发,道:“我看不仅是救命恩人,还是你心之所系呢!”
含晴脸颊飞红,把身子一别,小声道:“您老怎么当着人家就……”
若是她早些时候显出这般儿女情态,只怕白玉堂确会信以为真。可是,看到她亲近庞佶的神色,白玉堂先前的三分疑惑早上升至八分,再一听“含晴”这个名字,更是确认了她绝非阿敏。阿敏性情何等刚烈,逃亡多年都不曾更换姓名,此时更不可能任这个老贼以如此甜名唤她。
庞佶靠近白玉堂,细细打量,赞道:“好,好!好个锦毛鼠啊。老夫也是仰慕多时了!今日老夫已挂冠归隐,不知白大侠是否还能赏脸,做我庞佶的上宾,让老夫聊表寸心呢?”
含晴观察着白玉堂,见他一脸豁达,似乎毫不设防的样子:“太师过谦了。白某乃江湖草莽,从不受官府待见的。开封府的包老算是个例外,没想到今日,庞太师竟也错爱白某,实是感佩之至。”
庞佶听他竟把自己和包拯相提并论,并不生气,哈哈笑道:“老夫现在是布衣之身,比起包大人,可更有机会同白少兄亲近啦。来,来,请进屋,乡间静夜,正好小酌!”
白玉堂莞尔,任由庞佶热情地引着进了屋内。庞佶让白玉堂上座,白玉堂辞谢,仍是让庞佶坐在上首,自己坐在一旁。含晴在下首相陪。
三人说了些客套话,倒还都是些相逢恨晚的亲热。庞佶对白玉堂赞不绝口,直到酒菜上了桌,才招呼着,让白少兄千万不要跟他客气。
白玉堂抱拳道:“承蒙款待。只是白某多有俗癖,落了个饭前必更衣净手的夙习,还请太师不要见怪的好。”庞佶笑道:“你还自谦是江湖草莽,其实倒比我们更讲究些。”含晴便向身后小厮使个眼色,道:“伺候白大侠去雪隐。”
白玉堂跟着小厮来到西间,如厕后,见小厮只守在外面,四下无人,便悄悄解开腰间锦囊,取出一粒黄豆大小的橙色珠丸,暗暗含在舌下。
且说展昭接了圣旨,沿着去往襄阳的官道搜寻,并不见襄阳王的车马。以他的脚程,只要襄阳王在回封地的路上,这会儿早就赶上了。莫非盟书已经到手?他心中打鼓,忽然想起公孙策率王马二人去大相国寺报信,不知吉凶,便不再追寻襄阳王,急奔相国寺而来。
那大相国寺是“汴京八景”之一,辖六十四禅律院,占地广阔,因受皇家崇奉,地位如日中天,是名副其实“为国开堂”的皇家寺院。平日里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展昭赶到寺外时正是黄昏,一股异样的气息让他疾停下来——寺门半掩,静悄悄没有人声。
正准备窥察寺内动静,忽听身后有人唤他。
转回身一看,却是韩彰、徐庆和蒋平。展昭见三人皆是面容憔悴,神色肃然,心中更是惊疑。“韩二哥,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韩彰还没答话,徐庆已悲戚道:“展昭,展昭!你可知道,我大嫂她……”
“卢大嫂怎么了?”
蒋平较为沉静,叙述了闵家被国舅爷算计的经过。可怜卢大嫂一代江湖名手,竟遭暗袭,折在王府!
展昭伤心不已。想到自己在陷空岛上,卢大嫂曾妥为照顾,而现在自己是江宁婆婆的义子,五鼠的事也是他御猫的事,此时痛楚,与他们兄弟别无二致。蒋平又说,卢方已被救出,现在正回岛养伤,有江宁婆婆照料。展昭稍稍放心,问道:
“几位哥哥来大相国寺是……”
“大哥在那虎狼王爷府里,曾窥得大相国寺和尚与他们勾结,同来害我五鼠。想来其中还别有阴谋。事到如今,既然国舅爷我们暂时动他不得,就先来这相国寺找贼秃算帐!”
展昭点点头:“如果另有阴谋,定不能轻饶他们。不过方丈是包大人至交,据展某猜测,此时寺中一定有变故。”挨近韩徐蒋三人,将盟书一事大略说了,三鼠俱自吃惊。
韩彰道:“五弟曾和你同至开封,他人呢?我们来这里,也要寻他一起报仇。”
展昭神色黯然:“他……小弟也不知他下落。此事说来话长,玉堂机智过人,必不会有失,我们还是先进寺看看要紧。”
三鼠听闻此言,心中不快,都暗自怨展昭怎么没把五弟照顾好。其实展昭这两天不知已在心里骂了自己多少回,那“阿敏”的古怪,他早已心知肚明,却还那么谨慎小心,只让玉堂听了公孙先生一席话,竟没再多叮嘱。其实情之所系,别人怎么说也是无用。等自己证据确凿认定她是坏人时,玉堂已经随她走了。若是他此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就是下油锅,下地狱,也补偿不了万一。
毕竟眼前还有大事,三鼠也不再问,同展昭一起轻轻推开大门,进了相国寺。
白玉堂从西间出来,仍是一副和气的嘉宾模样,礼貌地入了席。饮过几盏,庞佶笑道:“白少兄好风采,好人品,更难得的是与小女甚为投缘。此情此景,倒是让老夫这个上了年纪的人,羡慕你们青春年少了。”
“人皆有生老病死,太师又何须空叹华年呢。”
庞佶忽然垂下脸,将酒杯缓缓落在桌上:“唉!人生苦短,老夫自知不可过痴。可是老夫的命,实在是苦啊……”一手扶额,发出一番悲凉的哀叹。
含晴起身抚着庞佶的背,安慰了两声,对白玉堂道:“义父就是这个样子。早年叱诧风云,在朝野上难免不少怨言。偏他又是个要强的性儿,身居高位,得罪了不少人,直到我义姐被打入冷宫,义兄被铡刀……”皱起眉,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庞佶抬手示意她不必如此,道:“自作孽,不可活。从前的荒唐事,老夫自知是我的错。人都说包拯铡了我儿子,我对他恨之入骨,其实……并非如此啊。”他望着白玉堂,眼神迷离,就像望着自己的儿女:“就算我有私恨,那包黑子是秉公执法的,我怨天怨地,最后该恨的,不也还是我自己?自从归隐后,我天天闭门自思,都是自己奢纵,管教不严,最后儿女死的死,关的关,让我老头子一个人在外面自由着,却是苦不堪言……”说着,已带了哭声。
白玉堂暗暗冷笑:你若是天天反省,又怎会在开封城外这个隐蔽的地方弄出一座密宅?恐怕天天琢磨着怎么偷了铡刀,把包黑子扔里面喀擦了,才是实话。不过脸上倒不显出来,也装着一副好子女的模样,认真听他倾诉。
“唉,天可怜见,让我遇到含晴。这孩子和我真是投缘。她说自己身世悲苦,从不跟我谈以前的事,我也由着她,从不相询。然而父女情份却是半分不带虚假。我宠着她,她也宠着我,相依为命,这晚年才有了些盼头。如果能给她找个好归宿,我为亲儿子亲闺女伤透了的心,也算有点补偿了。”
庞佶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白玉堂也不禁一叹,心道,这句话,倒含了三分真情。
“白少兄,今日一见,大畅我心。和别的年轻人,还真没说过那么多心里话……老夫有意将含晴许配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虽然有些准备,听到这话时白玉堂仍是一凛。庞佶老贼,五爷陪你吃顿饭,已是大大折损了锦毛鼠的名号,你竟然还想做我的老丈人?
此时变色却是不方便的。他微微皱眉道:“这……白某浪迹江湖自由散漫已久,含晴姑娘……”“白五爷,你还是叫我阿敏吧。虽然做了太师的女儿,但阿敏还是阿敏。”
白玉堂心念急转,不知他们对自己的信任有几分,也不知自己还值不值得继续装下去。若是真被套牢了,可如何是好。
庞佶见他犹豫,陪笑道:“你也不必现在就决定。我听女儿说,你从前是很喜欢她的。如果是因为她成了我的女儿,无法抉择,那就再考虑考虑。老夫这里清静,你若不嫌弃,小住两日再说。”
这句正合了五爷的意,桃花目含笑,起身道:“如此也好,谢过太师。”
大相国寺内,真是空无一人么?
天王殿,大雄宝殿,八角琉璃殿,藏经楼,都是空的。
一片死寂。
四人之中,属展昭对这里最熟。他带着三鼠,将平日讲佛诵经的院落看了个遍,不仅不见人,甚至也不见有什么异常。
先前所设想的灾难,仿佛都集中到了一处。越晚看到,他们心中越是发毛。
蒋平给展昭使了个眼色,展昭立刻就明白了。再这么看下去,只怕四个人的勇气都难免被磨掉。他深吸一口气,领着四人直奔一禅方丈的禅房。
就在踏入方丈独院的那一刻,终于有了可以代替死寂的东西。
整院的僧人——被暗器钉在墙上的,被石头砸在地上的,被刀斧劈得脑浆迸裂的,被绳索勒得瞳仁突出的,横着的,竖着的,挂着的,堆着的,带着血,红的,黑的,风干了的,兀自嘀嗒着的……
满目疮痍。
四人都是历过大事的,看到这景象,反倒比刚才的死寂更镇定些。仍是展昭在前,徐庆断后,小心地跃过这片惨绝人寰,进了禅房。
一禅并不在内。禅房内虽有血迹,却无尸身,反而干净些。地方应该没有找错,那么就是入口的问题了。
多年查案的经验让展昭先发现了问题所在:这间禅房的空间似乎压抑了点儿。他举目细看,终于有一处显出特别:禅床墙面上突出的那个斗大的“佛”字,暗沉沉不似普通木刻,向外凸得过多。
愣爷徐庆冲劲儿上来,呼地一下便将铜锤抡了上去。
钟鸣般的嗡嗡声传来,原来那里面竟是钢板,异常结实。徐庆的手都被自己力道震得有些发麻。
就在四人疑惑之时,整个禅房忽然晃动起来,真如地动山摇一般。他们还来不及想,就觉得脚下一空,哗啦哗啦全掉了下去。
“叮”“锵”“呼啦”“嗤”“啊”……
原来陷阱下面布满了倒生利刃。那阵势,只怕十几二十个人同时进来,也是统统穿肠破肚的。“叮”的一声,是南侠倒转身体,用剑尖先着地,插入利刃之间稳住;“锵”的一声,是韩彰用铁手套握住利刃,毫发无损;“呼啦”一声,是徐庆在下坠的同时带下了禅床上的柴席被褥,给自己垫背;“嗤”一声,是功夫稍逊的蒋平屁股被戳,却好在那里早插了别的尸体,戳他就不深了;最后的“啊”,自然是蒋平的声音。
四人惊魂稍定,抬眼望去,原来这里已经血淋淋地穿了许多人。此刻头顶地板又呼呼地合上了。看来禅房机关是一禅大师专为保护盟书而设。
展昭猫耳朵最尖,刚找到落脚处站稳,就听到一处似有人喘息声。他扶住蒋平,四个人跃出这片钉子海,向着那边走去。
也不知地穴中设的什么古怪,就在他们离开钉子海,奔向人声处时,四人手中都是一震,唰唰唰唰,兵刃同时脱手。
原来这里设有暗穴,内置大块大块的百炼磁石,金银铜铁无所不纳,专门收人兵刃,连蒋平的钢柄扇子都被吸走了。
四人几乎同时“啊”了一声,连展昭也不例外。生生死死,哪怕受再多的伤,他都是不会吭声的,然而巨阙却是剑客至宝,宝剑脱手,堂堂南侠竟也失色。
就在这时,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喘道:“……是展护卫么……”
展昭心头一喜:公孙先生!
白玉堂在庞佶的乡间别院中住了下来,似毫无心事一般,人家让吃饭便吃饭,让喝酒便喝酒,含晴与他弹琴说笑,他也是和颜悦色,风度翩翩,真如到了世外桃源,一切都放松了。
就这样住了两日,庄院里每处细节,也暗暗摸了个透。这天晚饭后,那父女二人不与他过多言笑,早早地回屋了。白玉堂也知趣地回到自己房中,照例等着小厮打来热水伺候。等来人将浴桶准备好,关了门出去,他却不沐浴,将衣襟边角掖好,从西侧窗户悄悄跃出。
原来他早已熟悉了这些人盯他的时间方位,知道此时此处是他们防备最弱的。那父女二人房间相邻不相连,中间那面过厚的墙让白五爷怎么看怎么别扭,这两日暗察,院中唯一的破绽怕就是这儿了。
他从角落翻至院墙上,便见面南的正房后墙外是一大片茂密的荆棘,贴着墙根儿生长。白玉堂暗暗称赞,果然是好宅院。这谷底已经如此隐蔽,即便再有人来到这里,也不会进到刺儿堆里头。他从父女两屋之间的位置贴着墙壁滑下,轻轻点在荆棘丛里,想看看还有什么破绽能进得密室。
蓦然间,耳中已经能模糊听见墙内人声。
原来那面让白五爷不顺眼的厚墙是一个窄窄的隔间,也即庞佶父女屏开下人说话的所在。隔间的墙壁,冲着院内的和二人屋内的都较厚,只有冲向院外荆棘丛的,同其他房间一般厚薄,并不隔音。看来五爷一找便找对了地方。
白玉堂心想,可惜隔着墙听不透亮。如果是猫儿的尖耳朵便好了。
想到猫儿,忽然若有所悟。他从怀中掏出银鞘匕首,先看了看那个清晰的“昭”字,微微一笑,缓缓攥紧,小心地在墙后低矮处划了几下。
几乎就在白玉堂用匕首凿墙的同时,东京城大相国寺的地阱中,那把刻着“堂”字的银鞘匕首也攥在展昭的手里,轻轻割开了公孙策和王朝马汉身上的绳索。
白玉堂送他的东西,他自然视若珍宝,永远是紧紧贴着心窝放置的。哪怕巨阙宝剑脱了手,这银鞘匕首都不曾离身。
他给三人解了穴:“先生受苦了。那盟书……”
“展护卫,相国寺内出了内奸,与一禅大师相斗,现在还在这地阱深处,胜负未知。”
“展大哥,我们刚报了信,他们就打起来了。奸党困了我们两天,若不是你们来……”马汉甩开绳索,揉着肩说。
两天……两天……如果这地下另有出口也就罢了。如果仅此一处可以出入,那么,如此寂静的样子,又意味着什么?
展昭把公孙策和王马二人送出地阱,让他们回府报信,自己仍同三鼠向更深的地下走去。
火折亮度下,一路的惨状就不必再提了。这地阱有多深,就有多少僧人横尸于此。死者身上皆无伤痕,当是内家高手用掌击震坏脏腑而亡。
四人走了一会儿,发现地阱的形状像个倒置的宝塔,是一层一层向下延伸的,竟如层层地狱一般。越往下,越靠近“塔尖”,洞穴越小,看来就要到底了。
下到第九层,面前一座巨大的铁门,门上插了两把钥匙,已经洞开。看来这就是藏盟书的地方。四人走进去,尽皆愣住。
昏暗的火光下,有两人相错而立,四掌相交,维持着金刚不动的姿势,却都已经断了气。
他们缓缓走近,见东首是个苍老的僧人——一禅方丈。再看西首,是一位年轻僧人,却不认识。
展昭上前,用匕首轻轻挑开年轻僧人的衣襟,只掉出一块木牌,上书“明光”二字。再向着一禅尸身略施一礼,挑开衣襟,澶渊盟书却好好地放在怀内。
徐庆看到“明光”二字,惊讶不已:“明光?二哥四弟,他就是大哥说的那个明光和尚!”
原来明光和尚便是同李玉侯合伙陷害闵家之人。韩徐蒋三人见他死在这里,觉得心中好不憋闷,真是连泄愤的都没了。
白玉堂划了几下,把后墙轻轻掰开一块,凑到这最薄处,凝神细听。
庞佶那金属嗓:“晴晴,这假戏真做,为父怕委屈了你啊。”
含晴的声音:“义父不必多虑。女儿自有分寸,谁又占得我的便宜。”“唉,赵幼龙那边倒是好说,反正是阿敏的身子,他想必不会怪你。只是……我只想着没准儿你能当上皇妃,或者至少把展昭引来。这个白玉堂么……江湖人一个,又能起多大作用?”
含晴冷笑一声:“任他是谁,吃了软骨散,还能不听我驱使?”
“晴晴,你是说……”庞佶声音微颤。
“那些吃过软骨散的,等事办完,还不都进了白骨潭?这法子必然万无一失的。您看白玉堂这两天心无大志的样子,分量定已足够制住他了,您又何必担心呢?”
白玉堂听到这里,双目圆睁,牙关咬紧。果不其然,不光美人计,还有剧毒害白爷爷。这个心比蛇毒的女人,和阿敏简直天差地别。若不是我含着大嫂的乾元避毒珠,此时已成了他们的木偶。
庞佶续道:“如果是软骨散,那我自然放心了。只是这一次,咱们可算是彻底赌进去了。倘若赵珏败了,恐怕得一起万劫不复。”
含晴道:“赵珏连藏兵的地方都舍不得告诉咱们,他要的不过是您手中的钱和我的本领。我一见那老贼就犯恶心。”
“可你义父毕生的心血都已经交付给人家了。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法子呢?还有你,那个沾花惹草的死鬼崽子赵幼龙,你怎么偏就和他好……”
“义父,女儿若不是和他好,您又何来这一番计较呢?我哪里懂什么权势利害,谁对我好,我帮谁罢了。义父的事,就是我的事。”
“……终是委屈了你这孩子……唉,这次辽国那边来了人,赵珏耐不住了。只要盟书到手,他必与辽人联手。”
“有明光在那里,取盟书倒是不难。现在襄阳藏兵虽多,却乏大将。白玉堂这个万人敌是幼龙一直看好的。虽然不及展昭的作用,不过他身在江湖,毕竟另有一番用处。再说了,软骨散在我手里,他要听,也是听我的话,咱们不仅帮了赵珏,也可以通过白玉堂,间接控制这老贼。”
庞佶闻言大笑:“晴晴,我有你这个女儿,真是得了天助啊!”
白玉堂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借尸还魂”的假阿敏,给他下药当木偶,就是要让他去操持那狗屁襄阳王爷的家业。哼,我是万人敌?你这贼女子,也太高估白爷了。万人敌是不敢当,要搅窝子,锦毛鼠正当其用。
庞佶乐了一会儿,又道:
“嗯。我看白玉堂并不知你身份,此事必须做得漂亮。要一箭三雕:其一,如你所言,给那老贼添一员大将,用白玉堂来监管他的人,把所有力量掌握在咱们手里;其二,五鼠和御猫关系密切,我们利用白玉堂,牵制展昭,进而牵制包黑子;其三,你身旁站一个白玉堂,也醋一醋那个赵幼龙,不能老让他那么得意。”
“义父,您真是……”
“呵呵,晴晴,你才知道义父对你的好么?你这娃儿……”
再听下去,都是些父女之间天伦之乐的亲热话。白玉堂没了兴致,轻轻退出荆棘,仍沿原路返回屋内。
当晚,他久久不能入睡。一闭上眼,就是那只猫儿的身影。离别才两日,竟是那么地想念他。如果他此刻在身边,也好做个商量。庞佶父女都以为自己中了他们的软骨散。如果想把这窝奸人釜底抽薪,真是最好的机会,可是……
他拿出银鞘匕首,也不点灯,借着窗前月光把玩。月色银雾般笼罩着白玉堂身上的轻纱白剑,手中银鞘更是泛出水一般的幽光。那划过柄上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轻触,流连,定格在精致的阴文刻字上。
这个字刻在匕首上,更刻在了他的心里。
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