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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剑 金楼独往 ...
夜幕下,昭白二人坐在海滩上迎着浪花,望着满天星斗出神。
白玉堂道:“有人说,天上一颗星对应地上一个人。我很想知道,白玉堂的又是哪一颗。”展昭转过头去看着他,他却不觉,仍出神道,“看看……它是摇摇欲坠呢,还是坚如钻石。”
展昭不知接什么话好,唯有静静地陪着。不久,听到韩彰一声声唤着五弟,二人才感到秋凉阵阵,拾剑起身。
韩彰寻到二人,见白玉堂面色红润,眼神平静,知道他已从失去苏虹的哀痛中调整过来了,感激地望了展昭一眼。
白玉堂道:“快中秋节了,不如同我们一起回陷空岛,看看娘。”
展昭犹豫了一瞬,仍是缓缓摇头:“中秋夜,开封府正要增派人手,护卫京师,我走不开的。代我向娘问安吧。”韩彰知道他认江宁为义母的事,并不怪责,拉了五弟欲行。白玉堂却不动,道:
“二哥,你先回吧。我送他一送。”
这一送,竟送到了东京。
进城时,恰是八月十五的正日子。汴京城里车轿穿梭,骡马喧闹。展昭是晚间当值,此时尚早,未到酉时。展昭笑着对白玉堂道:“白兄送我千里,我何以为报?”白玉堂捶他一拳:“少装蒜。白爷第一次在京城过节,你当班前,能陪我几时,便陪我几时罢。”
展昭知他贪玩,想起一处,引着白玉堂去。那是城内汴水湾头虹桥附近。长桥卧波,舢舻相连,颇有赏玩之妙。展昭笑道:“醉仙楼你是熟的,若论酒菜,那里已臻极致,也不新鲜。不过开封自有你没吃过的东西。”白玉堂只是笑,任由展昭领着他在河畔游廊中穿梭。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质朴的木舟与华丽的楼船同时入景,相映成趣。下了堤外石阶,来到一处丈余宽的小码头,只见六七张乌篷船一字儿排开,在斜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缆绳系处,人头攒动,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这些是农闲和节庆时临时进城的农家小贩,食料都是自家带来,最是新鲜。”白玉堂一望,见卖东西的,买东西的,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普通百姓,一碗一碟都非常简朴,很多人就蹲在路边吃,看上去却是有滋有味。展昭叫了两碗鲤鱼烩面,那是开封名吃之一,汤鲜味美,面滑筋韧。白玉堂是不在乎吃相的,见猫大人都吃得随意,便也捧着碗,嘶溜嘶溜地吃起来。这简简单单一顿,比起酒楼上饕餮一桌,又别有风味。
二人迎着夕阳,一碗下肚,身上也是暖的,心里也是暖的。“猫儿,今日鲤鱼,与平时大不相同。布衣之食竟甘美如此。”展昭却道:“先别忙,另有一物,不可不尝。”白玉堂暗笑,心想这家伙平日也是只馋猫,倒不点破,仍是乐呵呵地跟着他,离开码头,行至桥下。这里有一间小棚子,傍着石墩,把住了桥下生意风水。棚中一人头戴书生巾,忙碌不已,离开的人手中都握着一根香喷喷的棍儿糖。
展昭在白玉堂耳边道:“这小贩识得你的。你只需报上白玉堂三个字,他一准儿给你免费。”白玉堂哈哈一笑:“锦毛鼠名满江湖,从未想拿名字占便宜。”猫儿却只是怂恿。白玉堂拗他不过,终于走上前去,对小贩揖道:“在下白玉堂。”
“白玉糖?好嘞。现做,您等着啊。”说罢只是低头鼓捣。白玉堂心说,真给我免费?倒也不用。糖好吃,五爷自然不会空手。
小贩捧出糖时,真是浓浓杏仁香,诱人之极。“客官,这是您要的白玉糖,两文钱。”
白玉堂纳闷:“什么叫‘我要的白玉堂’?”
小贩还没答话,旁边又有路人接道:“我也买个白玉堂。”另一人道:“给我也来一个。”
这下可把白爷窘到了极点。也不拿糖了,转身就找猫算账。小贩唤他也不再理睬。
展昭却早就站到河对面,一手提剑,一手捂着那几欲爆破的肚子,无声地笑着。
“臭猫!”老鼠龇牙咧嘴地跳了过来,一把揪住猫的胸口,“你……你……”
毕竟是在开封城,展昭自有顾忌。忍住肚疼脸涨,低声道:“玉堂,饶了我吧。”
白玉堂脸上红一下,白一下。这声“玉堂”,让他想发作却又无法发作。想到那杏仁糖的香味,把手一紧,气呼呼地问:
“你老实说,这白……这糖你吃过多少次了?”
终于止住了肚疼脸涨,展昭缓了口气,道:“没有。”
“哼,我不信。”
展昭按住他抓着自己胸膛的手,几乎又要笑出来,然而还是正色道:
“真没有。我一念叨这名字,就吃不进去。”
白玉堂使劲将他一推,愤愤地道:“那你也是买过。”
猫儿也不辩白,看看天色,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唰”,画影半出,带鞘逼向他:“大过节的,戏弄了五爷,就这么走了么?”
“那依白兄之意,又要展某如何?”
白玉堂将身一转。刚才这句不再叫他“玉堂”,心中竟微微有些失落,一时也想不出要这位“展某”如何。
展昭看他一眼,腾空跃起,再回到刚才那卖糖棚子前,掏出十两银子,对小贩说:“掌柜的,你杏仁糖的原料,我全要了。”
这破落书生在开封也混了段时日,知他是个人物,忙施礼道:“大人给的太多了。小的手里所有原料也不过二两银子。”
展昭摆手道:“中秋佳节,多些无妨。我的朋友与你这杏仁糖重名,不可犯了他的忌讳。你再做这糖就改个名儿吧。”
小贩称谢,交出杏仁糖原料。展昭转身,见白玉堂早就立在一旁,便把原料交在他手里。
白玉堂一直看着他,接过东西时怒容已去,只耸了耸鼻子,做出个“请便”的手势。
展昭便向府衙走去。白玉堂仍跟在他身后。转过一道街,五爷看见路旁有个江湖郎中卖跌打膏药,摊子上另有两个银灿灿的东西闪亮入眼,便走过去瞧。
那是一对银鞘匕首。白玉堂出身富贵,这种金银之物他最识货,见鞘上云纹雕刻得十分精致,便拾起一把拔出来看。这匕首寒光倒也出色,虽不是宝刀宝剑,却也映物如镜,透着精气。白爷孩子气涌上,用画影剑脊相试,匕首丝毫无损。
展昭正行,却听白玉堂在后面唤他,便停住相候。
“猫儿,给你一个。”
展昭看看匕首,再看看白玉堂,似笑非笑地道:“白兄,这是……”
白玉堂扬眉道:“日后你我有了孩子,拿这个当信物。同是男的,让他们结个猫鼠兄弟;同是女的呢,让她们结个猫鼠姐妹;要是一男一女,就结个猫鼠亲……”
这话刚出口,展昭已经开始忍笑,等他说完,终于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出来。
老鼠眼一瞪:“有什么好笑?送你东西,不要拉倒。”转身要走。
展昭忙拉住他:“是展某错了。玉堂,莫恼。”
白玉堂没好气地瞅瞅他,心道,这猫儿一做错事就不以白兄相称了。
展昭轻轻接过匕首,握了握,再从白玉堂手上拿过另一把,拔开来,在自己这把的柄上刻了一个“昭”字,递给白玉堂。
虽是给未来儿女之物,现在并不知道姓名,白玉堂也不以此举为怪,照样学样,也在另一把上刻了一个“堂”字,送给展昭。
对开封来说,这是个幸运的中秋。朗朗夜空不见一丝云彩,皓月东升,顿时盈盈夺目,衬得汴京华美异常。人们相邀而游,搭棚设台,登高遥祝,把盏为歌,道不尽的喜悦美好。
皇宫内,赵祯也已领着太子和近臣,来到皇城东侧升平楼上。此楼临街,取与民同乐,四海升平之意,高十余丈,流光溢彩,金碧辉煌。逢此佳节,天子既赏月,亦观人间欢庆景象,得意于自己治下盛世繁华;庶民既赏月,亦窥天子尊容,皇家威仪,赞叹自身生逢太平的幸运。
尽管白玉堂进过皇宫,不以官家气派为奇,却也陶醉于这片和谐美景。他半躺在宫外子瓦桥护栏上,一切风景尽收眼底。这个视角,若是赵祯得知,怕是也会艳羡的。
一顶蓝色的轿子悄然进入这片祥和,停在子瓦桥边。轿中走出一位黄衫女子。她望向升平楼时,白玉堂并未在意,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事,却足以让半个京城震动。
那女子望着楼上之人,久久不愿离去,终于叫道:“小宝——”
一声喊出,自有惊天动地之效。那声音,不仅白玉堂无比熟悉,赵祯也是大为吃惊。拥有那个声音的女人,应该早已长眠九泉,不在人间了啊。
太子听得真切,在高楼栏杆上探着:“娘!娘!”
这下,皇帝可是怒了。是谁胆敢冒充敏儿,让太子失态?挥手间,早有数十名禁卫军将黄衫女子团团围住。当先一人喝道:“大胆狂妇,蛊惑太子,惊动圣上,拿下!”左右便上来拿人。
自她喊出这一声,白玉堂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这身形,这声音,真让人怀疑自己究竟身处何地。此时看她形势危急,再不犹豫,飞身拦在她前面。
他亮出画影的同时,也回头瞧向她。但见此女身材高挑,眉目含情,叫了一声“白五爷”。不是阿敏却是谁?
军士们仍要拿人。白玉堂心神不定:这里是猫儿地盘,阿敏当众犯驾也是事实,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是半招半招地使出来,挡开长枪短刃,本能地不愿让阿敏被带走。
忽听人叫道“且慢动手!”正是展昭。
他走到升平楼下施礼,高声道:“臣护驾来迟,陛下恕罪!”赵祯道:“展护卫无须多礼,与朕拿下这个狂妇!”展昭得旨,起身望着白玉堂:“白兄,圣上在此,不可造次。”又看向他身后女子,只一眼,也是一怔:“你是……”
阿敏却丝毫无惧:“展大人,万岁要见我,去一去无妨。”
白玉堂仍僵着,对阿敏道:“……阿敏,真的是你么?你不是已经……”
阿敏微笑:“没错。阿敏死了,又活了。此事一言难尽。我心系太子,若能进宫,正好团聚。”
“可是——”白玉堂拉着她,却被展昭阻住:“白兄,若她真是敏姑娘,圣上定不会为难于她。”阿敏含笑点头。白玉堂虽万般不愿,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阿敏被禁卫军带走了。
人群散去之后,展昭看着如痴如呆的白玉堂,叹了口气:“白兄,请往府中一叙,如何?”
“我不去。”他仍望着阿敏被带走的方向,“她,她还活着。她又活了。我……还是留不住她……”
“白兄。”展昭内心焦灼,却努力冷静着:“请随我回府,公孙先生有事相告。”
白玉堂缓缓回头,看着展昭。阿敏又活了,他们之间,会不会风波又起呢?
公孙策像是卜过会有远客来访,只一声叩门,他便来迎了。
展昭向公孙说起阿敏犯驾一事,公孙竟不惊讶,看看白玉堂,道:“白五侠以为如何?”
“是她。不会错。相貌,声音,一点儿都不差。”
展昭却道:“与那赵龙不同,她对敏姑娘的事,似是感同身受。”
白玉堂不解地望着他。公孙策给他们泡了茶,请二人坐下,方道:“白五侠,你与展护卫在徐州的所见所闻,在下已经知晓。据展护卫所言,那自称赵龙的襄阳王孙,形貌其实是开封冯氏钱庄故少主冯诚。”
“那又如何,眼下阿敏……”
公孙策示意他先别着急,续道:“自从那日听了展昭之言,在下遍查野史,笔记,终于查到一些线索。曾有一种奇门异术,叫做借尸还魂的,白五侠可知道么?”
“鬼神之事,白某不知。”
“并非鬼神之事。若有一定道行修为,并懂得相应咒语,能在死者阳气未尽时作法,便可使外人意识封入死者体内,控制尸身。旁人看来,就好像死者复生一般。”他捻须低吟,又道:“我曾听人传闻,襄阳王孙赵幼龙在三年前遇刺身亡,那么这个赵龙,很可能是他借了冯诚身体,请高人助其还阳的。在下想到此节,便叮嘱展护卫务须留意,既然有人懂此邪术,难免不再行施为。没想到,这次却是对敏姑娘……”
白玉堂听得云里雾里:“先生所言……闻所未闻。可是阿敏,阿敏她死后多时才入殓,是我亲手将她掩埋,怎会阳气未尽?”
“书上另有交待,若是修道者元神出窍,自己去控制尸体,那么即使是阳气已散的尸身,亦可作法。”稍顿一下,又道:“展护卫,恐怕,得进宫保护圣上了。”
展昭点头欲行,白玉堂却叫道:“等等!便是去,也是去保护阿敏。就算谁要借尸还魂,可她叫小宝,叫我,叫展昭那各自不同的神情,又有谁能学得那么像?”
展昭却道:“有一样不像。”
白玉堂盯着他,展昭避开他的眼睛,道:“那彬彬有礼,镇定自若的神情,不像。”说罢,提剑出屋。
白玉堂皱眉:“死而复生之人,当然镇定自若,又能说明什么?”也跟了展昭出去。
一路疾奔,到宫墙外,展昭停下对白玉堂说:“白兄,你信不过展昭?”
白玉堂不语。展昭道:“你若窥伺禁宫,万一被人察觉,多有不便。你回公孙先生处等我,旦有消息,我一定回来告诉你。”
猫儿的风格他是清楚的。即便是从前,他也没有真正怀疑过他,何况如今。白玉堂把展昭的手握了一握,道:“好,我等你消息”,转身向府衙走去。
黄衫女子在众武士押解下,一步步登上了升平楼。
赵祯望着面前的美人,几乎迷茫了。
“你……真是敏儿?你如何死而复生?”
她跪在地上,梨花带泪,楚楚动人:“回万岁,民女确是阿敏。想是天可怜见,我死之后,有仙人知我心愿未了,带走我的魂魄,以菩提仙露助我还阳,令我与太子再续母子情份。”
“……真有此奇事?那,那你如今在何处安身?”
“是庞太师收留了我。他并不知我身份,只是看我孤苦无依,便留在膝下做了义女。太师为我另取一名,唤作含晴。”
赵祯一时无语。沉思片刻,对天叹道:“若是有人也能让兰妃还阳,朕当无憾!”扶她起身,道:“你一定是思念太子。他就在此处,你们先叙叙吧。”太子一直在父皇身后等他这句话,此时便不顾一切地扑到了阿敏身上,二人喜极而泣,自顾自地亲热。
中秋团圆夜,重要的皇亲国戚都被召到这升平楼上饮宴,襄阳王也在其中。他注视着这母子团聚的情景,走到皇帝身边,道:“圣上,佳节逢喜,这个阿敏,您可还有意么?”
赵祯一凛:“皇叔何意?”
“老臣是说,如今太子平安,她心事已了。此时要纳她为妃,她必不会再回绝。”
赵祯龙颜微敛:“皇叔,莫非要陷朕于失礼失信么?”
“老臣不敢。老臣惶恐。”
“当年朕已答应她,不会再提亲事。金口一开,岂能反悔?何况,她如今这——”赵祯看着阿敏,摇了摇头,“此事不可再提。她在宫中也不便久留。有庞佶照料,朕心可安。”
白玉堂在开封府呆了一夜,仍是心神不宁。天刚亮,就跑到宫外御街的茶楼上候着,却不见展昭出来。挨到辰时,忽见宫门一开,两名禁卫军送一人出来,正是“阿敏”。
白玉堂忙迎上前去。
“白五爷,”含晴微微一笑,“别来无恙?”
这样的阿敏让他有些不自在。抱着画影“呃”了一声,道,“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白五爷,你往日对阿敏有恩,然而阿敏死死生生,却依然无法报答你。”
“不谈这个。你……那你现下有何打算?”
“白五爷,你能带阿敏去趟开封府么?”
“开封府?……你还有什么冤情要申?”
“不是。我想见见展大人。”
白玉堂心里一沉。果然开始了。经历了那么多,他所爱的,阿敏,苏虹,都离他而去。他其实已不在意再一次的失去,然而他偏偏不希望她去找展昭。如果她和展昭在一起,他,恐怕将有双倍的酸楚。
然而阿敏的要求是没有理由拒绝的。白玉堂道:“他进宫未出,我们去府衙等吧。”
昨夜升平楼上的事,展昭早已攀在屋檐上看到了。他耳力极强,就连襄阳王与赵祯的小声说话,也听了个一清二楚。眼看皇帝并不为其所动,又没安排含晴到太子宫中居住,已放了一半心。待到早朝散后圣上再次召见含晴,善加抚慰后遣她离去,展昭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他不知道白玉堂在御街,从侧门直接回府了。
白玉堂携含晴来到开封府,凡经历太子一案的衙役都惊得张大了嘴,望着这还魂之鬼。听衙役说,展大人已经回府,白玉堂心中好自没趣。来到展昭房间,屋门开着,猫儿正趴在桌上打盹。
含晴道:“白五爷,我与展大人有话说。”白玉堂便不再跟随。
展昭听到是他二人,已起身相迎。
含晴道:“展大人,借一步说话。”展昭和这位死而复生的阿敏相处,始终没有白玉堂那么局促,大大方方地把她请到屋内坐下,沏上茶,静静地打量她。
“展大人,你不问问我,是如何死而复生的么?”
“敏姑娘并非凡俗女子,自有奇遇。”
含晴便把什么神仙菩提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见展昭仍然不温不火,似无关心之意,皱眉道:“展大人,阿敏还阳,你难道没有一点感触么?”
展昭笑道:“你能回来,大家都很欣慰,又何需多言?”
她叹了口气:“你可以没有什么感触,可是阿敏是死过一次的人,这阴阳相隔的苦痛,我也受够了。”站起身,背对展昭,又道:“我能还阳,是因为我心愿未了。第一个心愿,是再看太子一眼,看他坐在属于自己的位子上,不再受苦。如今此愿已成。然而我还有一桩心事——”
她转过身,见展昭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便缓缓走近,道:“展大人,在很久以前,我的心,就不再是我自己的了。”
“敏姑娘心系太子,展昭知道。”话语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展大人,一别经年,你离阿敏越来越远了。你曾对阿敏说过,你也关心我;你还说过,惟情义者相交。如今阿敏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你却连半分情意都不肯给我么?”
“这是你的第二个愿望?”
含晴微微低头:“若能伴着你,阿敏便不再有任何遗憾了。”
展昭听了这句,并不动容,端起茶来饮了一口,道:“若是皇上不赶你,你也会对他说出这句话。”
含晴脸色一变:“展大人何出此言?我,我是阿敏啊。皇上是杀我姐姐的人,你却是我的恩人。你们两个人在我心中何止天差地别!又怎可相提并论?”
“我并未说你不是阿敏。我只是说,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她的要求,似乎不该这么多。”
“你,你……”含晴气急,“铛”地一声把茶杯摔在地上,“展大人,阿敏诚心诚意来找你,没想到你……”
展昭冷冷地道:“敏姑娘,若无他事,请便。”
“好。好。好!”说了两声“好”,已走出门外,第三声,被砸门的声音盖住。
过了片刻,窗子“呀”地一声开了,一个白影闪了进来。
“你们的话,我全听到了。”白玉堂压抑不住怒火:“展昭,你,为何如此待她!”
喀嚓一声,桌子在他拳下应声而碎。
展昭望着他,一声不吭。
白玉堂的拳头仍紧紧握着。他可以不再吃他的醋,却不能容忍他欺负她。揪住展昭,先给他胸口一拳,见展昭并不避过,更是紧紧揪住,恶狠狠地冲着他:“你说,你说,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展昭缓缓摇了摇头。
“可是她刚才亲口说,你对她表示过!”
“从前的敏姑娘,展昭喜欢过,却并无非分之想。而且……”展昭望着这个咬牙切齿的白老鼠,“自从听张龙他们说,你很喜欢她,我便只当她是朋友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充英雄,充汉子是不是,是不是!”每一句,都伴着一记拳头,有的砸在胸膛上,有的打在肩上。展昭也不避,被他打得坐倒。白玉堂半跪下来,接着打。
“不为什么……”展昭扶住白玉堂的肩,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展昭一生,结识了很多人。然而只有一个白玉堂,是最最特别的。”
白玉堂停了拳头,喘着气道:“不可能。”
此时两个人都是坐在地上。展昭不再言语,从怀里掏出匕首,轻轻抚着柄上那个清晰的“堂”字,目光如水般温柔。
这个动作,饶是白玉堂再后知后觉,也不禁失态。他红了脸,哑着嗓子,缓缓问道:“……猫儿,当日在城东武道场,你所说的话——”
那是阿敏未死之时。为了救她和太子,他们被捆龙索拴着,双双追至城东武道场。在高墙外,展昭对白玉堂说,如果自己有什么不幸,让他千万不要犹豫,砍了他的手,带她们走。白玉堂质问他是否要表示自己对阿敏有深情厚爱,他答了一句:
“惟有深情厚爱,才能天长地久。”
此时,展昭仍念出这一句,却是毫不逃避地对着白玉堂的眼睛。
白玉堂的心怦怦跳着。他自命傲笑江湖,风流天下,然而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主动追求别人。眼前这情景,如同将他放入炙热的火炉,浑身都烧得滚烫。倘若面前是另一个人,他早就逃了。可,偏偏是这个猫儿……直教他避也避不得,说也说不得,只能任自己被他目光烧焦。
展昭却也不忍心继续如此相对。把匕首收了,扶他一同站起,道:“也没什么。总之……凡苏虹愿意为陆珠儿做的,展昭都愿为白玉堂做。”
“……”
从他屋中出去的时候,白玉堂心里知道,猫儿对他,远不止苏虹对陆珠儿。至少,苏虹心里,还能进得去一个白玉堂。可是,猫儿呢?他的心中,还能进得去别人么?
——而我,我白玉堂的心,此时,又能离得开他了么……
白玉堂发了一天呆,当晚回到自己客房,久久不能入睡。
他想到外面客栈自在着,却又舍不得。猫儿灼灼的目光,兀自在他心头燃烧,总觉得出了这个院儿就再难相见似的。
他总在揣摩,苏虹和陆珠儿之间是什么感情。是友谊?比友谊多一些。那,多的那些又是什么?苏虹喜欢自己,可是为了珠儿,她可以放弃。人言道,为人莫要重色轻友,可是她看着珠儿的时候,根本毫无轻重可言,简直是一边儿倒。她为了珠儿,可以不再申冤,不要活命,连陪着白玉堂浪迹天涯的念头都可以打消……这,这算什么?同性之间,莫非,也能生死相许?
猫儿说过,我不去找敏姑娘,却婆婆妈妈地跟他纠缠不清。
猫儿说过,我要什么,便拿去。
……猫儿还说过,看见我受伤,他会忘记肩上重任,只想拼命。
甚至,连我喜欢吃什么东西,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而我,我见了他,会欣喜。他皱眉,我便想逗他;他佯怒,我便想挠他;他轻哂,我便想揍他,他低头,我又想哄他。他使坏的时候,我恼恨他;他对我好的时候,我……喜欢他。
想到这里,白玉堂如同当日在徐州城隍庙房顶上那样,望着月亮,呆呆地笑了起来。
展昭就没有他那么幸运。他当晚回屋后,看着被白玉堂砸得稀啪烂的桌子,开始默默地拼接。木块,木条,碎屑,有的划在手上,生疼,他却不觉,像一个执著的孩子,只想把它原模原样拼好。
他其实并不后悔让玉堂明白自己的一番情意——他迟早要知道的。然而他仍是后悔,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了出来。玉堂为了一个死而复生的“阿敏”,已经干发了一天愣,现在听了自己如此大违伦理之言,这白老鼠傻子一样地出去了,不知道还要愣上多久。展昭啊展昭,你喜欢他又能怎么样,都是须眉男子,还能整天窝在一块儿不成?何况……开封府,是你放不下的。守着这片青天,就该做一个天煞孤星。不该爱什么人,不该拖累什么人。
十七,十八……二十二,二十三……
他机械地数着手中散乱的木块。
忽然,一个极远极微弱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他多年保护包大人形成的习惯,因为那声音来自禅房。
巨阙在主人手里警觉地紧着。须臾间,人和剑都已抵达窗棂之外。“什么人?”
屋内微弱的灯光应声而灭,却不见有人出来。“大人!”没有人应,但愿包大人并不在内。他踹开房门,屋内虽然漆黑一片,然而桌椅几具的摆设位置他都熟悉。巨阙带鞘无声探过去,蒲团上软着一人。
展昭心凉如冰。凶手就在屋内,可是这房里却连呼吸声也无,又怎么判断他的位置?他右手握紧剑柄,一寸一寸地拔出剑来……
就在剑尖出鞘的那一刻,屋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往外冲。展昭挺剑便刺,然而那东西犹如鬼魅,倏地一下便到了外面。他跟出来,绕着禅房行了一圈,不见那鬼魅的踪迹,只有跃上屋顶,在高处探寻。须臾,听到北墙附近一声尖叫。是“阿敏”的声音。
一物如闪电划破夜空——是画影!白玉堂与来人厮斗起来。看身法,也不过几个略具本领的黑衣夜行人,不是刚才那鬼魅。
展昭心神稍定,回禅房点起灯火,蒲团上却不见有人。刚才软在那里的,却是谁?他不及思索,即刻奔向后院,一边叫道:“大人!大人!”
原来包拯酉时被召进宫,才刚刚回来,在自己屋内换下朝服。王马张赵四人向来警觉,白玉堂与刺客打斗的时候,他们已经奔至包拯卧室外守着。
“展大哥!大人在这里,没事。”
展昭疾行入屋,见包拯平安,大略说了刚才情况,包拯脸色忽变。
“展护卫,快去相助白五侠。”
“是”,应了一声,人已跃出丈余,在北墙内迎上打斗中的白玉堂。
黑衣人共有四个,两个使峨嵋刺,两个使双刀。这几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先前禅房中的事,似乎仅仅是转移展昭的注意力。此刻他们见不是昭白二人对手,便用刀逼住含晴,叫道:“都别上来!”
二人只有暂且立住。
“展大人……白五爷……”含晴神色极是慌张。
嗖嗖几声响,黑衣人射出袖箭。趁二人拨打袖箭的时候,带着含晴跃出墙外,逃脱了。
展昭看了白玉堂一眼,便要追上,却被画影拦住。
“猫儿,你不怕他们调虎离山吗?”
“玉堂……”
“我去。你守着包大人。”言罢,毫不迟疑地飞身出府。
“玉堂!那个阿敏她……”
秋风忽起。最后这句话,被锦毛鼠扔在了风里。
终于表白了……虽然很含蓄的说……
很多人不喜欢魔音敏,但我要说的是,这里的含晴,也不是一个简单的炮灰……虽然由于篇幅所限不能让她充分发挥,但是我还算喜欢这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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