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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机锋 ...

  •   曦凰从大厅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去了竹苑。

      竹苑里种遍翠雅墨郁的修竹,十分幽致。月光被层次的碧叶裁成一片片的,像是雪瓣落在身上。

      赵宸刚换了衣裳,尚未来得及洗漱,小侍便匆匆进来通禀,说是三小姐来了。赵宸别好衣襟,阔步走出内室,走过挂满青碧茜纱的连廊,来到外厅。

      “三小姐人呢?”赵宸疑问,目光四下环顾。

      古色古香的屋舍内,桌椅都是用青藤编制,颇有意趣,可除了桌上奉有一杯茶外,并没见到曦凰的人。

      小侍也茫然了,低声支吾道:“方才三小姐还在的。”

      “大概回房了吧。”赵宸猜测,此时厅外又有个小侍端了几盘糕点进来,赵宸问他,“有没有见到三小姐?”

      小侍点头,手往庭院外一指,“三小姐说去院子里透透风。”

      赵宸踱入院内,星辉下,曦凰敛着裙摆曲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单手托腮,抬头仰望星空,她的背后竹影婆娑。

      “丫头,没给母亲教训吧?”赵宸走到她身旁,捡了另外一块大石头敛袍坐下。

      曦凰早知道他来了,直到他开口说话,这才收回了目光,“娘什么都没说我。”

      “你这丫头,吓死人了。”赵宸舒了一口气,一手揉了揉眉心。

      “可是娘哭了,而且哭的很伤心。”

      想到息国夫人抱着她痛哭失声的样子,曦凰的声音也不免发紧。

      夜风如水,吹动身后青竹飒飒作响,赵宸目光远眺,凝望碧落苍穹的深处,那一片深曈和晦暗,幽幽开口,“母亲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似乎只失声痛哭过三次,一次是父亲过逝,一次是自己劫后余生,另一次便是曦凰离家。自此后他再也没见母亲流过泪。

      一时间,他有点恍惚,母亲又是为了什么而再次潸然泪下?

      “我知道娘的泪水并非全然是为了我今天的莽撞。”曦凰开口,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赵宸,晶眸烁亮。

      赵宸收回目光,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温柔,他笑了笑,说道:“母亲大约是被你在殿前的行为吓到了吧,应该没什么事。你以后可别如此大胆妄为,对皇上的话就别有那么多意见了。”

      曦凰心中苦笑,看来她大哥真把她当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孩子了。想想也是,她混迹江湖这么些年,怎么会懂朝殿上的那些尔虞我诈呢。

      “大哥,真的不喜欢昌平公主么?尚了公主可是天大的荣耀呢。”曦凰忽然转了个话头,声音闲凉的开口,分明是调侃的话,可她的音色中却夹了寒意,又似讥讽。

      赵宸眉头锁紧,勉强撑出一丝笑容,“我有孝期在身,等能够娶妻的时候,昌平公主都要十九了,岂非耽误了人家青春,这自是不妥的。”

      曦凰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双手交握在身前,目光渐渐幽深,“世上哪家父母不是期望儿孙满堂,哪有见子孙长守孝而不娶耽误子嗣的?我想爹若泉下有知,必然不能同意哥哥的这番作为吧。”

      “曦凰,你胡说什么。”赵宸霍然从地上站起,两步走到曦凰身侧,看着她在星辉下冷傲的侧颜,心中隐隐泅散古怪,“你不要想太多,早些回去休息吧。”

      曦凰勾唇冷笑,斜目朝他看去时,眼中细锐针芒直刺的人遍体生寒,“大哥真拿我当外人了?姐姐为了这个家宁愿嫁入东宫,将来与千万女子共侍一夫;哥哥仅仅是为了不让汉王势力插足到我们家,可以不近女色二十年。难道我就不能为家里作哪怕一点点的事么?”

      她的每一个字都如刀,剜入他心中最痛的地方,若是十五年前,父亲没有带着母亲和他回来,或许不会落到今日的局面,他们可以在边塞赛马,可以在百里漠地上放鸢,至少他们的日子可以单纯些。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如果,走过的路是没办法再回头的。

      “曦凰,你是我们家留下的最后一点纯粹,我们不希望你涉入到这些权阀争斗中来,有我和旻蕊在前面替你挡着,你的未来会一帆风顺的。”他抬手轻抚她的额头,话中满满的都是关爱和无奈。

      曦凰看出他强装笑靥后的悲楚,亦如看着姐姐偶尔怔忪间滑过眼中的落寞,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那绝不该是一个即将喜嫁良人的女子该有的。

      “哥哥,你真是太糊涂了。”曦凰咬牙,眼中透出恨意,“你以为经过今晚,他们还会让我独善其身么?我们一家都站在了风口浪尖上,绝没有我躲在你们背后的道理!”

      “曦凰……”赵宸一瞬间摄于她眼中的决绝之态。

      是呵,从今日宴上看来他们已经将手伸向了曦凰,即便他和旻蕊羽翼再广也未必能护得小妹周全,与其深锁闺阁,不知何时会着了对方暗手,不若并肩,他们兄妹三人一起撑这片天地,即便将来真的落魄,也不枉赵家儿女的本色。

      “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曦凰知道他已打开心结,也终于舒展了眉目,“我想知道,今日殿上若皇上允诺,你觉得会把我指给哪个人?”

      赵宸嗤笑一声,眸底幽光闪烁:“朝中门第与你相配的青年才俊倒是有几个,但没成婚且明摆着站在汉王这边的只有一人。”

      “谁?”曦凰眉峰一动,迫切问道。

      “骁骑营上将军楚桓。”赵宸一字一字清晰道来。

      “楚桓?”曦凰偏头略一思量,又问:“是不是楚娴的哥哥,汉王未来的大舅子?”

      赵宸点头,“不错,就是他,手中驭兵数万,也是个厉害角色。”

      “骁骑营,骁骑营……”曦凰低头,一手拈着脸颊旁垂下的珍珠环,绕在指尖打转。

      “怎么了?”

      曦凰抬头,看向他,“我在鄞州碰到过骁骑营的人,据我所知三大营并不能随意调动,而这次骁骑营却调了那么多人去鄞州,大哥不觉得奇怪么?”

      赵宸看着曦凰的目光多了些讶然,“你连这个都知道?”

      曦凰微笑,甩了下袖子,“那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继而她又倾过身,半靠在赵宸肩头,再问:“是汉王?鄞州有什么东西让他如此觊觎。”

      赵宸窥了一眼天色,月已东沉,空气中寒露又重了,虽然周围空旷并没有人,但他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说鄞州下面有银矿,这事朝廷似乎还不知道。”

      曦凰目光一闪,这种事皇帝会不晓得?

      “那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全国都布置有暗线,会得到这个消息不难。”为了扶植东宫势力,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曦凰若有所思的低头,“看来汉王也知道的。”

      “想来他们耳目也是众多,我们尚不敢贸然出手,他们却胆敢进谏皇上调用骁骑营。”他冷笑道,“估计他们也是急了。”

      曦凰察觉出他话中异常,直觉告诉她皇上并不是个如此容易被人唆摆的。

      “大哥,你知道汉王让皇上调出骁骑营用的是什么名义?”

      “剿寇。”他记得这道折子是右相上的,倒是没经过汉王的手,看上去似乎和汉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剿寇?”曦凰半咬着朱唇,若有所思,“以我所知鄞州辖地内发生的并不是普通的寇匪作乱,而是江湖人所为,即便如此他们犯下的也多是掳人劫杀的案子,既没有犯上作乱,也没有大规模屠杀,就算当地府衙不能处理,上面还有郡,再不济还有省,怎么着也不用调三大营的吧?”

      这个问题赵宸和太子也讨论过,除了是右相极意煽动外,恐怕也没其他理由了。

      “不是右相口舌俱佳,便是皇上极为重视鄞州这件事。”

      皇帝日理万机的,江东水患反反复复,关外又有突厥虎视眈眈,怎么可能单对一个州府如此惦记,“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哦?怎么说?你有何看法。”赵宸绕富兴致的问,倒想看看这个小妹能不能另辟新径,说出一点他们没想过的东西。

      “因为我对这件事涉及不深,只能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曦凰一手叉腰,一手摸着鼻尖,脑中思路飞快运转,“我认为皇上这次并非受到右相鼓动而贸然调出骁骑营,显得好似对汉王多有偏倚。”

      “等等,如果按你这么说,调派骁骑营是皇上的意思?那是为何?”

      “试探。”

      “试探……”赵宸一下子僵在原处,刹那间心念电转,顿时豁然开朗,他们一直把骁骑营划归到汉王的势力之下,殊不知只要皇上在位一天,这军队效忠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皇上在试探汉王。”赵宸声音绷紧,眼中惊诧的神色如浪潮汹涌奔腾,“甚而在试探太子。”

      鄞州城下是不是还有银矿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迄今为止太子和汉王所做过的每一件事恐怕都被皇上看在了眼里。

      思及此,赵宸不得不感到后怕,若是太子稍有动作表示出对这脉银矿有觊觎之心,恐怕……

      虽然已经过了十五年,但是任谁都知道皇上最忌讳的是什么,而一旦有人触了皇上逆鳞,恐怕即便是亲生儿子,皇上也不会手下留情吧。

      “大哥,你和太子还没动手吧?”曦凰凑到赵宸身边忽然开口。

      赵宸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双手一攥,这才发现掌心中已腻出一层薄汗。

      “因为事情尚未明朗,所以只是安排了人刺探,什么都没做。”

      曦凰搓了搓手,十指交握垂在身前,“我觉得这事还是不要搅和进去的好,反正太子只要德行端正,未来的皇帝就是他的,不争便是争,该要着急的是汉王,就让他们作去好了,反正多作多错,少作少错,不作当然就不错了。”

      太子是嫡长子,确实来说若没有犯下天大的过错皇上是不会轻易易储的,或许现下静观其变是最妥帖的方法。

      “曦凰,多亏了你,我们这才没行差踏错。”赵宸脸上神情逐渐转为轻松,想着明日该入宫知会太子一声,不要贸然动手。

      “我也只是猜测,做不得准。”曦凰笑着,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何处飘来一朵流云,将弯钩似的半玄月遮挡去了大半,双瞳中的明亮也在刹那间暗去。

      “试探?”太子左手握着茶杯,右手中指食指夹着青花瓷纹的茶盖一下下的扫着茶汤,目光低垂,若有所思的说道:“若真是这样,那楚诘对父皇的忠心可真是不一般了。”

      赵宸苦笑,“皇上如此信任右相,殿下觉得是好事么?”在朝中右相乃是文臣之首,地位斐然,门生故吏遍布朝廷各个枢要部门。右相的儿子又在骁骑营中领上将职责,手中节制着四万精骑。不管是言文还是论武,楚家的势力都是非常骇人的。而最重要的一点是皇上对相府的信任,似乎也是别人比不上的。

      太子合上手中茶杯,信手搁在旁边桌上,“至少不算太坏。”他曲起的食指一下下有规律的敲打在椅背上,“就像你说的,他们效忠的是皇上,不是汉王,只要本王一天在这个位置上稳如泰山,他们就奈何不了本王。”

      赵宸点头,“那鄞州的事就让他们暂且按兵不动了。”

      “恩,不过盯还是要盯着的,万一要发生什么事,我们也不至于一点准备也没有。”

      “我知道了。”赵宸从椅上站起,朝太子作礼,“那我先出宫了。”

      “子祺。”太子见赵宸转身欲走,忽然出声唤道,“若当日父皇赐婚德凝郡主,安国侯府倒是双喜临门了。”

      太子的声音清冷,似乎隐约中还带有一丝难辨的笑意。

      赵宸澹定微笑,心中却生出寒意,透彻四肢,“说起来我家小妹常年在外呆惯了,少学仪态,也不懂女红,脾气更是犟的很,哪家公子娶了她可要头疼了。”

      太子望向赵宸,唇畔噙上一朵微笑,“你如此贬低自己妹妹,是真的恨铁不成钢呢,还是刻意维护?”他看赵宸不动声色的样子,也不知是喜还是该忧,“相府的门第也算匹配得起郡主,不至于真委屈了她,你说呢?”

      “殿下是什么意思?”赵宸竭力自制,可声音却不免越来越冷。

      太子从椅上站起,走到赵宸身旁,附耳,一字一字缓缓道:“我想让德凝郡主嫁给楚桓,毕竟女儿是嫁出去从了夫家的,媳妇儿却是娶进门的,你说呢?”

      “不行。”赵宸不假思索的脱口就道,话音刚落便瞧见太子挑眉微笑的样子,顿感失态,“我的意思是……”

      不待他再做解释,太子已一手按住他的肩膀,话中有话,“看来你很在乎德凝郡主么。”

      赵宸按耐下心中惊动,毕恭毕敬的回道:“幺妹十五年来离家在外,受尽风霜,这次好不容易回来,我们都不舍她太早离家或再受苦难,即便嫁人也希望是妹妹属意的,希望殿□□谅。”

      “你仍旧对本王有所保留,是么?”太子微笑,按在他肩上的五指紧了紧。

      “臣对殿下从未欺瞒一二,殿下明察。”他深深低首,腰背像是被积雪压弯的修竹。

      “瞧你,本王也就随便这么一问,你倒是一本正经。”太子托着他的手肘,将他扶起,态度十分可亲,“德凝郡主将来也是本王的小姨,本王当然想她嫁个如意郎君了。”他说的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只是全然好意。

      赵宸勉强从僵硬的脸上撑出一点笑意,“殿□□恤。”

      太子松开手,背负在后,又道:“过些日子便是春狩,父皇不想大肆铺张,便决定只去上阳猎宫,你回府准备一下,后日出发。”

      “是。”

      每年的春狩是大事,短则一月长则三月,期间皇上都住在汤泉行宫内,周围猎场有数千顷,豢养珍禽飞鸟无数,可行宫离帝都距离太远,光路上就要耗费大半月时光。

      太子大婚在即,春狩又是不能更改的传统习俗,皇上将之移到离帝都较近的上阳猎宫倒也是在情理之内的。

      赵宸几乎每年都要随驾,早已习以为常。

      太子却又道:“父皇让德凝郡主也随驾同去。”

      皇上居然让曦凰一同去猎宫?赵宸惊诧抬头,几疑是自己听错了。

      太子莫测高深一笑,“父皇似乎很喜爱德凝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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