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赵愁城

1、闺蜜

　　在酒瓶的瓶口指向L的空座位的时候，瓶身停止了转动。
　　在吸烟间里抽烟的L已经熄了烟，此时从外面走进来，说：“大冒险吧。”
　　“抱歉，我这里只玩真心话。”身为GM的D说。
　　L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也算是等待D提出问题。
　　座中所有人看着D从写满问题的牌堆中抽出了牌，像抽出一个欲望的象征。将牌翻开之后，D用他悠然的语调，清晰地读出了牌面上的文字：
　　“如果你是女生，请说出你和闺蜜一起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情。”
　　L沙哑地笑了。其他人也都笑了。
　　“D，重新抽吧。”
　　这么说是因为L是个没有女人气质的女人。这么说也许有点绕。那么换种说法，闺蜜这么女人味十足的词，似乎和L没有任何关系。更进一步说，他们都觉得L根本没有朋友。D的店里的常客都曾经将自己的朋友带来过，有上床朋友，也有不上床的朋友。独有L从未这么做过，不论男女。
　　D也准备按照大家说的这么做。但是这时L发话了：
　　“不用了，闺蜜是吧，我有过一个。”
　　“因为这里只玩真心话，所以请尽量讲得详细。”
　　L点头同意了。以下是L的真心话：

　　闺蜜大概就是女性朋友的意思吧。有过这么一个人。姑且称她为A吧。
　　那件疯狂的事大概发生在我二十岁时候。她也是二十岁。到了那一年，我已经和她做了十四年的朋友，既超过了我人生的一半，也超过了她人生的一半。
　　不过也差不多到了尽头了。因为我和男人恋爱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座中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L忽然取出了自己的皮夹，拿出了半张宝丽来相片。照片上长发女性的五官依稀可以看出L的影子，但是表情纯真得如同扬-维梅尔画的少女一样。照片的另一半被剪掉了。）
　　确认交往的那天，我和A见了一面，带着那个男人一起。A细细地问了那个男人的情况，还和他交换了号码，说今后找不到我的时候，就联系他。然后我们就告别了。
　　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想到那是我和A以朋友的身份最后一次告别。
　　活了二十年，我第一次和男人交往，两个人都不顾一切，已经到了想要结婚的地步。我是不介意早婚的，对方也是。但是家人是不会同意的。于是有天在他的房间里等待天亮的时候，他说，我们不如私下登记吧。我起初是反对的，后来在他的劝诱下慢慢有些动摇了。等到我主动提议和他一起去的时候，他反而支支吾吾起来，最后说身份证没有带在身边。
　　我非常扫兴，于是那天不欢而散了。回家之后，我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打电话给A了，于是就拨了她的电话，将这个事情讲给她听。
　　A说，他大概已对你无意了，和他分手吧。
　　我当然说我不会这么做。没想到的是，就在放下电话几分钟后，他就用一条短信把我给甩了。
　　我消沉了一个月。吃很少的东西，不见任何人。一个月之后，差不多也是在这样聚会的场合，许多人凑在一起玩真心话和大冒险。A也在场，其中一次被选中的人是她。她选了真心话，抽到的问题是：为了喜欢的人做过的最得意的一件事。
　　她说：我把那个人的现任变成了前任。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用有点得意，又有点怨恨的眼神看了一眼我。我看到那个眼神，想起了很多事。想起A和那个男人交换号码的情景。想起那个男人和我分手时，那一条充满我不能理解的恶意的短信。还有我闭门不出的那一个月里外面铺天盖地的谣言。
　　轮到别人游戏的时候，我问她：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她点了点头，向我道歉。我说：我原谅你。
　　那天她在游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也没有去追。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我这个闺蜜。她下落不明了——听说她那天并没有回家。
　　（那么和闺蜜一起做过的最疯狂的事到底是什么？D问。）
　　我原谅了她。
　　（L说完取出了一支烟，朝吸烟间走去。D对她的背影说：你赢得了这个酒瓶。）

　　在聚会之后，L离开了D的店，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走到书房，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写着“日记”的硬面抄，开始记录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一边记录，一边读出自己记下的话语。
　　“……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我这个闺蜜。”
　　停了片刻，她又一边写，一边念：
　　“当时的她，已经和当时的我一道……封存在记忆的、荒、漠、中。”
　　写到这里，她停下了笔，将日记本合上，放回原位，然后拉开了贴着各种各样沙漠的照片的壁橱门，把从D的店里赢得的酒瓶放在了最上一层。
　　L说：“我说的没错吧？”
　　壁橱里没有传来回答。
　　“不用看了，是空瓶子。”L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