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 水》艾寒松

1、第 1 章

　　潜 水

　　“你不能再参加潜水了，否则你的肺会崩溃的。”
　　医生已不止一次地这样提醒过他。
　　可是他知道自己无法停止。他爱潜水，爱那种宁静而但有些压迫的感觉，恬美而又恐惧。
　　医生说他的肺出了问题，压力会使它出血，然后是眩晕，最后是昏迷。
　　想到这儿，他开始感到迷惘，那是因为他的肺和他的这个决定。
　　他把手边的贝壳拿起来，轻轻亲吻着它，那是他第一次潜水时所得到的海的礼物。贝壳是浅褐色的，零星点缀着淡淡的红色斑点，表面上有着光滑精巧的凸纹。
　　日已西斜，他听见同伴在左舷喊他的名字，他知道，现在该是他作出选择的时候了，他站起来最后望了一眼那贝壳，心想，也许以后就没机会再把玩它了。
　　然后他大步地走开了，只留下甲板上孤零零的贝壳有如海上的孤岛。
　　在同伴的帮助下，他紧握橡胶缆绳进入了海水里，并开始游泳热身。海水是那样富有弹力和粘着性，像要把他往下吸。他调好潜水镜，钻进水里适应了一下，终于觉得紧张的心情已渐渐有所平复。这时，他想起了海明威说过的一句话：反正今年死了明年就不用再死。忽然他觉得很好笑，这样的一个家伙怎么最后会把枪管塞进自己的嘴里。
　　“可以了吗？”上面同伴的声音顺着海面的波纹漂了过来。他知道自己现在随时可以收回决定，放弃今天的潜水，但他依然点了点头，心想，反正是最后一次嘛。
　　他吸足了一口气，把脸朝下向水中望去，他感到仿佛已经把水里的一切都看清楚了，透明而摇曳。
　　当他潜入水中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远方天边那一轮浑圆在向他微笑。
　　他攀着橡胶绳慢慢向下游去，足尖轻轻地踩着水，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
　　当他到达30米深的时候，海水已经变得很黑暗了，他触到橡胶绳由上而下抽动了三次，这是上面的同伴在问他是否要返回，他也回应了三下，告诉他们他还准备继续下潜。
　　此时，他并不感到气闷，只是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充满空气的球胆，肺部依然十分轻松，美中不足的是头上的脉搏跳得比以往厉害。他觉得那些医生真好笑，，夸大其词大概是他们的职业习惯吧。
　　50米是他以前到过最深的地方，今天他决定要挑战牙。然而当“50”刻度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才知道医生们说的并不全是大话。他觉察到自己的头正在发胀，肺忽然变得很热。
　　“发热是肺毛细血管出血的前奏曲。”他去看的第一个医生是这样说的，那家伙有点儿神经质，他的手喜欢像敲击钢琴键一样不停地叩打桌子。
　　上面急速的扯动绳子，催促他返回。他犹豫了一下、只一下，然后他又拉了三次告诉他们他继续下潜的决心。
　　现在他的头痛得发晕，肺里像有个人在请客吃烧烤一样。52、53、54……他几乎完全处于黑暗之中，而那不全是因为没有光线。56、57，他的手虚弱的在一片昏黑中抓住绳子把自己向下推。
　　他心里一直默念着60——他一直企盼着这个数，“60”，当这个数字终于出现在他眼前时，他都快抓不住手里的绳子了。他将手放开，让自己向上浮，然而他踩水的速度已越来越慢，他感到自己的鼻子里很是粘腻，嘴里一阵阵地发腥。
　　他心中充满着胜利的狂喜，只是他开始想到自己是否正在步向死亡，并且永远不会再醒过来，就这样，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堕入混沌漆黑的世界。
　　忽然，他觉得身边的海水逐渐变成清透的蓝绿色，像宝石一般，好美呀，他想，就算是这样死去不也很好吗。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金光的弧线猛地划破了这最后一丝黑暗，他向前触摸的手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他终于把自己推出了海面，阳光和晚霞如箭一般射满了他全身。
　　有那么一秒钟，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浮在水面上，脸朝着蓝天，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大口大口的喘息，他摘下潜水镜，里面全是血污，他的鼻子正在流血。鲜血滴入海里，绽开了一朵殷红的花瓣。他捧了一掬清凉的海水泼在脸上，但却不知道涌进口的究竟是海水还是自己的血。
　　他抬起头来，看到船上的同伴们微笑的脸，这时候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医生们见鬼去吧，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我的。
　　远方，此时西下的夕阳正恍如一滴熔化着的金珠子，一点点地滑向那广阔的海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