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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士瓦本贵族们 ...

  •   “不,我不同意!” 一个身材象巨人一样高大魁梧的领主猛地站起。这个人身披貂皮大氅,沙色的头发披在肩上,有一部分头发与一条沉甸甸的金链一起在脑后编成辫子。
      粗犷的脸上,一条醒目的伤疤从左眉经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右边的颧骨,面部肌肉因之扭歪,显得极其凶悍。就是这个人,在前一天的会议上,引起了两国君主强烈的不快。
      “是我们获胜了!所有的胜利者都有满足自己意愿的权利,这是无可置疑的,即使是基督也从未反对过!”
      马克西米利安头戴王冠,身着绣着极宽金边的黑色细羊毛王袍,坐在高高的靠背顶端雕着金鹰的大松木椅上。这把银色和靛蓝雕花纹饰相交缠的王椅,上面铺着乳白色阿拉伯长绒毛毯。
      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宣布了与鲁道夫昨夜会谈的结果,虽然已经预计会遭到一些反对,但却没有想到反对如此强烈。昨夜沸腾的热血渐渐冷却,那种难以压制、遮蔽一切的孤独的感觉再次笼罩了他。所能看到的都是冷酷和自利,每个人想到的都是他们自己的利益。士瓦本算什么,他们的君主又算什么,只有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利益才是最真实最贴心的。
      今天这样的场面早已不是第一次,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在它充满诱惑的怂恿之下,这些大贵族越来越贪婪,越来越狂妄。
      风呼啸的巨大声音在厅堂中回旋,天空比昨天更蓝,更深远。
      今天必定是个搏击的日子。他必须全力拼斗。他忽然希望鲁道夫——他不久前的死敌,就在大厅之中。也许仍是一个敌人,可此时这个敌人却令他感到更可亲。
      这只是一阵倏忽即逝的软弱。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他的弟弟身穿镶着黑貂皮、光华灿烂的金色长袍,和那位士瓦本举足轻重的大领主,勃艮第国王的远房表弟登霍夫伯爵交换着眼色,这情景被他准确捕捉。很显然,勃艮第看不见的手也在这里操纵着和谈的走向。他内心的疑虑更深。
      不错,他绝对不能让步,改变昨晚的盟约。他的目光转过来,望着众位领主,高声说道:
      “诸位大人,我与洛林公爵签定协约,是深思熟虑的决定。洛林的情形昨天你们已经看到,你们要求的补偿等于榨干了洛林的血,那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不接受,他又能怎样,一个失败者,他也有选择吗?” 披貂皮大氅的领主再次反驳,他右手撩开大氅,撑在腰间。
      一道刺眼的光闪过——领主的大氅里悬挂着一条和辫子之中相似的黄金饰链,但这一条比农奴身上的铜链子还粗,在大厅的灯火中光华耀眼。他站在马克西米利安的座位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神情似乎是在对一个小孩说话。
      “洛林的同盟价值几何?谁相信那个私生子的保证!伯爵,对我们的敌人,你怎能如此轻信!”
      马克西米利安不禁感到一阵愠怒:“卡尔斯滕贝格大人,你应该知道,鲁道夫还没有完,如果把他逼急了,他仍然能凶狠地反扑回来。”
      “是吗?”那人傲慢地问道。
      “也许我们能再次击败他,可我们并不止鲁道夫一个敌人。士瓦本已经耗不起了,昨天所看到的,也许就是我们的明天。”
      “我看不会!”
      “卡尔斯滕贝格大人,请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个人一连串的挑衅,已经使马克西米利安十分恼火。
      那个领主仍站在原处,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命令,显然今天他是决心要进攻到底。
      “伯爵,您未免过于胆怯,您竟然让我感到似乎是你刚败在鲁道夫的手下!”
      “如果我有所忧虑,也不是因为鲁道夫。卡尔斯滕贝格,我倒要问问你,今天你为什么格外起劲?”
      “那您又是为什么如此畏首畏尾?”卡尔斯滕贝格有意挑衅地问。
      马克西米利安的脸被气得微微发红。他语气仍算平和,但话语尖锐起来。
      “谁都明白,你急着向洛林要那块土地,是因为它跟你的领地恰好是毗连的!”
      “正因为紧挨着洛林,我在战争中遭受的损失最惨重!”
      “我会补偿你的损失。”
      “补偿,您用什么补偿?上一次领主们议事,提出增加灯火税,您又不同意。您不会是打算再进一步地抬举我,加封我一个没有实际内容的头衔吧?您的臣子中顶着这样头衔的穷光蛋已经够多,对不值钱的空头荣誉我早就不稀罕了,请您还是将这样的荣誉留给那些极力攀附王族的人吧。”
      马克西米利安被他羞辱得面红耳赤。大厅里所有的人此时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脸上,他们看着他,看他怎样驳斥这个领主,可是却看见他避开卡尔斯滕贝格的视线,垂下了眼帘。许多人内心不禁感到极度失望。
      卡尔斯滕贝格接着说,
      “士瓦本的每一次战争我出兵都是最多的,装备也最精良,为此,我们家族已经快破产了,那些不信神的犹太狗,就象蚂蟥一样拼命吸我的血,把他们的身子都快胀破了!我手里的钱每天一个接一个地替他们下小铜子,等不了多久,我就会被他们啃成一个空壳子。您也一样啊,伯爵,想想看吧,您得好好想想办法!”
      “我们借了他们的钱,利息高了些,可当初签的就是这个条件。”
      “向犹太人借钱就一定要守信吗?别人也同样借过,不过可没打算还,那些人是怎么干的,我们也照样可以那样干。腓特烈,还有香槟的戈特弗雷,利索地解决了自己的债务,对,就那样干吧,把犹太人围起来朝康斯坦茨湖里赶,——士瓦本异教的杂种太多了!”
      这番话引起不少人的支持。阿尔伯特的眼睛也立刻转向哥哥。马克西米利安并不做声。
      显然他仍是反对的。卡尔斯滕贝格盯着他的眼睛,马克西米利安无声的轻蔑激怒了他,他冷笑起来,手扶着王椅的雕花靠背,稍稍俯下身。那粗大的金链条就在马克西米利安眼前晃动。
      “伯爵,我只想要点粮食,要点土地,走运的话或许再要点钱。我的要求就如同一个贫穷、谦恭的农夫一样合理而又容易满足。可我这样的贵族,你却让我象个叫花子,伸着手在这儿苦苦哀求,丢尽了脸面!伯爵,我感到很伤心。”
      马克西米利安低下头去,卡尔斯滕贝格的话触动了他。对这些老臣,他总是尽量加以退让,毕竟,他们一生都在征战。可是今天,一旦退让,将意味着和谈的彻底失败,而一个重大危机将就此产生。
      此时,后排的一个北方领主站起来说道:“卡尔斯滕贝格大人,伯爵一向都甚为倚重您,您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请您不要让伯爵为难。”
      “行啦!”卡尔斯滕贝格直起身来,朝那人轻蔑地摆了摆手,“你肯赏脸指教我,不就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这次和谈大概分不到什么东西吗?如果我在战争中象你一样没有失掉一个铜币,我也能象你一样通情达理了!”
      那个领主被他气坏了,忍不住大声回骂:“有你那样贪得无厌的胃口,无论什么时候,你也不会是个通情达理的君子。在士瓦本没有人比你更富有,伯爵尚且不断对你加以赏赐,你还要抱怨什么!”
      “蒂德曼大人,你是要向我挑战吧,那就请你掷下铁手套!我打了二十年仗,区区决斗,在我看来不过是逗黄口小儿玩耍。对你的邀请我一定竭诚奉陪!”
      这下他终于从马克西米利安身旁走开,朝那个领主走近。
      蒂德曼推开两边的人径直来到卡尔斯滕贝格面前,距他不过一步,盯着他冷冷地说:
      “我早就想好好教训你,卡尔斯滕贝格,是不是玩耍,你很快就能弄得清清楚楚,还能牢牢记住!侍童,取我的手套!”
      “请等一等!” 一个来自奥伦多夫的高个子少年贵族从座位上一下子站起来,这个男孩快步来到王座之前,与蒂德曼并肩站在一起,面对着卡尔斯滕贝格。他高声说道:
      “蒂德曼伯爵,请您允许我,让我在您之前向这个人掷下手套。我如此冒昧,是因为怕失去惩戒大胆权臣的机会!”
      卡尔斯滕贝格闻言大笑:
      “你还是回家跟你那些淌着鼻涕的伙伴滚铁圈,骑木马吧!我不跟还没长胡子的对手比武,否则会惹人笑话。” 他瞧着这个男孩子稚气未脱的脸,嘴上细软的浅色绒毛,呵呵地笑着。
      一阵恼怒的红色出现在少年的脸上,他使劲拍了拍剑鞘反唇相讥,“老爵爷,你未免太孤陋寡闻了,我虽年轻,但我手执这把剑,早已名扬家乡,没有一个武士敢小视我。我倒要见识见识打了二十年仗的老头子,剑术是如何高明!”
      “上天作证,我不欺负小孩,那些还在学打鸣的小公鸡应该感到很幸运。”
      马克西米利安从王椅上站起身,
      “卡尔斯滕贝格大人,请您以长者的心胸容让一步。”
      “好,我且让一步,两位,特别是你,蒂德曼,等我处理了正经事,再来给你一点时间。至于你,还离不开奶娘的毛孩子,等你长成了男人再来拜会我吧。”
      他粗鲁地大笑,把那个年轻人气得发抖。
      “现在就请你指教,但愿我能从你的一大把年纪中学到些让人尊敬的东西!”
      可卡尔斯滕贝格却不再理会,相对于这类小小的争斗,别的欲望更为急切。他要接着逼迫马克西米利安,不让他得以喘息。
      “尊贵的主公,我卑微的请求这次可以得到应允吗?”
      “和谈关系重大,恐怕难以让你如愿。”
      “伯爵,我不辞辛劳为国效力多年,眼看着晚景惨淡,难免感到灰心。请您谅解我,允许我带着我的人回黑林山,在自己的领地上,休养一下病痛交加的身体,过几天安安静静,舒舒服服的日子。”
      “我也同时向您告老吧。”大贵族维尔霍夫跟着对马克西米利安说道。这个人的地位仅次于士瓦本伯爵,北方一半以上部分的土地都属于他。他身上的火狐皮大衣宽大的下摆一直拖到了邻座的脚前,大衣前面扣着纯金的搭扣。纯金的耳环穿过右耳耳垂,耳环上悬挂着一颗榛子大小的暗红色宝石,犹如一滴血,闪烁着阴沉而又凝重的幽光。这颗红宝石是他以第三个妻子带来的十二箱金币,从伦巴第的一位王公手中换来的,它的名字叫做“圣血”。他曾扬言,这颗“圣血”,即使士瓦本伯爵以王宫和整个都城来交换,他也决不出让。
      “老头子越来越让您感到厌烦啦,我这就回海尔布隆去,不再碍您的眼!”他板着脸说道。
      面对这两个握有重兵的领主的威胁,马克西米利安颓然坐下,声音里没有了一点自信,“两位大人,你们要我怎么办呢?请你们……”
      他望着两个领主,神情几乎是哀求的。那两个人不耐烦地看着他——这位主公为什么总是要徒劳无功地争执一番才肯屈服?
      “维尔霍夫伯爵,您知道……”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维尔霍夫已毫不客气地背过身,叫自己的儿子去为动身作准备。
      马克西米利安不由得抓紧了王椅的扶手,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这阵难以忍受的愤怒几乎哽住了他的咽喉。好一会儿,他才稍微镇静了些。卡尔斯滕贝格胡须下藏匿着得意的笑,仍在等着他觉得必然会得到的东西。马克西米利安脸转向他,对他说:
      “卡尔斯滕贝格大人,这段时期士瓦本太艰难,稍等些时也许我能满足你的,还有其他人的要求……”
      “不必啦,主公,您的封赏我不敢再指望啦,既然我已打算告退,您就不必再感到为难。”
      “大人,你要与自己的君主反目吗?”
      “我并无此意!”
      “卡尔斯滕贝格,你知道我需要你的兵力,希望你能克尽臣子的本分,我要你做的,只是再等一等!”
      “我一直在等,等得够久了,我早已尽够了臣子的本分!”
      马克西米利安被顶撞得面色发白,这时他身旁一个浅色头发的瘦削青年终于忍不住,向那个大贵族斥责道:
      “卡尔斯滕贝格大人,臣子首先应该尊敬自己的君主!你位极人臣,一直蒙受厚爱,此刻士瓦本如此艰辛,人人都在忍受痛苦,你不为自己的主公分忧,却伸手要这要那,你哪一点尽了本分?”
      也许以前还从未有人这样痛斥过卡尔斯滕贝格,而今天却是第三次了。卡尔斯滕贝格气得暴跳如雷,立刻握住剑柄,向马克西米利安大声咆哮:
      “伯爵,我是堂堂的领主,在您祖父的时代我就已经在为您的家族征战!”他指着脸上的伤疤:“您看,这就是在巴塞尔与勃艮第人作战时留下的!我为您出生入死,这样的勋章我的身上还有好几处,您若有兴趣,我现在就都呈给您。”
      他又指着那个年轻人,粗暴地厉声质问马克西米利安:“请您说说,我为此要求得到一些尊重,这个要求过不过分?我倒要请问,这个出身低微的小子凭什么也敢训斥我!”
      貂皮大氅从他肩上滑落下来,他发泄似的将它狠狠地踢到一边。蒂德曼含着讥讽的微笑,拉了拉少年骑士,两个人走向一旁,避开了这个喧闹的中心。
      另一个领主,驼背的施特克也跟着卡尔斯滕贝格说道:“是的,伯爵,我们都是士瓦本最高贵的贵族,理当得到所有的人的敬重,施韦林不过是您格外提拔的一个家臣,他对我们这样无礼,您必须把他赶出去!”
      马克西米利安感到不知所措。四周鸦雀无声,人人都在等着他开口,但他却让人们等了很久,才不得不对那几个领主说道:
      “没有人想冒犯你们,我当然记得你们的功绩。难道你们就无法再给你们的君主一点时间,而非要逼迫我去做我不该做的事情?”
      听到这毫无力量的话,几个年老的大臣已在摇头长叹。此时,再也忍不下去的阿尔伯特猛然起身,大步来到卡尔斯滕贝格面前,他神情威严,声音清晰而又果断:
      “卡尔斯滕贝格,你是士瓦本的重臣,刚才也提到自己许多年来一直在为我们布隆施霍芬家族效力,与我们同舟共济。既然如此,就请你将自己的忠诚继续下去,尊重你的主公士瓦本伯爵。”
      在他的面前,卡尔斯滕贝格竟然感到十分胆怯,不禁朝后退了一步。阿尔伯特的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我们非常感激你为我们抛洒的热血,对此永远也不会遗忘,你一定能得到该有的回报,你的家族将跟随士瓦本一起变得强大、富庶!”
      侍童拿起那位领主落在地上的貂皮大氅,阿尔伯特接过大氅,将它抛给了卡尔斯滕贝格。
      他又转过身,严厉地对那个驼背领主说:
      “在这里只有士瓦本伯爵有权下命令,请你记住这一点!”
      在他的注视下,卡尔斯滕贝格站在王座前,感到手足无措,他不由自主地朝维尔霍夫望去,目光竟有些惶恐。维尔霍夫还未发出示意,卡尔斯滕贝格面前的那位王爷不容反驳地命令道:
      “大人,请你就座。你的要求可以得到满足。”
      卡尔斯滕贝格躬身行礼,和那个驼背领主一起退回座位上。
      阿尔伯特回过头,望着他自己的哥哥,内心极其恼火,今天,他的哥哥使王族颜面尽失。
      “我的兄长,昨天晚上你和鲁道夫进行了一个密谈,我不清楚他到底是怎样蛊惑你的,可是从你今天的提议里面,我却听出了一点自利的味道。他向你提出一个虚幻的友谊的保证,却让你为此放弃实实在在的东西,试问,这样的情谊,谁能接受?既然他一直在为赔偿耿耿于怀,那么好吧,我们就退一步,不提赔偿,让他把自己没有力量承受的重担分出一部分,让我们来为他背负。”
      他直视着马克西米利安,目光仿佛象燃烧着的利刃直刺过来。
      “我相信,在座诸位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哥哥,请尊重我们的意愿!”
      他的语气极为强硬,带着不容辩驳的意味。
      从他身后,传来一片喝彩。
      “阿尔伯特大人,您说得好极了!”
      “对呀,这正是我们想说的!”
      “伯爵,听阿尔伯特大人的吧!”
      ……
      领主们纷纷站起身,他们鼓噪起来,赞和着阿尔伯特。边境伯爵连连点头,声称他同意阿尔伯特的观点。
      这个表演极其成功,因之观众被征服了。此时,阿尔伯特成为会议的第一主角。登霍夫在轻轻地点头表示赞许。
      卡尔斯滕贝格推开众人来到阿尔伯特面前,对他大声恳求道:“阿尔伯特王爷,您来拟订和约吧!”
      阿尔伯特微笑着朝他瞥了一眼,目光又回到马克西米利安这边,他那张轮廓清秀的嘴带着格外傲慢的笑意。
      “我的哥哥,你允许我贸然僭越,为你略尽绵薄之力吗?”
      马克西米利安抬起头望着弟弟,阿尔伯特正等着哥哥象征性的赞同,卡尔斯滕贝格在他的身后半侧着身等待着,一俟马克西米利安对阿尔伯特的请求做了回应,他就会立刻背转身去,走向大厅的长桌。
      他们知道,他们必定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这点没有任何疑义。马克西米利安朝他们点了点头,阿尔伯特微微施礼,便与卡尔斯滕贝格一起转身向会议长桌走去。
      面对着他们的背影,马克西米利安的眼睛不禁转向施韦林,他看到自己的君主如此无助,也不禁为之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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