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妹妹》泷轻

2、两只老虎

　　对隋煜的记忆，最早可以追溯到朦朦傻傻的六岁。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没遇上隋煜，我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应该会很不同的吧？
　　当时的我还在家里翻阅尽是彩图的童话书。
　　小美人鱼的故事我看得眼酸得疼了。于是我便将房里所有的童话放入储物箱中，央求父亲将它们都卖了。因为我看到可怜的小美人鱼公主就哭个不停，为什麽她不是和英俊的王子在一起？母亲觉得很可惜，拦我不住，便认真说道：不听话的孩子会像小木偶一样鼻子变长。
　　当下，我顿即捂住自己的鼻子害怕它真得变长。
　　爸爸笑着把我举起来架到肩膀上转圈。我撒娇着，拉着他的耳朵说“马儿快跑，马儿快跑，架架”。就是那时，我驾着“马儿”意外走入隋煜的城堡中。
　　在小镇里，我们的亲戚很多，但与我同龄的很少。第一次去隋叔叔家的那天，爸爸提前告诉我说是位十几年前的战友，虽然不是亲兄弟却更胜亲兄弟。长大后，他对我没少讲过这段噫吁兮的往事。
　　隋叔叔的家是座漂亮的洋房，复古式，带个小院。他瘦高个，皮肤黝黑，双眼犀利。我还骑在父亲肩上，他伸来的双手瘦如柴骨，因为莫名的恐惧，我不住往后缩。可惜没避过，很轻易就被他接过去。
　　隋叔叔抱着我端详了一会，瞅见我委屈地揪紧袖子，朗声笑道：“丫头，胆子居然这么小？”
　　他笑时，嘴角细纹散开。又轻轻拍着我的头，将我放在花园里，指着被积木围在中央的小男孩道：“丫头乖，去叫哥哥陪你玩。”
　　我急着逃离他，便撒腿跑开。小时候的隋煜跟他父亲一样瘦，与我这团白圆鼓鼓的肉自然是鲜明对比。但他的皮肤也白，长大后五官越发漂亮，整个人感觉很干净，可那股冷漠的气息丝毫未变。
　　爸爸和隋叔叔聊得挺开心，我向隋煜跑去时，他听见脚步声便反射性抬头，看到我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挡住面前的积木喊道：“停住！”可是来不及了，我整个人像保龄球滚过去，来不及刹车，将他连人带“房”全垒打倒。
　　“你赔我的城堡！”最快挣扎站起的他，愤愤看着我吼道：“我辛辛苦苦要建給我未来的儿子，你赔！”
　　我眨眨眼睛，眼眶里泪花在闪烁，情不自禁将他那么凶的表情与卖毒药的巫婆连在一块，又特无辜看着乱七八糟的积木，当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惨烈的哀嚎声顿时将他吓怔住，隋煜停了下来，用一种敬畏又恐惧的目光盯着我看。好半天，才吐出一句：“爱哭的女孩子最讨厌！”然后扯着我的袖子用力擦拭我哭得狼狈的脸。
　　他小小年纪已懂得揪眉，老气横秋地教训我：“就知道哭，那么大了也不害臊的。不要你赔了，爱哭鬼。”
　　我原本不想哭，可是被他这一说就更是止不住。后来哭得更大声，索性从地上爬起来攥着他的袖子不停打着。
　　“诶，你想决斗啊。”他轻松捏住我握成一团的拳头，摆出动感超人的姿势。
　　我气急，胸膛急促起伏，打不到便开始耍赖，最后朝他卷起袖子的手臂狠狠咬下去。
　　“啊！”他痛得大叫，爸爸和叔叔急忙从屋里跑出来，二话不说便把我快速抱开。
　　可是我死咬着不松口，爸爸几乎是把我硬生生拖开。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我，捂着手臂上两排小小的牙印，眼眶泛红。
　　“宝宝，快跟哥哥道歉。”爸爸攥着我的衣领，将我吊在隋煜面前乖乖站直，我硬是转身又被扳回去。
　　一抬头看到他隐忍怒意的脸，我便大喊不要。
　　隋煜伸手按着自己受伤的手臂，明明痛得快掉眼泪还在逞强，声音透着丝丝哽咽，仍一心一意贬我：“又凶又爱哭，长大一定嫁不出去。”
　　“你说谁又凶又爱哭，我再咬你！”我说着又想扑过去，他吓得慌张躲到叔叔背后。
　　爸爸钳住我乱动的身体说乖，别乱动。然后又把我抱起来。
　　我捏着气红的拳头说我才不会嫁不出去。“我又凶又爱哭，故意嫁给你气死你，”说完，我向他吐舌头做了鬼脸。
　　他气红了脸，“鬼才敢娶你，爱哭鬼！”
　　冲动的我真的真的很想再扑过去咬死他。

　　晚上蹭饭时，爸爸又跟隋叔叔聊起“好汉当年勇”的光荣事迹，话匣一开又是滔滔不绝。隋阿姨见我人小手短，只能整人踩着凳子上，便笑着不断往我碗里夹菜。我抱着漂亮的鱼碗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将她乐得合不拢嘴，搂紧我一阵狂蜂浪蝶的猛亲。
　　隋煜正襟危坐，冷眼瞟来，鼻里重重哼了一声。
　　我眼尖瞟到隋煜碗里那块有鲜又红的叉烧肉。
　　我指着他碗里的喊要。
　　叔叔说再夹給我，我摇头就要他碗里的肉，又肥大又鲜红。
　　小小年纪我就懂得找茬，有仇必报！
　　我爬到桌子上去抓起他碗里的肉吃，他扯着肉的另一边不让，也跟我爬上桌子。两个小孩站在饭桌上乱动乱踢，我抓着盘子里的菜不停丢他，他居然还学我丢回来。
　　“猪八戒，别学我，”我气愤地又打他，差点又要互殴了，两人急急被各自的父亲拎起来。
　　爸爸和叔叔无奈地叹口气，我比手画脚地乱动，爸爸不得已只能赔不是然后将我领回家。回到家，他跟母亲说了半天我大闹后花园，饭桌鸿门宴的事迹，话还没说完母亲就大笑了。
　　我浑身油油、脏兮兮地磨蹭着妈妈的脸喊着：“妈妈，妈妈，宝宝以后一定會听听刷牙的。因为这样牙齿才能更加坚固，然后——”我鼓足两腮，捏着拳头呲牙咧嘴道：“下次遇到他时一定把他咬得大哭求饶。”
　　那只是发生在一天里的事，可我把它用弯弯曲曲的字母凑成一篇长长的日记，塞进那个装着童话的箱子尘封起来。然后把布狗狗咬得乱七八糟，把它当做隋煜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