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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种万缤纷繁复的未来,在真正经历过之后,就会变成一条既定的过去。
就像是面前有无数的选择,而在直正做出抉择的那一刻,所有的退路,自己的来处,就全部都消失无踪。
略云不退,阿毗跋至,即为如此。
这确实是个和自己很相称的词。
*
这一次的拜访,让禅院家的不少人都心情不悦。
“暗杀是不会成功的。”
阿镜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结论:“以我目前的眼力,观测不到五条悟这个人的死亡。”
这种未来视的视觉究竟有多远,没有人发出提问。
气氛显得尤为沉闷,就在这时,直毘人突然问道:“顺带问一下……直哉会觉醒什么术式?”
那是他年龄最小的儿子,年龄比五条悟还要小一岁,老来子往往比较受宠,很容易理解。可惜他头顶上的几个哥哥都有点歪瓜裂枣,让人怀疑遗传基因的多样性。
“和您一样。”
少女眼皮不眨:“那个能让人类加速到亚音速的术式,我记得是叫投射咒法。”
哦。
扇前辈抬了抬眉毛,而直毘人显然已经把愉快的表情挂在了脸上。
这大概是今天唯一一点好消息。
第二天,禅院家少当主有了备选的消息不胫而走。
咒术师的家系生孩子往往给人一种赌石或者鸟类孵蛋的感觉,出生的时候就能确定对方是否可以“看见”,在三五七这段时间里觉醒术式,并藉由此断定之后的整段咒术师生涯,而现在阿镜的存在直接将这个过程提前了数年,就像是现代化的孵化场利用手电筒来确定鸡蛋内部是否存在合适的胚胎。
很难判断这种行为究竟是好是坏,但在这件事发展到有女眷挺着大肚子来找她“鉴定”未来孩子的术式的时候……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论是否觉醒术式,那都是自己的孩子吧?”
只有一点点高的小姑娘终于看不下去:“为什么要用这种心态来挑剔自己亲生的孩子啊。”
如果只是担心孩子健康问题的话,建议出门去找个医院做产检,而现在这群人的心态显然不止如此。
“是因为镜小姐您自己也身怀术式,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对方也没有退让,甚至显得有些焦虑:“作为咒术师的人生,要是没有术式的话……”
哪怕是外室子,身怀术式也会受到和嫡子相同的对待,而作为嫡子如果不具备术式,则人生境遇则会瞬间反转。甚至这种影响也会波及到父母,如果诞下术式优秀的下一代,就连父母在家族当中的地位也会酌情擢升。
不为禅院者,何以为咒术师,不为咒术师者,何以为人。
“预先决定对方只能当上咒术师才是傲慢的想法吧。”
阿镜皱着眉头:“我觉得仓田老师不是咒术师也生活得很好。”
“您在说什么?那种连咒灵都看不到的家伙,过着和瞎子差不多的人生,也能算得上——”
谈话不欢而散。
阿镜最后以“过度观察前路会对身体产生负荷”为理由拒绝了这类请求,摆出围棋棋盘开始打谱,只下棋不说话,无声赶客。房间的墙壁上挂着那幅从五条家顺回来的“不退转”,是这个欠缺装潢的房间里难得的新景色。
*
又几天后,甚尔在一个阴雨天出现在屋檐下,一条手臂以不正常的角度折断,上面打着石膏和手法粗糙的绷带。
那个时候,阿镜正打看伞蹲在墙角下面挖坑,旁边放着个红色塑料桶,手里拿着一把手臂长用来种花的园艺铲,让人根本没办法忽略。
“你在干什么?”
甚尔忍不住问。
“如你所见,在挖坑,打算把从这儿到墙外的通道挖开。”
阿镜头也不抬地回答:“这里正好是比较薄弱的位置,努努力应该没问题。”
所以说,挖坑是为了什么……
雨点打落下来,顺着湿透的头发流到鼻尖,又淌进脖颈,滴滴答答地落在那条受伤的手臂上。绷带里面透出血色又浸透了雨水,但他看上去并没有多在意。
伤口或许会发炎,但他的白细胞可能都比普通人类要强健不少,弄死个把病原体不在话下。
雨水浸润土地,让这片地方不像是干燥的时候那么难挖掘,但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确实要多费些力气,工作进度肉眼可见地缓慢。
甚尔没打算帮忙,对方也并没有想要求助的意思,咒力灌注进手臂强化身体,过了一会儿,总算是挖出了一个仅仅能够塞进去一只手的通道。
完成这一系列工作以后,阿镜将雨伞支在洞口,撑出一小片空间。
“去侧缘那里避雨吧。”
庭院里的小水池被雨水打得沥沥作响,阿镜站起身来:“还是说你接下来有别的事要做?”
这句话完全是废话,他要是还有别的地方去,就不会在这里站半个小时看小孩玩泥巴浪费时间了。
于是阿镜自顾自地取来热水和纱布,分了甚尔一部分,又去翻箱倒柜地找软质的棉垫。后者默不作声地借用这些设施处理伤势,看着对方在原本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变魔术一样找出各种各样的奇怪道具。
普通人的行为逻辑往往基于过去的人生经验和当下的判断,而这个人的行事方式上还要加上对未未的观测和补正,很难用常理来解释。禅院家的大部分人如今也已经有些习惯她的行为古怪,对于一些逾矩的做法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又过了十几分钟,墙角下传来了衰弱的猫叫声,穿透雨声传进房间里。
来了!阿镜腾地从榻榻米上站起来,撸着袖子就要去庭院里抓猫。只可惜她准备充分但手法有限,禅院家也找不出合适的棉手套,一人一猫僵持不下,黑猫逃得飞快还大声哈气,以雨伞为圆心来回逃窜,露出刚生出来没几周的尖锐牙齿呜呜威慑。
“你就是为了这个?”
甚尔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对方在雨水中和猫左右互搏:“特意挖了个洞让猫可以跑进来?”
“现在这是我的猫了。”
“……它好像不这么觉得。”
“没关系,小猫咪不需要思考,我觉得是就行。”
阿镜很有自信,可惜猫也非常抗拒,斡旋几个回合之后,甚尔终于忍不住弯腰动手,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捏着猫后颈把它提了起来:“所以呢,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接下来?接下来应该关笼子带回房间喂牛奶,擦干身上的水再固定伤腿。看上去很凶的小猫很快就开始真香,吃得满头满脸都是白色的奶渍,尾巴高高地竖起来,但还是不肯让人碰。
“这种猫可未必会愿意让人养。”
甚尔看着笼子,“你打算养吗?它可不一定领情。”
“我看过好几种未来,这种年龄的小猫独自在野外的成活率几乎为零,留在这里是那些未来里最好的一种。”
阿镜不动声色地回答:“所以由我来做决定。”
绝大多数人类,只会对未来一无所知地向前走,就像是绝大多数人类都看不到咒灵一样。因此,能够“看见”的人就天然地承担了庇护“看不见”的人的责任。
小猫咪也一样,于是她挖开院子,留出只有猫能通过的甬道,等待对方主动选择钻进来的那一刻——命运展开了它的坦途,踏上去的那一刻,所有的备选项与过去一同消失殆尽。
不退转,没有后悔的机会,选定的道路不会再有第二条。
舔干净牛奶之后,猫在笼子里伸了个懒腰,开始有些焦虑地团团转。阿镜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猫额头的绒毛,微弱的咒力波动从指尖荡涤而出,轻而易举地杀死了猫身上的几只跳蚤。
热水和纱布都正好用光,房檐向下淅淅沥沥地滴水,明天是围棋课的日子,但仓田老师有升段赛请了假,如果顺利的话,再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已经会是仓田七段了。
作为必要的社交,阿镜已经提醒过禅院家负责相关杂事的人提前筹备升段的贺礼。
甚尔神色有些杂地看了她一眼:“你还真不像是个小学生。”
“很快就会是国中生啦,不过估计也没什么时间去学校。”
“……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你会代替猫来做决定,对人类也一样吗?”
“……?”
阿镜露出迷惑的表情,所以你们禅院家的想象力都在这种地方这么跃迁吗?
“……不,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