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想要一只小羊吗》犬羊

1、不一样的一天

　　在这里，四季像是被时间遗忘，停滞在了世界各地，不再流转。

　　冬天拥有最广阔的版图，盘踞在大陆的中部以及北部；春夏秋相差不大，依次分布在东南角、南部和西南角。

　　传说善良仁爱的神明曾借用自然的力量将人类的罪恶封印。

　　于是，在这里，四季不再变换。

　　于是，象征生命的春天永恒地停留在东南的陆地上，滋养平坦的嫩草牧场，和随之而来的大片牛羊；

　　于是，炽热的夏天长久地在南部浩瀚的海洋燥动，居住在此的兽人热情好客，迎来一波又一波富有的旅客；

　　于是，丰收的祝福在西南的秋天大地上恒久地欢愉，金黄的麦穗与粉红的晚霞是勤劳耕作者的奖赏；

　　于是，死寂的冬天，用被封印的罪恶与严寒无情地诅咒着这个世界。

　　但随着神的逝去，封印逐渐松动。
　　冬天在不断蔓延，用严寒和永恒的冻土侵蚀其他季节的土地，四季的平衡不复存在……

　　小雨降临在春天与冬天交界的草场。

　　淅淅沥沥的，轻轻点着牧草，荡起青草香交杂在风中，带着些许从冬天流窜出的寒意。

　　今天晚上又下雨了，春天总是在下雨，小羊想。

　　湿漉漉的，绵羊们难免会被泥巴弄脏，有点讨厌。

　　不过也好，雨水多一点，牧草会长得很好，羊儿们长得快，小羊又想。

　　他正在煮奶油浓汤，用上好的奶油、土豆、鸡肉，还打算烤一些今天到集市上买的，加了坚果的麦子面包。

　　奶奶在木屋里给衣服打补丁，他就在木屋旁边的小隔间架锅、烧火，准备顺便烤烤面包，加点黄油。

　　小羊很喜欢烤火，虽然天气并不冷，但他很贪恋这种温暖的感觉，就像他很喜欢和奶奶还有绵羊们生活一样。

　　哦，对了，还有一只傻狗毛毛。它正趴在小隔间的角落，跟小羊一起烤火，陪小羊做饭。

　　毛毛是一只雪白的狗狗，跟小羊一样是被奶奶从冬天捡来的。

　　毛毛被捡来时比刚出生的小羊还要小。

　　毛毛被奶奶赋予了成为牧羊犬的厚望，但很可惜，它应该是一只雪橇犬，有点调皮，经常带着头羊乱跑。

　　门外传来嘀嘀嗒嗒的雨声，春天的雨总是很温柔，连大一点的声响都舍不得发出。

　　小羊靠在椅背上，奶油的甜香和绵绵的雨声让人有点昏昏欲睡。

　　渐渐的，小羊意识有些游离，全身软绵绵的。

　　他余光看见毛毛突然站了起来，跑来蹭了蹭他，又低低地呜呜叫起来，警觉地盯着羊圈的方向，像是在预示危险。

　　小羊一个激灵吓醒了，他家毛毛虽然放不好羊，但是很会守家。

　　他顿时心脏狂跳，喘了两口气，整理了在睡意中模糊的思绪。

　　他猫着身子挪到门边，屏住呼吸听外面的动静——于是他听到了微弱的人声交杂在细细簌簌的雨声中传来，很不好辨识。
　　小羊缓缓的推开门，尽量不让老旧的木板门吱呀地叫唤。

　　……
　　“是不是这个羊崽？”
　　“哎我觉得像。”
　　“不要你觉得，再找找，我觉得不像。”
　　“你搞快点”
　　……

　　男□□谈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两个人，来偷羊崽的，小羊想。

　　小心点的话，他和毛毛应该能对付。

　　小羊想了想，决定慢慢地绕到羊棚后面，和两个偷羊贼一样，把细微的声响藏在雨声中。

　　可能是下雨的原因，刚到傍晚，天色已经很暗了。
　　而黑暗总是让人生出可怕的遐想，让人紧张地心脏砰砰乱跳。

　　奶奶还在木屋里缝补衣服，她大致是还没有发现有贼……

　　小羊蹲在栅栏旁，深呼了一口气，聚精会神地眯起他圆圆的眼睛，勉强辨别出两个黑洞洞的、在移动的人影。

　　“毛毛，上。”
　　小羊轻抚毛毛的背脊，目视人影的方向低声说。

　　于是毛毛充分释放雪橇犬的天性，十分大力地冲向羊圈。

　　昏暗的暮色之下，小羊只看到一团白影，然后就听到了羊圈里面的一片慌乱嘈杂。

　　“呜嗷！汪汪汪！”
　　“我靠！”“有东西咬我！”
　　“咩咩咩！”

　　狂吠的狗，爆粗的人，受惊的羊，一瞬间就扰乱了这个本来很温柔的雨天……

　　那两个黑影想跑，在羊圈里横冲直撞，小羊赶紧追了上去。

　　“噗通！”“咚！”

　　小羊还没迈开步子，发现这俩偷羊贼已经晕倒在起跑线上。
　　一个踩到羊食槽里，一个因为下雨地太滑摔倒了，剩下一只小羊羔挣脱偷羊贼在泥水里撒欢，还有一个毛毛正在拿舌头狂舔他求夸夸……

　　……雨天一定不要疯跑，哪怕在偷羊也不行，小羊想。

　　等到这两个偷羊贼醒来，他们已经被绑得整整齐齐，排列在小羊架锅煮饭的小隔间地上了。

　　被绑好的“叉烧”是被毛毛的口水臭熏醒的。

　　而他们刚睁眼，就看见眼前这个卷毛年轻人拿着羊鞭，坐在矮凳上，不耐烦地踏着地板。
　　老木门并没有被关严，被风吹的呜呜叫唤。
　　煤油灯的火焰晃晃悠悠，那个年轻人的影子也晃晃悠悠的。
　　此情此景，吓得他们打了好多个寒战。

　　小羊正冲着咕噜咕噜冒着泡的锅皱眉头，余光看到这两人在抽动，唰地一下站起来，朝他们走去。

　　“醒了？我非常生气。”小羊说。

　　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又抽了抽。从他们的视角来看，这个年轻人眉间投下的阴影掩盖住了他瞳仁的高光，又因为俯视的原因，眼神特别轻蔑，而且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鞭子……好像有点变态。

　　“闻到了吗，我的汤糊了。我用了很好的奶油啊……”
　　小羊抱怨地说。

　　……“叉烧”无语，在某种层面上，这人真的很变态。

　　然后，在小羊的“威逼利诱”下，两个其实是老实人的小偷说了他们的来头。

　　叉烧一说，他们是从夏天来的，靠接待来旅游的人为生，但是随着冬天蔓延，慢慢吞噬春、夏、秋，他们的家已经被严寒侵蚀了，基本上断绝了所有经济来源……

　　叉烧二又说，而且最近有个传闻，说是找到冬天出生的羊羔，就能阻止冬天的蔓延，能让这个世界停滞的四季恢复，所以骑士团重金悬赏冬天出生的羊羔……我们想来试试看。

　　让停滞的四季恢复……小羊想起了最近很常提起的话题，集市上的人都在讨论的，神给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的指引。

　　——年轻的勇士啊，请用你的坚韧、无畏、聪慧、仁爱，得到神的赞誉与祝福，战胜罪恶的诅咒，让自然的力量重新在这片大地流转。

　　小羊没有多想神是否真的存在，而是认真确认着冬天出生的羊羔……
　　跟着奶奶在春天生活了两年，也放了两年的羊，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在冬天畜养牛羊，那几乎是春天的代名词了。

　　冬天那么冷，除了特殊的树种，其他植物都长不出来，根本不会有人在冬天养羊，又怎么会有小羊在冬天出生呢？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小羊想。

　　“咕噜噜——”不知道哪个倒霉叉烧的肚子响了。

　　“那个你不要的话，能给我们吃吗？”倒霉叉烧很不好意思的说了这句话，“糊了的那个。”他又补充道。

　　小羊点了点头。

　　于是小羊把花了很久绑好的绳子慢慢地又解开，一边解一边想冬天到底能不能养羊，时而皱眉，时而露出豁然开朗的笑容。

　　两个老实人对这个年轻卷毛空洞的眼神，时有时无、喜怒无常的表情不敢发表太多的意见，只是有意无意地避让小羊走神的肢体。

　　虽然他看起来年龄挺小、温顺无害，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两个老实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专心填饱肚子。

　　小羊并不打算吃糊奶油浓汤，他在烤有坚果的面包，然后给奶奶送去。

　　奶奶很喜欢核桃和杏仁，都是夏天的特产。
　　奶奶嘴还挺挑的，小羊想。

　　小羊还给奶奶讲了一遍今天傍晚在羊圈里发生的事情，奶奶拿着她的羊鞭就要来伸张正义，但是听完他们的苦衷，奶奶消了些气，表示能理解，但是不要霍霍我们家羊羔就更好了，逗的小羊咯咯笑。

　　奶奶就是个老顽童，总是比小羊更懂年轻人的笑点，总是能把小羊哄得咯咯笑。

　　等小羊从小木屋回到厨房小隔间时，两个老实人已经把糊掉的汤你一勺我一勺的分完了。

　　“没有特别糊其实，能吃”
　　老实人一号说

　　“奶油真的很好，就算有点糊我也能尝出来”
　　老实人二号说完还抹了下嘴。

　　小羊顿时觉得很亏，把两个老实人连哄带骂地赶出去，让他们赶紧回家，不要再走歪门邪道，回去好好赚钱养家。

　　小羊还拿了些干奶酪和干面包，免得两人路上饿肚子。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会报答你的”，他们俩临走前承诺道。

　　小羊只当这是客套话，点点头，挥手送走了两人。

　　小隔间里突然少了两个人，意外地显得有些空。
　　小羊给自己也烤了一点面包，
　　他最喜欢有蔓越莓干的面包，但是坚果面包也不赖。

　　雨一直下，

　　像是在期望稀释些浓夜的墨色。

　　也许已经到了十点了，到了人和动物都休息的时候了，世界格外宁静。

　　窗外仍然传来嘀嘀嗒嗒的雨声，毛毛趴在他脚旁轻轻打着呼，这让小羊稍微安心起来。

　　暖色的火光照进小羊金褐的瞳孔，映的他脸蛋上逆光的小绒毛很软很好摸，又摇摇曳曳地晃进了窗外让人困倦的春雨中。

　　小羊想，那两个人能安全到家吗，他们会乖乖回家吗？

　　如果他们还要干坏事的话，会不会被骑士团的人抓住呢？毕竟像他和奶奶一样宽容的人很少，没有多少人会容忍违背了守则的人。

　　小羊又想，如果他们还要干坏事的话，就让他们被骑士团的人抓住好了，那样就有他们受的了。

　　偷东西可不是一件小事，骑士团一定会好好惩罚他们的。

　　于是小羊的脑海里浮现出呆头呆脑、肌肉很大、衣服很厚很抗冻的预备骑士追赶两个坏蛋的样子；

　　又想象出精瘦的审判骑士老头被冻得鼻涕直流，
　　却还要在冬天大陆中央的天枰广场上瑟瑟发抖地给犯人定罪的样子；

　　又浮现出一头白发的神父在祷告时格外虔诚，
　　比他陪护母羊生产时更加小心翼翼的对待神的遗迹的样子……

　　小羊从来没见过骑士团的人，
　　但他理应觉得骑士们就是这样的，

　　这样没来由的笃定让他忍不住笑起来。

　　骑士团代表人类守护着神对人类罪恶的封印，
　　坚守在终年冰封严寒的冬天大陆中央，
　　这听起来很违背人的生存规律。

　　骑士说不定真的全是怪人，小羊想。

　　毛毛在一旁欢快地舔着锅底，
　　小羊抱起烤火烘干毛的小脏羊打算回羊圈，
　　他也要准备休息了。

　　“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吓醒了小羊，好不容易积攒的困意又被一扫而空。

　　“深夜打搅，不好意思，我们是骑士团的，请问能借住一晚上吗？”

　　甜甜的女声从小隔间的老木门外传来。

　　小羊扶额，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个门缝。

　　一个金发的美男，一个红发的高大兽人，还有一个带着斗篷帽的人，只露出了下巴。

　　小羊不愿再想甜美女声是谁发出的，他决定关上门，再开一次……或者干脆不开了。

　　金发“美男”赶忙伸出手，把半个身子俯在门上，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又眨巴眨巴，扇动浅色的睫毛。

　　红发兽人：“我们很有钱！”

　　斗篷帽：“……”

　　经过一番越描越黑后，金发“美男”终于解释清楚，

　　首先，她是女生，

　　其次，他们真的是骑士□□来的，要找冬天出生的羊羔。

　　说完，她又指指小羊怀中泥球一样的羊羔，
　　说：“喏，你们家养羊，又离冬天近，我们想来试试看。”

　　小羊有些迟疑，他没有遇到过陌生人来借住……嗯，还有陌生兽人。

　　今天又遇到了偷羊贼，要是现在去找奶奶商量的话，奶奶一定会赶走他们的。

　　但是他们好像没有地方去了，春天下雨的夜晚挺冷的。

　　小羊的心脏砰砰直跳，动了动嘴唇，又没有回话，

　　他在想要不要狠下心赶走他们，也在想要不要瞒着奶奶让他们住下来。

　　那个一直的沉默的男人像是看透了小羊的犹豫，
　　摘了帽子，
　　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露出了他漆黑的长发和褐色的眼眸。

　　又用温润的嗓音不紧不慢地说：“马儿累了，不愿意走了。”

　　“如果能在你家借住一晚上的话就太好了，我们会支付相应的报酬的。”

　　那个人的眼眸随着屋内煤油灯芯的摇摆闪烁着，亮亮的。

　　他的眼神真诚而温驯，简直有点像……毛毛，小羊想。

　　然后，小羊不知怎么就带他们进了家里，把马安顿到羊圈里，还给他们准备好了床铺，可能是那个黑发的人长得很有礼貌吧……
　　那就勉强让他们住一晚上好了，小羊想。

　　黑发的男人叫兰布，兽人是肯特，金发的女生是埃斯，埃斯杜特。

　　他们说，他们睡觉不挑地方，能够遮雨就好。

　　小羊和奶奶住的木屋一共三间，两间卧室，一个小隔间拿来做饭和放杂物，羊圈就在木屋后面一片。

　　小羊的卧室要大一点，在小隔间旁边，是奶奶后来特地给小羊加盖的。

　　于是小羊把兽人肯特安排到小隔间睡，兽人的体型比人类高大很多，挤在一个房间里不太舒服。

　　然后出于绅士，让金发甜嗓的埃斯睡他的床，小羊和狗狗……不，和兰布一起打地铺。

　　睡觉前，埃斯提了一下冬天出生的羊羔，小羊便把今天所想的都告诉她了，

　　大致是冬天不大可能会有小羊羔出生的意思。

　　埃斯听了，捏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又问小羊这附近还有没有牧羊人。

　　春冬交界的草场不算肥沃，很少有牧羊人愿意在这里放牧，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三户人家。

　　奶奶和小羊一家，还有邻居胡思和萨莉特两家。

　　于是他们约好明天去两个邻居家看看，问问邻居家有没有冬天出生的羊羔。

　　雨渐渐停了，是夜，久违的宁静终于回归了这片处于春冬交界的草场。

　　淡淡的月光倾泻入孤独而沉睡的小木屋，人声被夜虫的低鸣声取代。

　　也不是完全沉睡，小羊就没有睡着。

　　小羊没有什么困意，于是他开始回想有些不一样的今天。

　　清晨，他去了集市，用钱币换了奶油、玉米和奶奶喜欢的坚果面包；

　　中午，他匆匆从集市赶回来陪奶奶吃饭；

　　下午，他带着毛毛去放羊，饿了一上午的羊们在草场撒欢。

　　如果跟往常一样，这将会是平凡而又惬意的一天。

　　然后，傍晚到了，小羊尝试做新的食物，比如奶油玉米浓汤。结果遇上了偷羊贼，又煮糊了他心心念念的奶油浓汤。

　　再然后，他收留了骑士团来的三个奇奇怪怪的人……

　　不，是两个奇奇怪怪的人和一个奇奇怪怪的兽人。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他不觉得被打扰，他甚至有点喜欢那个叫兰布的人，在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时，他想像摸摸毛毛一样摸摸他。

　　然后，不知已经多晚的现在，小羊跟兰布挤在一张厚厚的羊毛毯子上。

　　静静流转的月光，就这样落在兰布的身上，模糊的勾勒出他的形状来。

　　小羊很少见到陌生人，他的生活里只有奶奶，大狗毛毛和一群绵羊。

　　所以小羊对新的人和事物，总是有着无限的好奇心。

　　他忍不住去观察兰布，就像他刚刚仔细观察埃斯一样。

　　不过埃斯只留了一个背影给他，而兰布露出了他长得很有礼貌的脸。

　　兰布的头发黑漆漆的，很顺很亮，大概到肩膀，在休息时被兰布披散下来，增添了几分温柔；
　　他的眼睛紧闭着，露出眼皮上不容易看到的小痣来；
　　深色的睫毛随着舒缓的呼吸微微颤抖着，月光之下，它在兰布的脸上留下薄薄的影子。

　　小羊摸了摸自己卷卷的白发，又想了想肯特的红色短发和埃斯的金色长发，又跟奶奶的棕色短发还有邻居们的发色发型比较了一番，
　　决定评兰布为他至今见过最好看、最喜欢的人。

　　小羊突然觉得兰布应该会喜欢毛毛，就像他喜欢羊儿一样。

　　奶奶说，他活脱脱就是一只小绵羊，于是奶奶捡到他后，就叫他小羊了。

　　羊毛一般纯白的、微卷的毛发，天真无邪的金褐色眼瞳，粉白的皮肤，温和的脾性和柔软的嗓音。

　　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小羊。

　　像小羊的他喜欢小羊，像毛毛的兰布应该也会喜欢毛毛吧……小羊觉得自己有些困了，不然为什么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些奇怪的想法呢。

　　不知道又看了多久，小羊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他迷迷糊糊地发觉今天很特别，又迷迷糊糊地觉得，生活在这个小草场的他的生活，将要发生巨大的变化了。

　　第二天醒来，小羊一个人躺在毯子上，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没有兰布，也没有埃斯。

　　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新奇的梦，惘然若失的不快席卷而来，又在听见马的嘶鸣声后飞快地消散了。

　　他慌慌张张地推开木门，却被正午刺眼的阳光闪的缩回了木屋。

　　小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昨晚居然看兰布看了一晚上，困的一觉睡到了中午。

　　可怜的羊儿们今天上午又没有吃到新鲜的牧草早饭，
　　睡过头的小羊也是。

　　动手能力为零的埃斯也是。
　　跟毛毛打了一晚上架、现在还在睡的肯特也是。
　　差点在睡梦中被不明情况的奶奶拿剑砍到的兰布也是。

　　于是，看在差点砍到兰布的份上，
　　奶奶忍痛割爱，让小羊把她最喜欢的坚果面包分来填肚子。

　　四个年轻人吃完后，便要出发去邻居家找冬天出生的羊羔了。

　　奶奶则打算去集市上买些食材，以保证家里多出的三张嘴不会饿肚子。

　　去邻居家的路上，埃斯又蹦又跳，兴奋的不得了。

　　人一兴奋，就会话多。
　　埃斯本来就是话多的类型，现在已经话多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她指着小羊全身上下的行头一件一件的问，贝雷帽、麻制衬衣、羊毛马甲、麻布的长裤、条纹长袜，和一双牛皮皮鞋。

　　问完了之后，又指着自己的行头一件一件的问小羊，遮阳帽、丝巾、立领的棉制衬衣、长袖的皮制臂套、修身的棉制长裤和牛皮皮靴，问完又给小羊讲她认识的女孩们会喜欢的衣服类型。

　　埃斯还承诺小羊，要是有机会，一定带他去买几套更绅士的衣服。

　　小羊悄悄地记在了心里。

　　说完衣服，她开始乐此不疲地给绵羊取名字，整整三十二个名字：萨利、奥瑞欧、普尔、奥菲、伊莎、雷特、范特西……一只羊一个，居然还取了一个肯特，然后又来考小羊每只羊的名字。

　　小羊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多名字，一时间记不住，还要被埃斯指责不爱自己的绵羊。

　　但其实埃斯自己取完名字后也忘记了。

　　埃斯又说，这是她第一次来春天，也是她第一次放羊，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希望小羊千万不要生气。

　　于是，小羊就看着她一会儿逗毛毛，
　　一会儿又扯下路边的野草野花喂给队伍里的绵羊，搞得羊群一团糟，
　　一会儿又把自己缀着蕾丝的遮阳帽盖到头羊头上，觉得不舒服的头羊甩头甩得昏天黑地，羊群终于变成了一堆散沙。

　　但是因为埃斯提前道歉，小羊还不能轻易生气。

　　埃斯像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累得脸蛋白里透粉的，高高扎起的马尾也有些松了。

　　她还在发现小羊看她时，冲小羊狡黠一笑。

　　她应该是故意的，不对，绝对是故意的吧！生活不易，小羊叹气。

　　相比之下，兰布和肯特就安静许多。

　　平时“话多”的毛毛跟埃斯比起来，也已经到了完全可以忽略的地步。

　　兽人肯特拔了一根带絮的野草叼在嘴里，把双臂交叉架在他毛茸茸的脑袋后面，慢悠悠的迈着大步伐，哼着小曲，也许是他家乡的曲子，悠长而欢快。

　　兰布又带上了斗篷的帽子，露出小半张脸，嘴唇紧闭着，像是很嫌弃埃斯吵闹的样子。

　　四人一狗一群羊就这么慢悠悠、闹哄哄的到了邻居们的牧场，又从邻居们的牧场慢悠悠、闹哄哄的回了奶奶家。

　　中午时出发，回来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

　　四人一狗有些疲倦，但今天的收获看起来除了给埃斯增加了无用的知识和喂饱了这群绵羊的肚子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邻居家没有冬天出生的羊羔，骑士□□给他们的任务卡住了。

　　不过埃斯也不气恼，这跟她预先设想的结果倒是一致。

　　晚饭前，兰布表示他们三人要商讨一些骑士团要求保密的事。

　　于是小羊就和奶奶一起，为晚饭忙碌了起来。

　　今天奶奶在集市买到了白面包、牛肉、小羊排、还有一些夏天的特产水果年年果。

　　夏天最盛大的节日——人鱼节快到了，于是夏天特产的年年果被商人们以稍低的价格大量出口向春天和秋天，
　　以吸引各个种族来夏天旅游，为喂饱商人们的钱包做贡献。

　　于是，就连春天边境的小集市上也出现了年年果的影子，
　　奶奶出于尝试新事物的心态买了一些，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小羊想，家里还有一些蔬菜，加上今天买到的食材，可以煮个罗宋汤。

　　配上面包，再烤个羊排招待客人。对小羊和奶奶来说是很丰盛的晚餐了。

　　小羊先把生牛肉切成小块，放了几片迷迭香叶子一起冷水下锅，煮到牛肉块变色后捞出。又把番茄十字切开，放进锅里煮软，然后在冷水里冰一下，方便撕皮。
　　接着，把奶油放进烤干的锅里融化，炒香洋葱、胡萝卜等的蔬菜丁。经过这一步，奶油柔和的香气和洋葱等蔬菜辛辣的香气相互碰撞，又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小隔间里飘出让人感到愉悦的馥郁香气。

　　之后，就是把香料和牛肉块、番茄、还有炒香的蔬菜丁一起加水炖煮。

　　小羊还加了一些黑胡椒，因为他很喜欢黑胡椒。

　　大概准备好了汤，小羊就对着这块羊排头疼了，
　　他和奶奶吃羊次数少，不太会做。

　　没做好的羊肉膻味重，不好吃，他和奶奶干脆就不吃羊肉了。

　　所以家里养的绵羊也是产毛的细毛羊，而不是肉用羊。

　　为了招待客人特意买了羊排，要是做的很难吃……
　　那简直太糟糕了，说不定埃斯宁愿饿着也不会吃。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拍了拍小羊，小羊以为是毛毛又来要生羊肉吃。

　　他正因为做羊排的事犯难呢，便直接拍掉了毛茸茸的触感，

　　说“别闹了毛毛，虽然我不太会烤羊排，但是也不能全让你吃掉呀”

　　要是平常，毛毛会呜呜一声，然后灰溜溜的走掉。

　　但是小羊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说：
　　“呃，兰布叫我来找你……我帮你吧，我很会做烤羊排的。”

　　原来是肯特
　　……兽人被当成动物会生气吗，应该会吧，不对，是一定会生气吧！

　　小羊抠抠自己毛茸茸的脸蛋，脖子红到耳根。气氛有些尴尬，小羊只好一个劲低头做事，试图遗忘自己的过错。。

　　于是小羊一边给肯特打下手，一边又在心里疯狂道歉。殊不知红毛兽人肯特已经被肉肉勾走了魂魄。

　　肯特先是仔细地剔除掉羊排上的肥油，一点一点地用刀切下来，又适当的在骨架旁留下一些肥油，油脂太多或太少都会影响羊排的口感。

　　然后把羊排从每根骨架片处切开，切好后，羊排就变成了能拿在手上的小斧头的形状。

　　准备羊肉不是一件容易事，小羊看见肯特累得出了一层薄汗，在他浓密的毛发中亮亮的。

　　肯特要了一些黑胡椒来增加风味，但是仅仅黑胡椒是盖不住羊肉的膻味的，于是他又要了一些盐和辣椒，把柔软的羊肉轻轻揉搓，使它腌制入味，压住腥膻。

　　肯特和兰布帮忙把火堆架到了木屋前面的干地上，五人一狗准备来个露天烤肉。

　　烤羊排也需要十足的技巧，要根据羊肉厚度、羊的年龄等，来决定烤的时间。还要经常翻动，确保羊排被烤的均匀、熟的彻底。

　　埃斯迫不及待地想吃烤肉，奶奶也馋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吵得肯特有掀摊子的冲动。

　　不过，肯特烤的羊排确实真的好吃，黑胡椒和红辣椒的辛味抹去了羊肉的腥膻，迷迭香碎调香，增加口感的层次，最后撒上孜然和盐巴增加烧烤风味。

　　肥瘦相间的烤羊排层次丰富，口感柔和。

　　烤羊排的火候也是恰到好处，简直是入口即化，只留下满口缱绻的肉香。

　　如果觉得油腻，便盛一碗酸中带甜、甜中飘香、鲜滑爽口、辛辣热和的罗宋汤，
　　一口下去，便觉腻味被一扫而空，体内升起一股辣椒带来的热意，足以抵御这春冬交界的草场上流窜的寒冷的冬天气息。

　　毫不夸张的说，小羊可以为了肯特的烤羊排和羊肉“一改前嫌”。

　　奶奶吃饱便回房间继续缝补衣服去了，留下四个年轻人和一只白狗，围绕着火堆有说有笑，继续吃吃喝喝。

　　火光摇曳，说笑声在人烟稀少的边境牧场穿的格外的远，没有回响，但也足够热闹。

　　夜色中，火焰的光芒包裹着他们，点亮他们的眼眸，温暖他们的身体，仿佛要将他们从黑暗与寒冷中分离开来似的。

　　他们虽然才认识一天，但由于聒噪的埃斯，他们彼此已经比较亲近了。

　　人兴奋了话多，吃饱了也一样。

　　埃斯在抱怨父亲安排的未婚夫，就算那个男人只有三十岁，也比她大了整整十一岁。

　　她说，我那么优秀，是要去征服这个世界的，才不要这么早结婚呢。

　　肯特在埃斯无穷无尽的问题里不厌其烦地讲着自己的家乡，那片富饶的秋天土地，有金黄的麦田，沉甸甸的麦穗，古老的河流，还有精灵的传说。

　　兰布的生活更多是在寒冷的冬天大陆度过的，比起埃斯和肯特的缺了点趣味，他便讲了些在冬天骑士团的生活，大致就是太冷了，事物不好吃之类的。

　　小羊则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跟着他们三人一起笑，一起闹。

　　热闹之中，小羊突然意识到，这三个人始终是要离开的。

　　他们是骑士团选拔而出的勇士，承担着伟大的任务与责任。

　　他们将继续他们的冒险旅程，自己只是个普通的牧羊人而已，无法把他们留在这一片小小的牧场中。

　　也许小羊在他们眼中，只是他们遇到的千千万万个人中的一个。但是在小羊眼中，他们三人为小羊描摹出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新世界里，不仅仅只有绵羊和牧场，还有夏天广阔的海洋，有秋天成片的稻田，有冬天连绵的山脉；
　　不仅仅只有慈祥的奶奶和听话的孩子，还有婚嫁和叛逆的少年；
　　有古老的河流，还有精灵和人鱼美好的传说……

　　但就算小羊再喜欢、再珍视他们，小羊也只是他们千万过客中的一个，这是不争的事实。

　　就像宇宙与星星，他们是小羊的整个宇宙，小羊只是璀璨星空中的一颗而已。

　　他们是要去收集更多的星星的人。

　　于是，在温馨热闹的场景中，小羊有些难过，
　　他自私的想，这个夜晚不要结束就好了。

　　到星星探出了头，到篝火熄灭，到一层薄薄的油脂凝在汤上，少年们的笑语终于还是被夜晚掐断了。

　　四个人都有些倦了，干脆全躺在干燥柔软的草地上。

　　没有人说话，只听得见有火焰燃烧的呼呼声，木头爆开的噼啪声，有虫鸣，有人的呼吸声，有狗啃咬骨头的咔咔声，还有小木屋里传来的奶奶的鼾声。

　　小羊还听见了自己紧张的砰砰心跳声。

　　短暂的沉默，让小羊直面了他难以控制的不舍情绪，失落的感觉席卷了他。

　　明明以往可以满足与和奶奶两个人的生活，为什么和他们相处过一天之后，就会觉得以前的生活难以忍受呢？

　　隔了一会儿，他听见埃斯叹了一口气。

　　要来了，小羊想。要和他们分开了。他低下他的视线，不敢去看那三人。也不敢去听埃斯要说什么。

　　他本以为埃斯会告诉他，他们要离开了，这辈子也许不会再相见了云云。
　　但是埃斯推理了起来。

　　“如果我没推理错的话，小羊就是我们要找的，冬天出生的羊羔。”埃斯说。

　　埃斯分析道，没有人定义羊羔一定是真的羊羔，冬天出生的羊羔不存在，那么从冬天来的小羊呢。
　　如果“羊羔”可以是人的话……在冬天被捡到的小羊刚好符合条件。
　　而且我们一直缺少仁爱的人选……如果“羊羔”真的是小羊的话，那便就是仁爱的勇士了。
　　毕竟，羊羔一直代表着仁爱和谦逊。

　　”我可是象征聪慧的人，我的推理肯定没问题，我们只是需要去神父老头那里走个程序，知会他一声。”
　　埃斯自豪的说。

　　“但是加入我们，意味着未知的危险，以及巨大的责任。

　　我们也许会在故土以外的季节受伤、死去，也许会被不明真相的人们的流言蜚语中伤，也许会无法完成任务，一事无成。”

　　“这点我同意，很危险。” 肯特抠抠脑袋，郑重的对小羊听。

　　小羊一边听一边点头，他没有完全听懂，也没有仔细在听。

　　此刻，他正全身心的沉浸于不用离别的喜悦中，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消化如此巨大的信息量。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去冬天吧”，兰布说，“神父会检验你的力量的”

　　“我非常愿意！！”
　　小羊只听到“你愿意”就特别着急地抢答，生怕兰布改变主意似的。

　　于是，四个年轻人约定好，明早就要踏上前往冬天的旅程。

　　睡前，小羊尝了一颗年年果。

　　他剥开椭圆形果子桔色的薄皮，翻出里面饱满、雪白的果肉，轻轻咬了一口。

　　特别特别甜，小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