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恋》曈语

13、疑似故人

　　我半敛着眸子倚靠在窗台上，窗外树影婆娑，摇摇曳曳，招惹着夜的宁静。忽有急风吹过，屋里的红烛颤动了几下，幽幽暗了下去。我转过头，正看见一缕轻烟蜿蜒升起，就在瞬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盈岚坐在暗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焦炭的烛心。
　　“姐姐，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昭惠后因为刚才的惊吓，七魂丢了三魄。盈岚急急追上前，虽洗去了她部分的记忆，但魂魄已不健全，现在的她正昏迷不醒的躺在寝宫里。
　　我轻叹，还未出声，门外就响起了叩门声，有人恭候道：“沐姑娘，国主急召。”
　　我看了看盈岚，故作不知情的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昭惠后忽染重病，御医们束手无策，所以国主望姑娘前去应诊。”
　　我打开房门，了然道：“好。我们走吧。”
　　盈岚隐到幽暗处，用传心术与我说道：“我也去。”
　　我摇摇头，“你在这里等着，如果她真是丢了魂魄，我会替她找回来。”拉起裙裾，这才跨出了门栏。

　　来到国后寝宫，李煜见了我连忙迎过来说道：“沐姑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娥皇去了趟太子宫之后，整个人就恍恍惚惚认不得人了，现在还一卧不起，你看……”
　　月沛臣站在李煜的身后，双唇紧抿，神色淡漠，我看见他，忽地又想起刚才那番话……
　　我真的要去寻他的魂吗？就算问清楚了，那又如何？过去的早就过去，还能挽回吗？
　　“沐姑娘？”
　　我回神，对着李煜淡淡一笑，道：“不碍事的，我先探探脉再说吧？”
　　我步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把了把她的脉搏，心里暗忖：气息微弱，面色如纸，魂魄怕是真的受到了重创。我闭上眼睛，渡了些真气给她，这才见她的脸色微微好转起来。
　　“怎么样？”
　　我抽回手，转身走到书案前写了几笔，递给李煜说道：“照这个方子抓药给她服下就是了。”
　　李煜接过药方看了看，皱起了眉头：“这不都是些普通的药材吗？这对昭惠的病真的管用？”
　　“我保证国主明天看到一个神清气爽的国后。”
　　他听我这么说，这才放下心，唤了宫女送我回去。

　　皇宫内院乌云阵阵，漆黑的天空中看不见一颗星星。我走在宫女的前面，脚步益发缓慢，最后停下了步子。
　　“沐姑娘？怎么了？”
　　我转过身，扬起衣袖挥出了些许粉末，幽声道：“你们已经送我回房了，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
　　那些宫女闻了我的花粉，一个个像是被人下了咒，呆滞着神情从我身边越过。
　　我轻笑，心想，凡人的意念果然如此淡薄，经不起一点点的诱惑。
　　待四周无人，我又回到国后寝宫外，找了一处清幽的地方开始招魂作法。顷刻间，狂风四起，在幽深的黑暗里，有三个微亮的光点飘移地缓缓升了起来。
　　对，就是这个！
　　我加快手上的动作，迫使那些丢散的魂魄自动归位到大周后的身体里。
　　当魂魄即将飘进寝宫内的时候，天空中不知怎么居然又卷起大风，它将魂魄卷走，越飘越远，甚至飘离了皇宫。
　　有人在阻止我，而他的灵力非同一般。我飘然起身，试图追上那股风，可那三个光亮却隐隐地淡去了光泽，又消失在黑暗里。
　　远方出现了一个人影，素色的长袍颜色淡雅，在他转身之际，从腰系落下了一块方玉……
　　我加快速度飞去，伸手接过了那块玉牌。
　　相知相伴，细水流长……
　　我一怔，从空中飘落，手里握着的玉牌居然还残留着余温。
　　难道……他没有死？
　　难道……一直跟踪我的人就是他？
　　念及当日，我与他一同下山，路径树林的时候遭人伏击，我受箭伤血流不止，他却抛下我不顾而去，我一时愤怒，将玉牌丢下了悬崖……可是为何，现在它又会在这？
　　那个人……究竟是谁？
　　无心再追，我收起方玉，默默回了房间。

　　盈岚见我回来，忙拉着我的手问道：“怎么样了？”
　　我茫然看她，却不说话，思绪还围绕着刚才的人影旋转。如果他真是萧逸风，为何他不敢见我？如果他不是，为何他会有这块方玉？还有，他为什么夺走周后的魂魄？他几次三番害我，究竟为什么？难道他就非得看到我死吗？
　　“昭惠后怎么样了？你倒是说话呀！她的魂魄呢？你为她找了吗？”
　　我摇摇头，淡淡道：“被人收了。”
　　“被人收了？谁？谁会和她有仇？”
　　“不，此人和她无仇。”我拿出方玉放在桌上，“他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冲着你？”她皱眉反问，随即踏出步子在我面前来回踱步，“这可如何是好？都怪我鲁莽，这才害得国后……哎呀！这可怎么办呀！”
　　“他或许……是萧逸风……”我看着方玉，幽幽说道。
　　“什么？”她一惊，“他还没死？”
　　“我不知道，也或许不是。”
　　“你没看清楚他？”
　　“我看不清。”
　　“这……”她拉长话音踌躇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对我说道，“还是先别管他了，国后现在要不要紧？”
　　我抬起头，与她说道：“我输了些真气给她，应该能撑些日子。”
　　“可撑不了永远啊！”她又叹气，神色哀怨道：“虽然妖也可以修魔，但我从小立志成仙，我可不想因为害死一个人而放弃修仙的前途。不行！我一定要救她！”
　　说着说着，她就冲了出去，我来不及喊，她就失去了踪影。
　　我知道她不会惹事，但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担忧起来。

　　直到第二天，盈岚还是没有回来，我想她或许是去找魂魄了所以才会迟迟不归。为今之际，只有好好守住大周后剩余的魂魄，这样才能保住她的这条命。思及此，我换了衣服，急急去了国后宫。
　　大周后的气色看起来像是好了很多，她见我来以为是要复诊，忙伸出手来让我把脉。
　　“沐姑娘真是好医术，昨日我还昏昏欲睡，没想到今天一早起来身子就舒畅不少。这还多亏了沐姑娘的那几贴药。”她巧笑倩兮，挥手命宫女给我倒了一杯茶。
　　“多谢国后夸奖，国后不过是感染了风寒而已，所以治疗后并无大碍。”我低头说道。
　　“我想也是。”她捧起茶杯喝了口水，又说道，“我见沐姑娘不过双十年华，不知是否许了人家？”
　　我惊讶，莫非她是想帮我做媒？她轻笑，道：“我看沐姑娘和月大人可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
　　“国后。”我忙打断道，“不知国后身体可否安好了？”
　　她捂着胸口，干咳了几声，道：“不说还好，你这一说我胸口似乎又隐隐泛疼了。”
　　我上前几步，刚想探望她如何了，外面匆匆有宫女跑了进来，凑近大周后的耳畔说了几句，只见她眉头伸展，轻声笑道：“快传快传。”
　　我转过头去，只见盈岚莲步微移朝这边走来。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她消失了一晚，现在怎么会坦荡荡的出现在这里？她该是在想办法找回大周后的魂魄才是呀？
　　她走到大厅中央，欠身行礼道：“姐姐。”
　　我一愣，还不知该如何开口，身后就已经传来了声音：“起身，快过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我诧异，不知道现在唱得究竟是哪出戏。
　　盈岚走上前，越过我的时候，我听见她用传心术和我说道：“姐姐，过一会儿我再和你解释。”
　　大周后将盈岚拉到身旁坐下，笑脸盈盈地说道：“我出嫁的时候你才那么小，没想到现在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姐姐，我听说昨夜你突染重病，不知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不碍事不碍事，多亏了这位沐姑娘。”
　　盈岚转过头来，对着我笑。
　　我眯起眼睛，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改变，后退几步，恭敬道：“国后若身感安好，小女子就退下了。”
　　大周后看了看我，淡声道：“好吧。沐姑娘回去也要好生休息啊！”
　　我颔首，转身疾步离开。

　　我回到房里，看到圆桌上的方玉静静地躺着，心里不由得又沉寂下来。耳畔响起月沛臣的话：“即便是他死了，也要找到他的魂。”
　　魂……
　　那一缕光影，真的只是魂吗？
　　我跌坐在床沿，手里紧紧握着方玉，一遍又一遍的想，一遍又一遍的愁思。
　　我真的要去找他？为了过往云烟的爱怨，为了心底不甘的背叛，还是仅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日正当中，房门赫然开了，尖锐的阳光反射地刺进了我的眼睛，一阵疼痛。
　　盈岚站在门栏处，落落地看我。
　　我走过去，淡淡道：“如今你身份已经不同了，怎可以到客房找我？我们还是去花园谈吧。”
　　她应了声，默默跟在我的身后。
　　“对不起，没有和你商量就善作主张……”
　　“撤了你那迷咒，别再当昭惠后的妹妹了。”我脚步未停，冷冷得说道。
　　“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疑惑，“我呆在她身边才能保她安全啊！”
　　“你保得了她，保得了你自己吗？”
　　“什么意思？”她停下脚步，蹙眉问我。
　　我看了看四周，翠竹环绕，流水潺潺，这才停下脚步，好好的与她说话：“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决定会改变你一生的命运？从此之后，你就别再想修仙了！”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救人也是错吗？”她走近我身边，摇头叹道，“她是人，即使我们永远找不到她的魂魄，我也可以在这里护着她，让她快乐的老死。短短几十年对我来说不过是转眼一刹，我为什么不可以保护她？”
　　“你每天输真气给她，那你呢？精元大损，然后再苦练几百年？”
　　她轻笑，摆摆手道：“就这些真气，没关系的。”
　　“可是最重要的问题不在这里……”她若真成了昭惠后的妹妹，那她就是史称的小周后。小周后的结局是悲哀的，这叫我如何说得出口？
　　“那是因为什么？”
　　“盈岚，你听我说，昭惠后的魂我会想办法找回来，我不会让她死于非命。可是，你要随我一起走。”
　　“姐姐！”她哀叹一声，道，“为什么你这么执著于这个问题？是不是如果我假装的不是昭惠后的妹妹，而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你就没有这么多的芥蒂了呢？”
　　“是！”我板下脸，定定说道，“起码一个小小宫女不会牵扯到人世间的是非恩怨。”
　　“你一直和我说不要牵扯进人间凡事，那我问你，如果月沛臣去刺杀李煜，你会去帮他？还是去阻止他？我可不信你会坐视不管！”
　　我一怔，“你说什么？”月沛臣要杀李煜？
　　“是！你没有听错，月沛臣要去刺杀李煜！”
　　我一时有些无措，可这翠竹间鸟语银铃，霎时让我想清楚了来由。盈岚通晓各种动物的语言，她会知道这件事，那一定是宫中的动物告诉她的。
　　我摇头，现下盈岚的事比较重要。“盈岚，这是两回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我看就是一回事！”她又回头看我，眼神中隐含着倔强，“你是姐姐，我就要看看你自己是不是做得到！”长袖一挥，她踏着青石小路，扬长而去。
　　我愣愣的站在原地，思量起她最后的那句话……

　　夜晚时分，又是疾风阵阵。
　　我去了月沛臣房里找他，却不见人影。问了其他的侍卫，他们只说今天一天都未见到月大人，怕是出宫办事去了。
　　我心急如焚的在宫里乱窜。最后，没有找到月沛臣，倒是遇到了在房檐上悠闲吹箫的陆子遥。
　　他见我来，悠然飘下身子，“我要走了，就在今晚。”
　　“去找你师兄？”
　　“是。”
　　我暗忖不语，良久才道：“我随你一起去。”
　　“你也去？”他有些诧异。
　　我点头，“有些事我是想弄清楚。”
　　“你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了？”
　　“不是解释，而是求证。不过，在去之前，我要去办一件事。”
　　他思索一番，淡淡问道：“什么事？”
　　“保李煜平安。”
　　他看了看我，了然道：“好。”

　　议事大殿内，灯火通明，可偌大的殿堂里只有李煜一人在静静的看书。我和陆子遥躲在一边，细细的观察着大殿内的一举一动。
　　“你怎么知道李煜会有危险？”陆子遥挨着我，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只是怕‘他’有危险。”我目不转睛，随口说道。
　　“他？哪个他？说来奇怪，你怎么想到要来保李煜？”
　　我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是我要保他，而是历史不允许他现在就死。”
　　“历史？”他先是感叹，随后又点点头道，“也对，你从千年后来。”
　　我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连忙道：“别再问了。”
　　此时，月沛臣正踏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进来。他每走一步，我的心就猛烈地往下沉一分，嘴里默默叨念着：千万别做傻事，千万别做傻事。
　　说时迟，那时快，他突地拔出佩剑，手心向外一推，那把剑就如长了翅膀，自觉自动的向李煜飞去——
　　我伸手想阻止，可盈岚的话又硬生生地扎进了我的脑海……
　　“你是姐姐，我就要看看你是不是做得到！”
　　我能不管吗？阻止……还是不阻止……
　　忽然，一道身影从旁边跑了出来，挡在李煜面前。
　　我定睛一看，那人正是——盈岚？
　　我猛地一挥，一股强大的气流将剑前进的方向改变，最后不偏不倚的刺进了一边的木桩里。
　　她转头，看向我躲在的角落，用传心术说道：“姐姐，你还是出手了。”
　　我站直身子走到月沛臣身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默默地摇头叹息。
　　李煜惊魂未定，但他还是揽住了盈岚，担忧问道：“小妹，你没事吧？”
　　盈岚摇摇头，柔声道：“我没事。”
　　“沛臣，我待你如兄弟，为何你要行刺我？”
　　月沛臣的身子有些僵硬，他直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我竟……真的出手了？”
　　我看着他，心里清楚他的矛盾。他曾说，他只要找到了我，就可以去做自己的事，原来所谓“自己的事”就是报仇。作为南唐皇宫的侍卫统领，要杀李煜然后逃脱，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他偏偏想到了死亡，这足以证明他对李煜有义。然而，父母之仇不可不报，孝，义，总总不可兼得，他怎会不矛盾？
　　转眼之间，宫内侍卫一起聚集到了大殿，里里外外总几十人，将我们围的密不透风。
　　李煜站在上座，大叹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只要你告诉我原因，我会原谅你。”
　　他眼帘低垂，悠悠说道：“当年，南唐入侵闽，我爹正是抗唐的帅将。一夕之间，国无国，家无家，父母双亡……”
　　“你——”李煜哑然，往后退了几步，还好身边的盈岚扶住了他。
　　我看着李煜茫然的样子，心里想到，这或许是个逃走的好机会。我朝方才的角落看了看，陆子遥还悠悠地在那躲着，我朝他使了使脸色，他配合地拿出玉箫开始吹奏。
　　一时间，所有的侍卫都抱头哀叹，我拉起月沛臣，一跃起身，朝宫门外飞去。
　　临走前，我听见盈岚对我传音道：“姐姐，你去寻找国后的魂魄，我留在此照看好你的师兄师姐，一路小心。”
　　我点头，轻声道：“你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