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一叶舟》贺松年

3、诀别

　　医院里，是新生与死亡同在的矛盾地方，那婴儿的初啼与家属的哭号和谐的同时响着。

　　江清韵脚步不稳，但是走的很快，几乎是小跑着，跟在张建国后面，她渴望早点知道哥嫂的状况，但是却又害怕知道，怕知道不能承受的结果，这么矛盾着，焦急着，此时所唯一所依靠的只有自己的祷告能够灵验！

　　一个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妇女在悲痛欲绝中无意识的抓住了江清韵的小腿，没有提防，一个趔趄，她硬生生的摔倒在地，她此时才知道，自己的腿已经虚软得受不住一点力量，无暇顾及这些，她使劲的挣脱着，可是那个妇女俨然已经将她的小腿当成了溺水时候的浮木，紧紧抓住不放，江清韵急了，狠了狠心，转过身来，一把大力，将那妇女推翻在地，不忍心看那女人悲伤扭曲的脸，江清韵连忙爬起来，追上了张建国。

　　“到了，你嫂子被拉到了这里，你进去吧，我就不去了。”张建国搓着手掌，不敢看她，小声的说道。

　　江清韵望着紧闭的门，忽然很想掉头跑出去，回到学校里，假装哥嫂都还好好的待在家里等她，假装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头深深的埋在沙子里，可是她却也深深的知道，这不是逃避的时候，必须要面对现实！她深吸了几口气，抚摸着胸膛，鼓了鼓勇气，推开了门。

　　屋里只有一张病床，床边站着一个中年妇女，一个穿着制服的交警站在床尾处，江清韵直直的望着病床上的女人，慢慢的走过去。

　　“嫂子，我回来了，你怎么了？”江清韵猛的跪在床边，握住王晓月冰凉的手，声音颤抖着低声的问道。

　　王晓月面色苍白，脸颊上血迹斑斑，隐隐的透出了灰败之色，她听到声音，虚弱的睁开双眼，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抓住江清韵的手指，断断续续的说：“小妹......我们对不起你，孩子就交给你了，以后......你就当他妈妈，要让他健康快乐的长大，不要让他知道父母已经死了......我和你哥先走了.....”说完，眼睛上翻，头往右侧一歪，手软软的滑出江清韵的手掌。

　　“嫂子，嫂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不能死，不能死......”江清韵的心猛的被刺进了一刀，脑子懵了，时隔一年才重新见到嫂子，谁知这一见竟是永别，怎么不叫人痛彻心扉？

　　一种强烈的恐惧之感充斥了她的脑子，她哭喊着，疯狂的晃动着王晓月的身体，只想把她推醒，不能让她就这么离开！

　　忽地，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的箍住了她的双臂，同时，一声沉稳的声音，“快去叫医生来，病人恐怕是不行了。”立刻就有人匆匆忙忙的跑出门去，接着，那个声音又转向了江清韵：

　　“你......请节哀吧，让她好好的离开吧！”

　　江清韵被这一句话震得脑子有了瞬间的情醒，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问着这个拉住自己的人，泪眼朦胧着急切的问道：“你是交警对不对？我哥哥呢？我哥哥在哪里？我要去看我哥哥。”

　　卓凌云当上交警刚刚一个月，还第一次处理案子，第一次碰到这么惨的车祸，第一次这么面对死者的家属，他不知道该怎么来说，如果明说：你哥哥当时就被撞死了，似乎有些残忍，但是，却也只能告诉她真相。选择了交警这个职业，以后肯定会面对更多的车祸，面对更多的死亡，面对更多的遇难家属，终究自己是要学会习惯的。

　　于是卓凌云狠了狠心说：“你哥哥他----当场就去世了，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你骗我，我哥哥他怎么可能会死，你一定是骗我的，我不信......”

　　江清韵的心被凌迟了，涓涓的往外冒着血流，又仿佛被撕扯成了几万个碎片，在每个碎片上插了一把刀，已经停止了工作，窒息得像要马上死去，脑中一片空白，只那个声音留在脑子中不停的重播：“你哥哥他当场死去，当场死去，当场死去......”

　　她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她不能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就这么去了，她像是被散了气的充气娃娃，浑身没了一点力气，瘫坐在地上，拼命的吸着气，喉咙里发出小兽一般的嘶喊，泪水便如不久前才停止住的暴雨一样，大滴大滴的砸在地上。

　　卓凌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悲伤欲绝的女孩，觉得任何的语言用在她身上都显得苍白无力，都慰藉不了她的伤心，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中也很难过。

　　这时候，医生已经匆匆的赶来，听了听王晓月的心跳，翻了翻她的眼皮，用很遗憾却又冰冷的语调宣判着：“病人已经过世了！”

　　“不！”江清韵凄厉的大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握住王晓月冰冷的灰白色的手，嘴里喃喃的念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们都是好人，为什么这么早死，他们还那么年轻，老天爷，你为什么要怎么狠心，为什么要一个一个的夺走我的亲人......”

　　医生摇摇头，叹了口气，拍了拍江清韵，柔声的说了句：“节哀吧。”便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又有工人进来，拉着搬运尸体的车，想要把王晓月抬到太平间去。

　　“等等！”江清韵的身子拦在了床前，忽然的大叫一声，工人立时停住手中的动作，不解的看着她。

　　大哭一场之后，江清韵的脑子恢复些清明，她已经接受了现实，知道自己再哭闹，再哀痛欲绝也换不会亲人的命，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还要很多的事要等着她去做，她现在没有人可以依靠了，只剩下了自己，所以，要选择坚强！她擦掉脸上的泪水，眼睛红肿着，声音依然哽咽，哑着嗓子说：“让我帮她擦擦身子，换件新衣服吧，她生前最爱漂亮了，小时候，天天像个小公主一样，后来嫁给了我哥哥，为了供我念书，省吃俭用的，就再没买过新衣服了，我要让她漂漂亮亮的走，求求你们了，用不了多长时间。”

　　见惯了死别的工人们默默的点点头，先走了出去。

　　江清韵掏出钱包，递给中年妇女，说：“谢谢你能在这里，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帮我哥哥嫂嫂买件新衣服，行吗？”
　　这中年妇女正是张建国的妻子，她连忙接过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