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 尹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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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马车缓缓驶入日曲镇。今日正巧碰上赶集，镇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群。马车停在一家酒家门口，几人走下马车，见店中坐满了食客，一名小二迎了上来，将一截半长绢布搭在肩上，歉意道：“几位客官，真不好意思，今日赶集的人太多，怕是没有位子了。”
尹唯梓四顾环视一番，放了粒碎银子到他手上：“无妨，我们暂且等等，若有离席的客人，劳你帮我们留意下。”
小二乐呵呵的接了银子，频频点头应和，从角落搬了张长凳，用绢布擦了擦，谄媚道：“客官您先坐着，我去帮您看看，有位子了就来招呼你。”
尹唯梓唤素心与幻梦坐下，转身对静立身后的车夫吩咐道：“章尧，你去镇上最大的客栈订三间厢房。”
这次驾车的车夫章尧是个黑黑粗粗的汉子，一路上沉默寡言，不曾听他说过只言片语。得了尹唯梓的吩咐，章尧微一颔首，转身融入街上汹涌的人流。
“公子，现在才正午，为何不直接上山？”幻梦看着尹唯梓，不解的问。
尹唯梓抽出折扇若有若无的摇了摇，似早已计划好道：“不急，我们傍晚用过晚饭后再去也不迟。”
“公子急着订房间，是晚上上山之后再回来吗？”
尹唯梓淡淡的“嗯”了声，便不再多言。
幻梦知他做事向来有打算，也不再多问。
片刻，小二腾出了位子，三人点了些清淡的菜肴，许是人多的缘故，味道很是粗糙，尹唯梓浅尝几口便放下筷子，双目无甚焦距的看着面前的菜肴，漫不经心的摇着扇子。
邻桌换了几个男子，看衣着似江湖侠客之类的人物，皆一身青布劲装。那几人将佩剑置于桌面，嚷嚷着唤着小二。
素心好奇的打量了几眼，便继续进餐。
小二走后，其中一男子，粗着声音无所顾忌道：“听说尹家的宗主病危，不知下位继任者为谁？”
另一尖嘴猴腮的男子尖细着嗓子道：“你从哪儿听到的小道消息，那尹宗主身为江湖医药世家的执掌人，身子骨自然硬朗的很，怎么突然就病危了呢？”
粗声男子顿时显出几分优越感，语气傲慢的说：“我舅舅就在尹家做事，自然是有消息的，他几日前回家探亲，跟我提到那尹宗主数月前不知为何开始闭门不出，各种药材源源不断的送到他房中，当时以为他是闭关来着，后来发现府上各种大小事宜都由尹陆廉接手，老头子都关在房里近一年了，从未出过面，不正说明他快不行了吗。”
方才男子嗤笑一声，道：“你那推断无凭无据的，谁信呐，再说了，尹宗主以前不是昭告天下下任继任者是他的孙子尹唯梓吗？啥时候有尹陆廉的份了？”
粗声男子一听他不信，不服气道：“你难道没听说尹唯梓早已自动放弃接任了吗？再说了，按辈分来算他是尹宗主的孙子，要轮也轮不上他。”
尖声男子继续发难道：“那怎么就确定是尹陆廉了？尹宗主有四个儿子，再怎么算也得公平竞争一下吧？”
粗声男子不屑的说：“那为何老头子不在时事务都由尹陆廉接手不给其他几个儿子，这不正说明了风向嘛。”
尹唯梓突的起身，对面前还未吃完的素心二人道：“走吧。”
不等她二人反应，尹唯梓已经转身下楼，素心瞥了眼隔壁仍在争执不休的男子，拉着幻梦跟了上去。
一路上，素心琢磨着方才二人的话语才明白，原来尹唯梓背后还有这些事情，他是尹宗主的孙子，是下任继任者，可是，他又为何要放弃尹家的执掌权，只身离开尹家自立门户？
望着身前负手而行的尹唯梓，素心顿时惊觉自己是多么自私，从前只知道局限在一个只有自己的狭小圈子里，似乎从来没有刻意的去了解过身边的人，而周围的人却无时不刻的关怀着她，果然，仇恨，能教人盲了眼，蒙了心……
穿过拥挤的人流，尹唯梓停在一座客栈门口，素心抬头望去，大门上方一块木质门匾上，几个浑厚的黑体大字写着“君悦客栈”。
门厅内，章尧静静坐在椅上，见尹唯梓一来，起身颔首，第一次听他开口，低沉嘶哑，好似岩石摩擦的声音：“公子，房已备好。”
一名小二从后堂窜出来，笑眯眯地领着几人上了楼。
傍晚最后一片迟暮一点一点被夜色吞噬，山道上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徐徐前进着，车内三人相对无言，耳边车轮吱吱的碾压声圈圈响彻在夜色中。
行至半山，模糊中瞧见一座庄邸的轮廓，若不是红漆大门上两盏昏黄的灯笼散着孱弱的光线，远望整座大宅就像被遗弃了一般，死寂的立于山中。
尹唯梓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对驾车的章尧道：“去后门。”
章尧鞭子一甩，马车向右拐去。
眼前是一扇普通的木质大门，已被年月风蚀已久，木质散发着陈腐的潮气。
尹唯梓拉着门环轻敲几下，片刻，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门后，一名黑服男子银发白髯，挑着一盏灯笼，静静立在原地，似已等候良久。
老者见了尹唯梓，操着有些颤抖的声音，唤道：“孙少爷。”
尹唯梓此时已收了平日散漫的样子，几分尊敬道：“傅老。”
老者扬起满足的笑意，点点头，欣慰的说：“你终于来了，快进来吧，老爷在屋内等你许久了。”
几人鱼贯而入，尹唯梓目不斜视，问身前的老者：“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者垮下脸，言语掺着几丝哀寥：“老爷身子骨向来硬朗，不知为何就突然倒下了，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出病因，老爷说应是常年尝百草积下的残毒发作了，若是毒也应该有个病由啊，为何什么都查不出？孙少爷，你去看看老爷吧，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么走了啊。”
尹唯梓表情凝重，一言不发，转角，来到一处房间门口。尹唯梓对身后的素心和幻梦吩咐道：“你们先在门口等等。”语罢，跟着老者进了房。
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地上四处散落着药方与药材，尹唯梓跨过地上碎物，行至内屋。一名老者半睁着眼，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若没有仔细观察到那轻微起伏的胸膛，常人定认为面前横着的是具枯槁的尸体。
尹唯梓坐在床边，老者眼球缓缓移了过来，一见来者，费力的扬起嘴角：“唯梓……”气流擦过喉咙，模糊沙哑。
尹唯梓从被中取出老者手臂，指尖轻搭在手腕处，半垂眼脸，静静感受着指尖脉搏。老者无奈一笑，道：“不用看了，已经号过无数回了，没有用的。”
尹唯梓叹息一声，默默望着床上之人，千言万语只得一声简单的：“爷爷……”
老者点头应着，勉力伸出手臂，尹唯梓双手包住他苍老的手掌，那手很是冰冷。
“唯梓……许久没见你，竟已长这么大了……”
尹唯梓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眸深如潭水，情绪难测，老者眼光下移，望着握住他手掌的双手，骨节分明，虽是随意一握，却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挣扎与黯然。
“哎……唯梓……我已时日无多，临死前想再问你一句，你……真的放弃了吗？”
心中讥诮一哼，面上平淡无波，他既已承诺今后不再觊觎这宗主之位，自是不会回头。
老者垂下眼睑，幽弱的灯光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画下片片阴影，似一盏枯竭的油灯，在生命消泯之前缅怀哀悼。
“唯梓……我知你怨我，怨我将你拉下这浑水……我对不住颜儿，对不住你……可惜你三叔野心甚重又性情暴戾，尹家落在他手上只怕会渐渐式微，唯梓……你真的要袖手旁观吗？”
声音低柔却透着坚定：“我心意已决，不再插手尹家之事。……曾经我的不顾一切却换得娘亲离去，这代价还不够吗？尹家……它对我没有情义，我对它没有义务。”
老者长长叹息一声：“诚儿死的早，留下你娘俩二人在这宅院里饱受煎熬，那时我为了树立尹家威望忽视了你们，是我对不住你们……唯梓……我知你有怨，也能理解你离开尹家的决绝，是尹家欠了你们，可尹家……我不想看着它就这么衰落。”
与我何干？尹唯梓生生将冲出嘴边之话咽下，先是七载忍辱负重，后是七载以牙还击，最终却落得个丧母之痛，这尖锐的仇恨刺得他终生活在悔恨中，还不够吗？
“爷爷……放眼整个尹家，能让我亲切唤声名号的也只有您了，唯梓……只怕不能一偿爷爷夙愿，是唯梓不孝……”
他不愿管尹家一是遵循着母亲的遗愿，二则是想眼睁睁的看着这曾经叱咤江湖的大族是如何败落的，说是放下，心中却仍是被余恨纠缠着。
老者知劝他不得，失意的闭上双眸，尹唯梓坐在他身边，淡淡的看着他，他自幼丧父，这名苍老的老者，为师为父对他抱着深切的殷殷期许，然而再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抵不过一个虚幻的宏愿，划开温情的表面只是利益的驱使罢了。他怨他，却无法恨他，离别后在世间飘摇了许久，终是明白那站在顶处的孤独与无奈。
老者再次睁眼，眼中已不复方才的孱弱，定定看向尹唯梓：“你既已决定离开，就离开吧……你可曾记得幼时我送你的一方漆木黑盒？黑盒底下有个暗格，你将暗格中的东西好生保管，千万……莫让你三叔拿了去……”
尹唯梓一愣，记起临走时老者亲自送他的黑匣，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贮藏书籍之用的盒子，没想到内里却暗有玄机，原来，他早已对他妥协……
“唯梓……我有些乏了，你再陪我这老头子一会儿吧……”老者言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恳切，尹唯梓知他怕是撑不过今夜了，最后一程，他也不愿孤独终老吧。
老者见他轻微颔首，眼中是满足的笑意，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呼吸过后，再也不见胸膛起伏，尹唯梓握着他逐渐冰冷的手，心也一丝一丝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章 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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