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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妥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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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绡儿,绡儿,你慢些跑。”一名中年男子跟在一青衫娃娃身后,气喘吁吁的唤着前方的小丫头。
青衫娃娃手持一根细线,笑意绵绵的看着空中飞舞的风筝,脚下急急跑着,嘴上不停:“阿爹,阿爹,看这风筝飞得多高,这可是绡儿扎的最大的一个风筝呢。”
男子频频点头,宠溺的笑道:“自是当然,绡儿最聪明了。绡儿你别跑太快啊,阿爹跟不上,你莫要摔着了啊。”
青衫娃娃回头对着男子调皮笑道:“绡儿才不像隔壁那王二子,摔一跤都要哭上好些时辰。对了,小梅,我听说那羞羞脸昨日见了周家的大黑狗,吓得尿裤子了。”
一头扎双髻的圆脸小女孩闪着大眼睛,呆呆的问:“小姐说的是那右耳上没毛的大黑吗?听说那大黑凶的狠,见人就咬。”
青衫娃娃哈哈笑道:“不就是条狗吗,我才不像那羞羞脸,动不动就哭鼻子,等我哪天遇见了看我怎么对付它。”
纸鸢在空中打着旋,娃娃吵吵嚷嚷着跑着,全然没注意山坡顶处浮现出几个黑影。忽然,一声尖利的长啸,几只硕大足一成年男子身高的大黑狗从山顶朝她奔了下来。青衫娃娃吓一跳,忙丢了手中的滚轴向男子跑去:“阿爹!”
男子赶来挡在娃娃身前,惊恐的喊道:“绡儿快跑!”话音刚落,几只黑狗扑上,四肢已被啃下。
青衫娃娃惊得奋力往前跑,边跑边喊着:“阿爹!阿爹!”
身后的小梅脚下一拌,摔倒在地,娃娃准备去扶她,小梅喊道:“小姐不要管我,快点跑啊。”
突然几只黑狗又急速跳了上来,娃娃顾不了其他,抬脚便逃。小梅刚爬起身,几只黑狗已张开血盆大口扑了上去。
娃娃一边哭一边喊着,跑了几步,前方一堵高墙突兀挡在面前,已是无路可逃。身后的大黑狗将她围住,尖利的牙齿,带血的眼睛,喉间低吼,狰狞着嘴脸,准备伺机而动。
娃娃害怕的贴着墙,期盼的看着黑狗后方,希望能有人来救她,虽然这种希望近乎渺茫。朦胧中前方两个身影蹒跚走来,由远及近,一高一矮,血肉模糊,面貌已被啃的辨不清原貌,两只森白的眼球突出,很是骇人,只听他们口中机械的念着:“绡儿快跑,绡儿快跑。”
娃娃睁大了眼睛,竟是残缺不齐的阿爹和小梅,那口中的话语似道无形的魔咒,一声一声渐渐放大,娃娃只觉脑中嗡鸣,捂着耳朵大喊着:“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而那声音不为所动,依旧响彻脑际,脑袋胀得似要裂开来,娃娃头顶着墙壁,恨不得将脑袋挤进去。
她知道要跑,她知道要跑,求求你们,不要说了,绡儿脑袋痛啊……
蓦的,狼狗们齐齐扑了上来,一阵惊吓,还没感受到应有的痛楚,娃娃顿时陷入黑暗。
素心猛然惊醒,方才的惊吓仍未散去,胸口几经起伏,紊乱的呼吸告诉她,她还活着。素心眼神黯了黯,只是一场梦……又是一场梦……
回过神来,眼前是一个普通的房间,仔细看了看,这地方很熟悉,排列整齐的药柜,散落在四处的药材,灶下噼啪燃烧的柴火……此处是华夜山庄的药房。她怎么在药房?她不是在房内……
正欲起身,发觉周身绵软无力,眼睛在房内打量一圈,瞟到身旁的尹唯梓,停住了动作。
尹唯梓坐在不远处,一手支头,薄唇微抿,紧闭着双眼,似在休息,又好似在假寐。只见他墨发凌乱,衣衫不整,平日平整的衣衫上揉着褶皱,他对于穿着向来讲究,为何是这般狼狈之相?
素心愣了愣,瞬间了然。
“你醒了?”尹唯梓睁开双眼,平静的看着她。
素心不敢直视他,垂下眼睑,呆呆的盯着身上的被褥。
尹唯梓起身走向药炉,药汁倒入碗盏的清脆之声在房内回响,直至药汤溢满了碗盏,尹唯梓放下药罐,端到床边,欲伸手欲扶她起身,见她勉力撑着身体,眼里是固执的坚定,手在空中顿了顿,收了回来。片刻,见她坐定后,额上已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喝了。”
素心两手不稳的接过药碗,欲语还休。尹唯梓淡淡的,背对着她坐在床边。
看着手中漆黑的药剂,浓重的苦味扑鼻而来,素心心里莫名一酸。她欠他的,太多了……强力逼回眼中的泪水一口将药喝下。
“为何这般执迷不悟?”尹唯梓的话幽幽传来,辨不清喜怒。
半晌没有听见回答,尹唯梓叹口气,无奈道:“我不传你毒术,你竟以身试毒研究毒药,若我晚到一步你便已命丧黄泉,素心,你这是何苦……”
“师父……”素心语中带着压抑的哭腔,他又是何苦呢?明明可以置之不理,将她放之四海他能乐得轻松,他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护她?
黯然的盯着尹唯梓单薄的背影,那背影虽是消瘦却藏着一丝淡定与坚韧,仿若世间之事尽在掌握,而此时的他,似剥下了坚硬的外壳,露出中间的柔软与……无力……
素心一阵揪心,她究竟在做什么?一时的固执己见差点送了性命,罔顾他当初不弃收留了她。固执己见……更多的像是跟他怄气,明知他苦心却不肯接受,反而采取这种激进的方式跟他示威。
真是令人不齿。
房内烛火孱弱,微弱的灯光拂不走尹唯梓脸上的阴影,他看向素心,眼中是久经沧桑沉淀下来的平静,藏着一丝淡然,混着一分无奈。
“我虽口上说不管你将来的决定,心中却不忍见你一步步迈入仇恨。仇恨,能蒙了你的心盲了你的眼,让你堕入魔道,它将带走你所有珍爱之人或物,只不过心中一份执念,却能毁了你一生。素心,在我带回你那日便希望你能过的快乐些,可你却一直放不下。”
眼中泪水悄然落下,素心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她何尝不明白尹唯梓的苦心,可她如何放的下?那日所发生的一切已经深深烙印在心口,如若她真的放下,脑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却时刻提醒着她折磨着她,她忘不掉,也不能忘!
双手紧紧攥着空空碗盏,碗中药汁已尽,然而里面似有暗涌流动,让人撇不开,道不清:“我背负仇恨而活,如果我放下了,我为何而活?若我没了仇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全家二十八口人惨死却惟独留我一人,若我不靠着仇恨支撑,如何跟上天的家人交代?我何去何从?每当夜深入睡,耳边挥之不去的是那些畜生吠叫的声音,梦中一张张昔日熟悉的笑颜一片片剥裂,血色的夜,苍白的月,还有那双阴冷的眼……即便我放弃复仇,我也丢失了安宁的生活,我这一生,注定要被这仇恨折磨。师父,徒儿知你用心,只是……徒儿已经脱不开身了。”
尹唯梓第一次见素心这般茫然无助,越是深重的仇恨,越是无法舍弃,他何尝不明白?他能做的已经做了,却无法成为那解开心结之人……
看着身边的人儿,纵是锦衣玉食细悉心呵护却愈发消瘦,若非被执念所扰,她应如同寻常女子那般,享受芳华,恣意纵情。昔日的痛楚再次袭入心口,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她踏上他的旧路而已,若非没有那些波折,他只怕也会跟她一样,坚定的贯彻着复仇之路吧……
如此深重的心结,只有自己能解开……他又何尝不了解?
“我一直不愿传你毒术,便是怕为你复仇加了把助力,复仇……将损失许多东西,凭你现今之力很有可能会失了你的性命,即便如此仍是如此执着?”
素心苍凉一笑,轻蔑道:“失了性命又怎样?我这条命就是为了报仇才苟且下来的,若是罔顾当日之耻,我怎能活得心安理得?”
“素心……”看着她决绝的神情,尹唯梓心中生起一丝悲悯。
素心勉力起身跪下,重重磕头,伏在地上坚定道:“徒儿知自己顽固,然而徒儿不欲舍弃自己的使命,如今……徒儿无人可求,只能无耻的恳求师父能成全徒儿的心愿,不然徒儿至死都无法瞑目。”
尹唯梓看着跪倒在地的素心,眼中情绪几番明灭。颓然长叹,罢了,既然无法劝服她,就助她一臂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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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尹唯梓的妥协下,素心开始随尹唯梓学习用毒。经过几日的学习,素心惊讶的发现,尹唯梓不仅医术高超,用毒更是精湛,不免令她有些好奇。
与尹唯梓相处多年,她对他的了解,仅知他乃一名暂住在华夜山庄为华枫诊治的医者,他的吃穿用度平日里就见矜贵,且皆出于自己之手,名下似乎有些产业,却少见打理。尹唯梓极少提及自己身世,素心也不强问,如今见他这些技能,心中的疑问开始蠢蠢欲动。
尹唯梓正点着几名药材传述理论,忽觉异样,转头见素正用探寻的目光盯着他,愣了愣,懒懒靠在椅背上,笑问:“有何问题?”
素心垂头挣扎片刻,再次抬头,眼中已是清明:“无事。”
何必多问?相处甚久,情分昭然,作何顾念这些琐事。
尹唯梓笑而不语,素心的想法他猜得到五六分,这用毒之计,若非是因为她,他也不希望显示出来。
望着窗外澄亮的天色,艳阳高照,暖意融融。最近潜心教学,加之日前心思凌乱,似乎许久不曾享受这大好的春光。尹唯梓移开手边书籍,起身笑望素心。
“今日便到这儿吧,外头天气甚好,许久不曾出门,唤上幻梦,我们去莫干轩。”
莫干轩乃双羊城内一家知名乐坊,素以乐技超群闻名,平日尹唯梓最喜来此听曲,坊中之人已与他很是熟络。
甫一进门,一名衣饰华贵之人迎了上来,头戴玉珠,明眸皓齿,一身粉裙衬得她肤如凝脂,举手投足自然洒脱。
“尹公子来了。”声色甜柔却不娇媚,笑容温婉而不做作。
尹唯梓见到来人,有礼一辑:“许久不见,冉姑娘可好?”
那冉姑娘一听,面上带笑,语中却含嗔怪:“如何会好?少了尹公子做知音,这曲弹的闷极了。”
尹唯梓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在下便先奏一曲,以示赔罪?”
冉姑娘一听他认了真,呵呵笑道:“岂敢劳动公子,这莫干轩是给人听曲的,让听曲之人奏乐,说出去岂不是笑话我们莫干轩无人?”
看了看尹唯梓身后的幻梦与素心,上前道:“素姑娘与幻姑娘也许久不曾来,莫不是尹公子管着你们,不许你们来我这儿玩了?”
幻梦向来调皮,拉着冉姑娘郁郁道:“可不是嘛,幻梦时常惦念着冉姐姐那一手筝曲,奈何公子不来,我们也不好意思擅自前来。”
冉姑娘笑笑,道:“听曲的事暂且先放下,不急着这一时一刻。”转身向尹唯梓,虽仍漾笑,却收了玩闹之意。
“点风姑娘来了。”
尹唯梓动作一滞,随即恢复常态:“何时来的?”
“前日,现今人在东箫阁。”
尹唯梓略一点头,人已向东箫阁走去,素心与幻梦随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