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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苗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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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十一月,转眼又是一个冬天。
屋外的老樟树已经枯萎,枝桠上旧黄的落叶不甘陨落坠在枝头,颤颤跟着寒风互相叫劲。往昔喧闹的铭京街道由着几日急速下降的气温,提早进入了萧条期。
锱铢巷尾的红秧阁内,暖意融融,檀姑正吩咐着龟奴备上火盆,指手画脚的好不忙碌。烟姐姐探脑进来,皱着眉头四处寻找,檀姑瞥见她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由的走去:“呦,难得你今日没赖床,在这儿瞅啥呢?”
烟姐姐撇了撇嘴,道:“屋子里太冷,睡的骨头发酸,你倒是偏心,备火盆子也不往我那送一个。”
檀姑捂嘴笑着:“你这不是过来问我要了嘛。”
烟姐姐话里带着酸味:“哼,反正有啥好事总是轮不到我。”摆摆手,继续道:“不说这个了,你看到阿呆没?”
“那傻小子?我怎么知道?平时不都呆在后院房里的吗?你自己去寻他就是了。”
“去了,阁里每个地方都找了,没见人啊。”
“兴许是呆的无聊,跑出去玩了。你瞎操什么心。”
烟姐姐有些急:“哎呀,他啥时候一个人出过阁啊,阁中不见人,要真出去了他一个傻大个还不得给人拐了去。”
檀姑调笑道:“他若呆在阁里还不得给你拐了去。”
烟姐姐没心情跟她开玩笑,气恼的跺了下脚,准备出外去寻。此时一个龟奴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跑的过急没留神脚下,中间给桌角绊了一下,疼的他嗷嗷直叫。
檀姑蹙眉责骂道:“有鬼追你呢,眼睛不看路,要是撞坏了我的八角梨花桌你赔的起吗?”
龟奴连声赔礼,凑近在檀姑耳边耳语几番,檀姑脸色瞬间一变,忙跟着龟奴走了。
“神神秘秘的,跟投胎似的。”烟姐姐抱怨了一句,径自向门外走去。
跟着龟奴上到顶楼,楼梯口站着两个妙龄少女,素衣雪服,面上一片肃冷。檀姑正要往里继续走,却给那两位女子拦了下来。
“主上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去。”
檀姑一听,有些疑惑,茹珺素来随性,她去寻她极少吃闭门羹,不说她今日突然回阁,这拦在门口的两位女子又是什么?
檀姑有些不快,道:“那你进去禀报,说是檀姑有事要找茹珺姑娘。”
两个女子一派公事公办全然不通情达理的模样:“主上下令说任何人都不许进去,包括檀姑姑娘也是。”
檀姑看着面前这两位冥顽不灵的女子有些气结,还想开口,身边的龟奴大着胆子扯了扯她的袖口,示意她不要冲动,檀姑哪里肯听,甩开手大声道:“怎么?要你们进去说句话能要了你们的命不成?架子摆的真大,你们倒是说说你们是个什么来头?”
由于素心进住大皇子府,红秧阁声名鹊起,生意红火了不少,不想惹来旁的青楼老鸨们眼红,于是开始寻着各种由头来红秧阁滋事,虽都是些小事,然而小事多了也惹人烦。昨日楼内又有官客闹事,打伤了一位姑娘,更是火上添油了一把。
此时身前的门扉发出“吱呀”一声,茹珺推门缓缓而出。
“何事喧哗?”
檀姑本就愁一肚子苦水没处倒,如今被这一栏火气蹭蹭往上冒,见着茹珺指着眼前那两个女子道:“这两个门神是从哪冒出来的?”
谁知茹珺不同往日,肃了脸色道:“檀姑,不可胡闹。”
檀姑见她责怪起她来,更是憋屈:“胡闹?我胡闹?莫名其妙搬来两个门神搞的神神秘秘的,风声都没听到一个,我可不记得红秧阁内收过这两个死脑筋的。”
茹珺皱眉道:“她们不是红秧阁的人。你若有事先回房等着,我一会儿再来寻你。”语罢不再理睬,转身回房。
檀姑还欲说什么,只见门扉一关,顺带着将她欲要出口的话语也阻了去。心中气恼,一跺脚不甘不愿的回身下楼,走前恨恨的瞪了眼那两座门神,两女子眼观鼻鼻观心,刀枪不入。
屋内,茹珺应付走檀姑又坐回原处,对面一名男子昂立着身姿端茶浅饮,眼眉一色清冷。
“线埋的如何?”
茹珺颔首:“有些不顺,冯兴还好应付,但是背后有章彦撑腰,那人很是难缠。”
男子动作一顿,思索片刻,道:“光是章彦一人成不了大事,背后应该还有人端着,查的到吗?”
“茹珺尽力而为。”
男子起身在房中左右缓步行了两圈,停在一盆兰花前,白玉的兰花已然开至荼靡,垂着头好似一名埋首哭泣的女子。男子抚了抚花瓣,忽而伸指将经叶掐断,冷声道:“往朝廷那边查。”
茹珺一愣,道:“朝廷?”七巧阁为江湖之派,江湖与朝廷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怎的要从朝廷处入手?
男子冷笑一声,道:“朱厚帮都给朝廷收了去,我听闻最近又有几个帮派依附了朝廷,也不知在谋算着什么。既然手已伸向江湖,七巧阁这么大一块肥肉怎么可能放过?”
茹珺了然,又有些茫然,问:“江湖之中都是些草莽,很难驯服,朝廷向来不屑理会这些人物,跟江湖拉上关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男子盯着手中残花,笑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某些人心怀叵测,希望它越乱越好。”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三日之后,冷冬之中沉寂已久铭京突然一片震动,各类巷口之中最为碎嘴的长舌妇、好事者都裹紧了衣襟跑出门外相继奔走,原因无他,听闻日前丞相府上的郭老丞相一日早朝之后,突然暴毙家中,口吐白沫眼角泛青,死相极其可怖。
朝廷一时风云变幻,原本稳固的三方势力由此开始发生变动,只因那郭老丞相乃中立派的顶梁支柱,支柱一倒,底下的附庸者皆人心惶惶,为了保住头顶的乌纱帽开始寻找新的依附,相继向另外两派倒戈。一时,三方鼎力的局面逐渐崩裂。
三皇子府中,屋外冬寒烈烈,听书斋内暖意融融,万俟念轻裘缓带,青丝垂散,一派闲适,两指拈着一颗黑润的棋子,笑意懒懒的望着眼前的棋盘,须臾,子落,棋盘上已成围剿之势。
“殿下。”忽而房中角落刹那之间晃出一个人影,万俟念动作未停,轻应一声。
那黑影好似一团雾,瞧不清眉眼,只道是名身姿卓拔的青年男子。
“万俟衷似乎已经怀疑那女子的身份了。”
万俟念眉间微挑:“这么快?”思忖片刻,道:“现今宫里头是个什么动静?”
黑影恭声道:“诸事将成,唯有鹤治昇仍不肯松口。”
万俟念轻“哼”一声,道:“那个老匹夫是挺难办,老奸巨猾,也难怪玉玺会落在他手上。”袖袍一甩走下矮塌,窗外万木枯槁,一片颓败。
黑影犹疑一番,道:“殿下,小人尚且有一事不明。”
万俟念敲着窗棂,道:“但说无妨。”
“殿下既然早已知晓素心姑娘的真实身份,殿下只需对付她便可,拿到了东西,扳倒万俟衷自然不在话下,为何还要多行一步?此计虽好,可是宫中那些人心狠手辣,唯利是图,与虎谋皮将来不便善后。”
万俟念笑道:“既然都是一群势利小人,眼里头自然只装的下利益二字,利字当头岂有拒绝的理由?利益不在一拍两散,干净利落。至于你说的那玩意,都失了七年,就算重归天日,也难保当年的权威。出此之计自然是有我的考虑。”
黑影顿了顿,似已明了,又道:“那接下来改走哪一步?”
万俟念掀唇一笑,一派大权在握的笃定:“好久没去探病了,该是时候去宫里走一趟了。”
大皇子府内,万俟衷手捻着半枚锁片兀自出神,良久,从怀中掏出半枚相似的锁片,就着纹路轻轻一扣,赫然合
成一枚完整的金锁,左右两旁一“玉”一“绡”,交相应和,万俟衷不由得微微皱眉。
此时,一名劲装男子行了进来,屈膝跪地:“殿下。”
万俟衷盯着锁片,头也不抬的问:“查的如何?”
男子垂着的头低上三分:“线索一到华夜山庄就断了。”
指尖顺着纹路拂过锁面,半晌,道:“从饶太傅处入手。”
男子一愣,问:“饶太傅?是十七年前满门抄斩的饶太傅吗?”
“不错。”万俟衷放下锁片行来,眼神紧盯着地上跪着的男子:“满门一百二十八口,上至饶子贺下至端茶送水的仆役,所有人的直系和旁系亲属全查一遍,我就不信中间没有半分联系。”
男子领命转瞬不见身影,万俟衷立在门口望着绲园方向,情绪莫辨。
十七年前,正是父皇病犯的时候,一时沉疴床榻无法朝政,宦臣见缝插针夺得大权,夺权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给饶太傅冠上了一个犯上的罪名,未经细审就下了一纸圣旨,屠杀满门,速度之快令人生疑。然而太傅向来清明守法,犯上更是说不上,罪名是否属实,看他们迫不及待行刑的架势就知道是莫须有,只是,他们这般急不可耐的要除掉一个与世无争的太傅,中间定有乾坤。
虽然十几年前就已费力查过,可惜没查出什么眉目,如今......万俟衷回首看着锁片静躺的方向,似乎有些事情,又与当年之事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