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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名场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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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名场面
公司到家的距离,坐公交车预计七十分钟直达,地铁需要中转两班,用时五十分钟。
七月的气温酷暑难忍,即便太阳落了山,扑面而来的燥意仍能把人热化了。
宋予凝细心盘算着,不愿再当沙丁鱼,跟那群接孙辈放学的老人挤公交。
地铁呼啸着驶近,乘客如狼群涌入车厢。
车门滴滴两声后合上,玻璃窗里映出数张被生活折磨得毫无精气神的脸孔。
初来东港,宋予凝几乎一眼就爱上了这座城市。
亚热带季风气候,温和湿润,四季分明。
有港口,有海岸,有自由贸易区,经济发达,外来人口众多。
她租住的房子位于东港老城区,周边学校公园一应俱全,小区绿化一般,但胜在物业管理还不错。
租金一千一,押一付三,还得跟人合租。
盛夏时节,日暮逐渐被拉长,从地铁站出来,外头的火烧云美得惨绝人寰。
可惜宋予凝无心观赏,闷着脑袋走过两站路,进了小区掏出钥匙走入单元楼。
和她同住的小姑娘已经回来了,屋子里乒乒乓乓一顿响,电视屏幕里播放着无聊的肥皂剧。
宋予凝坐在矮脚凳上脱鞋,像是把这一整天的疲惫也给甩掉,接连吐了好几口浊气。
“回来啦~”厨房里探出一颗脑袋,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状。
她低低地应了声“嗯”,被肥皂剧集掩盖了大半,也不知道对方听见了没。
宋予凝说完起身准备回房,半路被人叫住:“我做了葱油饼,你要尝尝看吗?”
“我——”她张了张口,想回绝的,却敌不过对方热情洋溢的面孔,嘴软道:“我试试吧。”
“好嘞!”室友哼着曲儿,没一会儿就端着热气腾腾的饼子出来。
莹白的瓷盘里,饼上零星洒了几道番茄酱,“要不要酱——你自己挑哈!”
小姑娘名叫吴茜,长了张讨喜的和气面孔,两颗虎牙若隐若现。
为人热忱殷勤,不过十多天的相处,都快治好宋予凝多年的社恐。
“感觉怎么样?”吴茜嘴里含着吃食,瓮声瓮气地问她意见。
刚出锅的饼子冒着热气,宋予凝咬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咀嚼着:“还……还不错!挺香的。”
吴茜圆眼微睁,被她逗笑了说:“我是问你工作感觉怎么样?”
“啊——”宋予凝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东西,还是有被烫到,眼角泛起湿润。
“就、就这样呗。”她闪烁其词。
“就这样是怎样啊?”吴茜紧追不舍。
宋予凝一下子没胃口了,吸了吸鼻子放下手里的饼子。
老实答说:“今天摸鱼被抓包了——可能,可能熬不过试用期吧。”
吴茜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了,“你、你被领导当场抓包了?这么惨?”
她摇头,“领导没来……”举起手继续咬了一口,含糊道:“……不过来没来都一样。”
“那你担心什么呢!”吴茜伸手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宽慰。
无奈力道没控制好,差点把她嘴里的东西拍出来,“虽然我工作经验不多……但是职场嘛,到哪儿都一样。”
“你知道领导喜欢什么吗,他们就喜欢那种……手脚勤快、嘴巴甜、会主动来事的下属。”
“你呢——没事多去领导跟前晃晃,让领导对你有印象,回头人给你评分,总不能连你是谁都想不起来吧。”
“手脚勤快你会不会?哎呀……总之就是眼里有活,没事找事,多、刷、存、在、感。”
“退一万步说,这才第十天呢!往后还有两个多月,有的是机会好好表现,记住啊!”
一番劝诫合情合理,恨不能掏心又掏肺,虽然没说到点子上,但宋予凝还是被她的态度感动了。
人在异乡,难得碰上这么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室友,她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
当晚临睡前,宋予凝接到母亲陈女士的来电。
大学还没毕业,陈女士就给她规划好了职业路线,托了熟人在老家的一处国企单位做前台。
工资不高不低,吃不饱饿不死。
只一点是好的,女儿在自己跟前,永远关照得住。
可惜宋予凝当了二十多年乖乖女,迟来的叛逆期杀得亲妈一个措手不及。
“早跟你说了……女孩子别那么野,人生地不熟的,你要出事了让我跟你爸怎么办!”
话筒里,陈女士含着哭腔抹泪,“你说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宋予凝只觉得身心俱疲,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时下有气无力道:“妈妈,我会好好干的!干不好三个月后用不着你催,我自己也会回家!”
陈女士不依,扯着嗓子非要打破砂锅:“死孩子,给句准话……就不能现在马上回来吗?”
一番通话又以不欢而散收场。
天气闷热,屋子里的空调坏了。
凉席犹如烧熟的铁板,烫得宋予凝睡不着觉。
辗转反侧之际,脑子里不由地浮现起下午的场景。
Cathy的轻蔑与嘲讽,竞争对手Bertha势在必得的笑,还有副科长程萍苦口婆心的劝导……
茫然与失落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她不敢想象,试用期过后被扫地出门的自己是该是什么模样。
这一晚她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站在阶梯会议室的讲台前,面对台下众人,手里举着巨幅奖状。
奖状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优秀员工:宋予凝。
隔天一早天蒙蒙亮,哈喇子沾湿了她大半个枕头。
梦境太过离谱,宋予凝猛然惊醒。
“哟……今儿起这么早呢!”吴茜刚晨跑完回家,进门一看时间才六点。
她顺道在小区门口的铺子买了早点,时下俩人对面而坐,安静用餐。
不知想到了什么,宋予凝骤然站起身:“我、我还是路上吃吧!”
说完,拎起豆浆跌跌撞撞地穿鞋出门。
“哎这就对了——记好了哈,手脚勤快,嘴巴甜,会来事!”
吴茜咬了一口灌汤包,含糊不清地指点她:“不努力,你想领导把你当成什么呢!”
或许是昨晚的梦过于离奇,或许是室友的谆谆教诲点醒了她的熊熊打工魂,又或许是昨天被抓包的惨痛教训让她深刻意识到现实的残酷。
总而言之,现在的宋予凝就好比是一个打了鸡血六边形战士,拉出来练铁人三项不在话下。
八点半上班,她七点不到就已经来公司了。
公司食堂都还没开始营业,宋予凝便早早地来科室打完卡。
开灯,烧水,浇花,通风。
把所有闲杂事干完,时间还不过七点半。
格子间里静悄悄的,她一个人坐在工位上翻阅着工作的相关资料。
南边的那间办公室是科长的,十多天来一直房门紧闭。
宋予凝撑着下巴,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深褐色的木板门。
鬼使神差地,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手脚勤快的事情都干完了,也不差这么一件是不是?
况且她来都来了。
思及此,她做贼心虚地推开座椅。
起身走近,轻握住门把一旋——门开了。
老天有眼啊,给她这么个表现的机会!
宋予凝眉梢暗喜,蹑手蹑脚地关上门,背过身仔细打量起了这间办公室的格局。
茶灰色的办公桌靠着窗,书桌背后是整面墙的架子,上头摆着一排金融保险相关的书籍。
会客区的茶几前还算干净,沙发上零星地扔着几件衬衣稍显凌乱,却很有生活气息。
宋予凝检查了几遍,没看到类似烟灰缸一类的物品,在心底纳闷了好半天。
正当她犹豫着该不该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一下,中央空调倏然“滴——”地响了一下。
与此同时,那扇紧闭的深褐色的木门被人推开。
一道高瘦的身影从外头走进来。
宋予凝被吓得当场懵住,微张着唇。
表情呆愣到让人觉得傻气又好笑。
不幸点在于,她面前站着的正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苏砚和根本笑不出来。
男人显然刚洗过澡,微湿的黑发贴着双鬓,美玉般白净的面孔线条精致,英气十足。
莫名带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张脸,宋予凝是见过的。
她认得。
四目相对了半晌,宋予凝心里跳了跳,眼皮轻垂,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敞开的浴袍上。
苏砚和加了整晚的班,下颌处新长出来的胡渣还没来得及清理,进门便撞上一张陌生的面孔。
小姑娘胆子挺大,不声不响地跑这儿来献殷勤。
末了还不怕死地用别有深意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那一瞬,苏砚和奇怪自己居然难得地好脾气。
他伸出手,拎起沙发上的西裤,从中掏出烟盒,继而用玩味戏谑的口吻问她:“看够了吗?”
话音刚落,宋予凝的脸颊燃起一阵滚烫。
促狭的目光紧跟着收了回来,不敢再随意乱瞟。
蓦然间,脑海里闪过出门前吴茜对自己的谆谆教诲。
——不努力,你想领导把你当成什么呢!
宋予凝轻咬着嘴唇,脸上是快哭出来的表情。
能当什么,当空气行吗?
*
上午九点,科室里的人陆续都到齐了。
宋予凝窝在自己的工位上,面前是一摞厚重的保险材料,她低着头把自己埋在其中当透明人。
九点一刻,科长办公室的门开了。
Cathy从里头出来,招呼她和Bertha进门,领导要找她们谈话。
宋予凝被“领导”两个字炸得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莫名地感到坐立难安。
她望了眼暗下的电脑屏幕,简单撸了撸凌乱的刘海,腮帮子微鼓,攥紧拳头站起身。
相比她的惴惴不安,同为实习生的Bertha显得落落大方许多。
两人进了门,苏砚和正站在书柜前,低头翻阅手里的资料。
连个眼神都没给,加重音量招呼她们先坐。
宋予凝是万万不敢的,更何况领导现在神色难辨,她不愿做那只出头鸟。
Bertha无意识地瞥她一眼,接着拉开座椅,被小皮裙包裹着的圆润臀.部轻巧地占去三分之一。
宋予凝:……
一分钟后,苏砚和收起文件,正襟危坐在她们面前。
男人两手交握,嗓音微沉正色道:“抱歉,之前几天一直出差在外,你们的岗位安排也还没着落。”
气氛莫名沉寂,谁也没开口。
苏砚和顿了顿,眸光先是落在宋予凝的身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你叫……”
“Sally。”她小声地自我介绍:“宋予凝。”
“好,宋予凝。”男人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你就按照之前安排的,继续做助理岗。”
话锋一转,对Bertha和声和气道:“柏霓……孟总特地交代过的,秘书一职没问题吧?”
“当然没有,还要谢谢老大栽培。”方柏霓眼神含笑,柔情似水,嗓音里透着一股甜腻。
“既然你俩都没问题的话,那就回去工作吧。”
苏砚和办公最讲究效率,两句话的功夫已经把事情安排妥了。
只有宋予凝还呆呆地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等、等一下。”
她神色严肃,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轻声问:“苏总,我能和你单独讲两句吗?”
方柏霓闻言,斜睨了她两眼,倏地笑了——笑声里嘲讽意味浓重。
很轻,却足以叫在场的三人听得清楚明白。
苏砚和沉默着点了点头,待方柏霓一走,又耐着性子问:“你要说什么?”
指尖扣着掌心的软肉,宋予凝抿了抿唇替自己辩解:“今、今天早上的事情,是意外。”
“……”
“我、我只是想来帮忙收拾一下,没想到会碰到你。”她哑然,垂着脑袋摆出认错的姿态,“还、还撞见……”
“你是来应聘保洁的吗?”
“啊?”宋予凝愣了一下,圆圆的鹿眼里盛满疑惑:“什么东西?”
“否则我的办公室,为什么需要你一个实习生来收拾?”苏砚和用余光瞥她,不屑道。
“我、我……”她就这样“我”了大半天,语气也跟着急了起来:“Simon,我不知道……”
男人收回目光,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文件上。
“出去工作吧,这件事我不想再谈。”
也对,换做谁都会膈应。
她应该早点意识到的,宋予凝腹诽。
脚尖调转了个方向,忽而听见身后的人沉声叫住她:“还有一点——我不喜欢Simon这个称呼。”
苏砚和的表情很平静,一字一句:“以后在科室里,记得喊我苏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