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芡实

5、第 5 章 梦魇

　　“属下一定不负公子期望！”堂下那个人信誓旦旦地朝坐在她身边的少年一拜，站起身，满脸都是自信骄傲的笑容。她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琰宇，被银狐裘皮簇拥着坐在雕刻着蟒蛇的紫檀木椅上，眉宇间尽是疲惫与虚弱。
　　那年冬天格外的冷，刚入冬没多久房檐上就落满了厚厚的积雪，稍一震动就扑剌剌地往下掉。每个人的面前总萦绕着一股氤氲的白气，模糊了面容。
　　琰宇的身体似乎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严寒，自入冬就一直抱恙，把自己关在府邸，不迈门一步。
　　外界都在揣测公子宇的病情，有些人甚至窃自以为他染上了恶疾，撑不过这个冬天。
　　不过只有她知道，琰宇是在装病。
　　那时候的他只有十五岁，比她大不过三岁，但是她却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是他惯用的伎俩，琰宇享受那些外界的舆论与不着边际的荒谬臆测，他会一边饶有趣味地听他的心腹带给他的消息，一边私下里对着她嘲笑着那些人的愚蠢。就连因担心他的病情而送来珍贵药材的他的父皇，琰宇都会不置可否的笑，然后将那些大的吓人的灵芝送给她，说什么时候不开心了，就拗着玩，殊不知那是为数不多的他送给她的礼物。
　　她曾那么天真的满足于琰宇的“心意”。

　　堂下的那个人走后不久，琰宇又闭上眼睛装病，用虚弱的声音遣散家仆。
　　她蹲坐在他脚边，依偎着紫檀木的座椅，手指划过椅面上雕琢着的巨大的蟒蛇的花纹，蜿蜒缠绕，栩栩如生。
　　琰宇忽然开口：“好看吗？”她一惊，手指飞快的离开那些雕刻。她知道琰宇最讨厌别人摸他喜欢的东西，虽然她并不很知道哪些是他喜欢的，哪些不是。
　　“你不用这么惊慌，这个东西我早就坐做腻了。”琰宇转过头来，眉宇间虚弱的假象一下子被抹光，恢复了原本慵懒的表情。
　　“总有一天我要把它换成刻着龙的。”琰宇粲然一笑，倾过身，将她抱起放在膝盖上，用银狐皮将二人裹起。琰宇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呼出的气吐在她脖子后侧的皮肤上，温热湿润，让她没由来的紧张。
　　琰宇似乎真的很疲倦，长久的陷入沉默，但是微微颤动的睫毛泄漏了他并没有睡着。
　　担心他真的会睡着，她急忙找话题说：“皇兄，为什么将重要的信函托付给他？你不怕他会拆开来看吗？”
　　抱着她的琰宇笑了一声，道：“你以为我真的会将那个东西交给一个归降我不久的叛徒吗？”
　　“无色无味，吸食即死。”琰宇亲昵地蹭了一下她的鼻尖，“我让人将那个东西涂在上面了，只要他一打开……”
　　她惊愕地看着琰宇，身体不安分的扭动，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但是他的手臂却更加用力，将她牢牢地按在怀里，悠悠道：“记住，从今以后，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忠我者、逆我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而你，如果不听话，我就只能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让你记住。”

　　少年摊开手心，一枚细小的银针夹在指缝，他看入她的双眼，微笑：“‘见血封吼’，你知道如果我用它在你身上留下一个小小的伤口会怎么样吗？”
　　她浑身颤抖，努力噙着眼泪不让它掉落，别过脸去，摇了摇头。
　　琰宇稍一用力就扭过她的脸，那枚银针离她近在咫尺，只要一动就会刺入她的眼珠。琰宇笑得轻松，看着早已吓得浑身凝固的她，苍白的手指缠上她耳边的发，用宠爱的语气道：“你不会想知道会怎么样的，所以，要听我的话，如果再被我发现你偷偷去见了轩……不听话的小孩一定要好好教才行，对吧。”
　　少年继续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别害怕，你知道我这样做都是因为关心你，你不应该去见晗轩，他不喜欢我，当然我也不喜欢他。你是我这边的人，所以他不会对你好，一切都是假象，都是为了迷惑你而假装出来的。只有我才会对你好，也只有我才会让你待在我身边，知道么，我的妹妹。”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琰宇所说的，都是骗人的，没有一句话，没有一句话是从心里说出来的，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你骗人。”
　　一片沉寂，话说出了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以前自己应该无论如何也不敢做的事情——忤逆琰宇。
　　当她已经因害怕而开始出冷汗的时候，琰宇只是挑眉，默不作声的守回指尖银针，放开了她。
　　“哦？”琰宇单手抵着下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她，冷冷的笑了一声，“骗你？如何骗你了？”
　　忘记了那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记得冷汗沿着她的鬓角落下，滴到地上，浸入琰宇心爱的地毯上。刚想开口，却有人扣响了窗户，一下，两下，三下……
　　琰宇似乎并没有去回应的意思，只是凝视着她的眼睛，严重的威慑力让她没有第二次的勇气开口说话，只是不安的看着少年。微微仰头，忍着不让眼眶中泪水掉落，因为她知道琰宇最讨厌女人哭，如果她哭了，他一定会烦躁地叫她闭嘴。
　　似乎是很满意看到她这副表情，在久久地对视后，少年轻笑出声，然后挥手让她退下，自己则和窗外的仆从开始交谈。
　　算是放过她了？她哆嗦着站起来，双腿有些不适应，竟然踉跄了一下，一双手扶住了她以至于没有跌倒。她错愕，抬起头，看见琰宇的脸上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迅速移开了目光，淡淡道：“你走吧。”
　　那双手离开了她的腰，却没有带走灼热的温度，让她越来越不安。琰宇从来不是会关心她的人，如果前面就是陷阱，琰宇一定不会阻止她往前走。如果前面是深渊，琰宇一定是那个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将她推下去的人。为什么会扶她，也许只是为了防止自己跌撞到他身上，弄脏了他的衣。
　　当时的她心惊胆颤的走了，隐隐约约听到琰宇的属下说，送信的人当街中毒暴死。她愣了一下，后颈一阵阵的凉，心更仿佛像是被冰冻了一般，冷彻心扉。随即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那个有着令她畏惧的人的地方。
　　雪已经停了，仔细看，发现雪已经开始融了，一条条冰柱悬挂在屋檐，晶莹剔透甚是好看。看见树梢的新枝，她忽然觉得心情明朗了一些，冬天要过去了。
　　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她刚从战战兢兢的心情解脱，站在空旷的梅花园里触摸新绿的时候，那个让她害怕少年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大殿内，在灰色的空间里垂眼，看着自己的双手略微出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那个女孩要跌倒的时候，他竟然伸出手去扶了她，完全没有意识的，不想她摔倒。也许真的是……待在一起太久了。少年闭上眼，紫檀香幽远的气息却无法平息他烦躁的心情。
　　过了很久，少年才缓缓张开眼来，展露出一贯的笑容，对窗外道：“再说一遍”。
　　他的冬天永远不会过去。
　　一直都知道，所以不可能。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