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虎遇到猫》安心

17、争执

　　犹豫了很久,妮妮还是上了返程的公共汽车。车上人很多,车厢地板上满是被人踩踏过留下的污泥和已经被踩成脏水的残雪。天真冷,虽然穿着双小牛皮靴子,她还是觉得沁骨的凉气直接从脚跟直接窜进了她的身体。似乎有人踩了她几脚,脚背也好象没有感觉到疼痛。手臂吊在车厢上的吊环上,她的身体跟着拥挤的人群左右乱晃······

　　在嘈杂的人声里,手机声响了几次,她不想接；接了说什么？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是从医院出来的。如果你心里没有鬼,在这种小细节上为什么要对我撒谎？那个女孩儿是谁？属于曾经倒追过你的女孩中的一个吗？还是之后新冒出来的一个？

　　“漂亮又能怎样？能吃还是能用？”记起菲菲夸她家牛牛时得意洋洋地说的一句：“我家牛牛,找了我这样集美丽和智慧于一身的女孩,恨不能上山烧香感谢菩萨；要是他是个长相不错的男孩子,再有那么一点小闲钱,能把我当宝贝宠？男女之间,说俗气一点,一样在找平衡；只不过不说出口罢了。你想你的,我偷偷打算我的；某一方面占了上风,自然会觉得其他方面对方应该让着自己。”

　　就这样,要让着他吗？手机响过三次后,终于不响了；妮妮又有些担心：要不要给他回个电话？天寒地冻,站在屋外会不会冷？可狠下心,还是没有理他——这两天他不理会自己时是否考虑过自己的心情？

　　回家发现门口并没有人。看来他等不了,走掉了。妮妮失望起来。

　　伸手到仔裤前口袋里摸出了钥匙。一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温暖的热气险些把她的眼泪冲击出来。相比外面的风雪,家里多温暖啊！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看她招呼起来：“妮妮,大过年的你跑哪儿去了？给你打手机你也不接。”

　　“啊——可能是没电了。”她敷衍一句。手习惯性地伸到裤子后口袋里摸手机。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妮妮心里一惊,开始翻腾每一个口袋：没有！口袋里揣的一些零钱也不见了！

　　思来想去,一定是刚才在车上魂不守舍时让人给偷了！这贼也真是,大过年的,他居然还不休息,偏偏拣个可怜人下手。妮妮的万般委屈,瞬时涌上心头,刚进屋时被热气熏泡着的眼睛,终于克制不住酸涩,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妈妈,我的手机不见了,被人偷了,哇——”

　　抱住妈妈开始号啕大哭。似乎要把这一路憋在心里的难受和委屈尽数宣泄出来；这下子把妈妈吓坏了——要知道她这个女儿,打小就泼辣,很少掉眼泪,更不用说现在这样号啕大哭了。“妮妮乖,别哭了,不就是丢了个手机吗？让你爸爸给你买个新的！”

　　妮妮哭得更响了。

　　“妮妮,别哭了；我送你一个手机。”这一声,让她的哭声停了下来。立刻妈妈笑了起来：“看来我们是不中用了,还是学政的话管用。”

　　妮妮抽噎着,鼻子已经哭得通红。她回身看到了躬身站在她后面的学政,他围着妈妈的花围裙,手乍开着,上面全是沾染的面粉：“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哭；大过年的；快点去洗个脸,今天可是我下厨；我正在做手擀面呢！”

　　如果没有看到那一幕,妮妮一定会兴奋地抱住他；可现在,她只是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抓了张面巾纸,醒了下鼻子,把带着鼻涕的纸团丢进了学政的怀里。

　　她把卧室门关得震天响；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你惹她了？”

　　摇头。

　　“你们吵架了？”

　　还是摇头。

　　“奇怪,我们的女儿我们最清楚；虽然她脾气暴点,可从来不会无理取闹。一定是有问题。”

　　学政试着推了下门,门没有锁；一推开,一个加菲猫抱枕就飞了过来。

　　“妮妮,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一定要这样吗？”提着抱枕,学政的眉毛都快皱到了一起：“是因为转科室的原因吗？如果你真的实在接受不了,我可以试试；不过你也应该给我时间。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其实换来换去都差不多；你想想,缝合分娩的创口和缝合内脏等器官又能有多大区别？”

　　是了,怎么看都是自己错,是自己无理取闹。你学政永远是对的。妮妮用后背和他招呼,不想出声。

　　“妮妮,你不是小孩子了,大过年的,你这个样子,叔叔阿姨心里能好受吗。他们平时都那么忙,过年好不容易放松一下,你还让他们紧张——你看, 叶阿姨就干脆请了年假,和我爸爸旅游去了；约阿姨叔叔一起去,他们说不放心你；你总这个样子,他们更不能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好了,对我有气,一会儿再商量,先出去吃饭,别让他们担心。”

　　妮妮看他完全是没事人的样子，怒气更盛：“不用你在这里装好人。我的爸爸妈妈用你管！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学政在床边坐下，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他拍拍放到床上的靠枕——上面已经粘上了他手上的面粉。妮妮看到这个靠枕更气：这是那天和他出去时他买给她的，那加菲猫一脸傲气，一副臭屁的样子，很是讨打。不过他喜欢，他说：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只猫，因为他可以自由享乐，他完全自由，他身上有很多平凡人的品质，却又能实现普通人无法达到的随心所欲。就象他的的“父亲”——漫画家吉姆·戴维斯说的那样：大家爱加菲猫是因为它说出来的话与做出来的事，人们也想说，也想做，却因为环境所限不能完成。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神往。当时妮妮就想：可能他因为从小就被爸爸妈妈教育做好孩子、还典范，所以压抑了许多他的本性；不象她，爸爸妈妈发现应该好好教育她时，她已经成形，却不忍心打破重来，所以听任她成就了现在的自由散漫的样子。

　　他那天的表情又浮现在眼前。那天，妮妮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他。这个平日里看上去那么完美的男孩子，内心深处应该是非常寂寞的。小时候，他就不太合群，一直是听话的乖宝宝，所以她才能任意地欺负他；每天下课后，他不和他们一样先在外边疯，而是被妈妈立刻带回家去了。他并不是天才型的少年，要实现两次跳级，又快速读完大学七年，一定也非常紧张和压抑——再加上他父母的离异——相比她，他的生活也许并不会太快乐，她拥有的许多平凡的快乐和幸福，他或许都没有机会享受到。

　　现在，他坐在床角，似乎一脸无奈；双手无意识地对搓着，地板上落着从他手心磨蹭下的面粉。平常的意气风发似乎一下不见了：“妮妮，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沟通，不要这样发脾气。”

　　他的表情让妮妮觉得有些心疼——好象那样茫然，无可依靠的样子。

　　“你——今天到医院去了吗？”

　　“没有。我今天又不当班。去医院干什么？”他一脸莫名其妙。

　　“是吗？那一定是我眼睛花了。这隐形眼睛质量太差了点，还能把另一个人的脸变形成另一个人了！沙发上的红围巾也不是你的喽？”妮妮忍不住冷笑。

　　“红围巾？是我的啊。一个同事送我的新年礼物。不过我的新年礼物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你绝对想不到。”他的手伸过来摸了一下她的脸，然后轻轻刮了一下她挺翘的小鼻子：“好了，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那天我们应该好好沟通，我不该转身就走；我其实——不太擅长和人交流的，所以这两天我都有些害怕和你联系——你还真是个小老虎，吓破我的胆子了；我真怕打电话过来，你就会在电话里骂我一顿——那，我也未免太没有面子了。”

　　她笑起来。而后又发现了他的狡猾：“你不要转移话题。你的那个同事和你什么关系？女孩子送围巾什么的给男孩子都是别有用心的！接受这样暧昧的礼物本身就说明你图谋不轨！”

　　“看你说的。什么别有用心、图谋不轨？太难听了。妮妮——”

　　“不要说了”，他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妮妮更气了：“你是个大骗子！我早该知道男人的话不可信！我看到你和那个女孩子了！你们在医院外的巴士站上可真亲密啊，不知道的一定以为是亲密的一对儿！你还对她笑，还让她帮你系围巾！你从来都是这样对待你的追求者的吗？也难怪你会有那么多好妹妹！”

　　显然，这样的指责已经超过了他能容忍的限度，他忽地站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妮妮，请你不要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前就给人定罪、扣帽子好不好？讲点道理！”

　　“讲道理？讲什么道理？要是你看到我的手臂吊在对我心怀叵测的男孩子的脖子上，你也会听我讲道理？”真是好笑，哪里来那么多道理可讲？人们不都说：爱是盲目的，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吗？

　　“所以妈妈说的对，世界上最不值得相信的就是男人的誓言！相信的结果就是一辈子的伤心和悔恨！”妮妮的大声喊叫起来：“你们总有理由解释自己的出轨；反正什么都不是你们的错，都是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就象妈妈跟了爸爸这么多年，他一样也找个理由在外面花心一样，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妮妮，你现在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可爱，就象个市井小市民，一点都不象受过高等教育！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爸爸！”

　　“哐啷！”门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两人一惊，对视一眼，急忙起身打开卧室门。

　　爸爸妈妈的卧室门开着。妮妮不安地走近，扶着门框，看见妈妈正扑倒在床上，压抑着的哭声传了出来。爸爸的手平放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他的头垂得很低，下巴已经靠在了胸口。

　　学政瞪了她一眼。妮妮心里涌上一种叫做“犯罪感”的感觉：她把家里原本看似平静的气氛完全给打碎了。怎么办？

　　“妈妈，你别哭了。求你了。我说错了，别哭了。”妮妮说着说着，自己突然忍不住，嘴一歪，眼泪也不听话地流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恋爱时会受这样的煎熬？妮妮终于明白妈妈这些年心里是怎样的一种苦楚了。

　　“妮妮，你们真的不肯原谅我吗？对于我，那个错误已经结束了；你们还是不愿意原谅我？”爸爸看上去那样憔悴。

　　妈妈的哭声突然止住了。她抬起头，刚烫过不久的长发略有些凌乱：“妮妮，是妈妈错了。妈妈现在才发现，过去的我是多么惹人生厌，我都灌输了些什么观念给你啊——妮妮，如果因为妈妈的错误影响了你一辈子的幸福，我会后悔死的。”

　　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楞住了。

　　“妮妮。”妈妈握住她的手：“妈妈今天就想告诉你一句：不管怎么样，不管我和你爸爸今后会不会一起走到最后，有两件事妈妈永远不会后悔，一是认识了你爸爸，二就是生下了你。”

　　······

　　学政的手擀面确实做的不错，面很筋斗，而且打的卤也很香。大家都吃的很高兴。妮妮翻卷着面条，心情还没有从刚才的事儿里走出来。妈妈当然也明白：“学政，我就这个宝贝女儿，从小任性惯了，所以我也担心她会不知好歹生点事，刚才才去听了一下。不过——你是应该好好解释一下。两个人之间最怕有疙瘩，要是现在不解，以后一定会变成死结。”

　　“阿姨，我晓得。”他放下碗筷：“我感激阿姨叔叔把这么可爱的女儿放心交给我，自然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这样的礼物我真的不会接受。可这个女孩子不一样。我没有办法拒绝。”

　　他扭头看着坐在身边的妮妮：“妮妮，你一定没有看清楚那个女孩子的全脸。原来她是长的非常漂亮不错；可是现在不是了，因为一次意外，她的右脸大面积的烫伤，几乎不成样子了。”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妮妮，她是个勇敢的女孩子，我承认，我知道她对我有好感，我很佩服她，虽然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完美的容貌，可她愿意以一颗勇敢的心去争取自己的爱人，虽然失败了，可我仍然敬佩她的勇气。就为这，我接受她的礼物。如果换成你，面对那样一张脸，你也一样无法说不。她知道你，她还让我代她祝你春节快乐。她今天上班，所以我在往你家的路上中途下车，因为她说要送给礼物给我。至于我和她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你可以去和小雅求证。”

　　碗里的面条已经被筷子戳得稀烂了。妮妮眼神涣散地盯着碗里的面条。

　　“妮妮，其实，我知道老虎在追求你。我能看不出他的眼神吗？在你和他打闹的时候，我没有因为这些吃过醋吧？因为我知道你和他不可能会有什么。我相信你。”

　　妮妮抬头，看到了三双了然的眼睛。

　　“如果你真的不赞成我的做法，大不了以后我不再理会她，见面当不看见。”学政低头开始吃面。

　　“不，那多不好。你不是说她已经失败、放弃了吗？这样不理人，人家女孩子也有自尊的。”妮妮脱口而出。

　　学政抬头，给了她一个宛如夏日阳光的灿烂笑容：“妮妮，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