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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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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了晚上,江月河尤为繁华。画舫凌波,浆声灯影。歌声笛韵,载酒来游。若是遇上佳节,这里更热闹。舞坊画舫,张灯结彩,红粉青娥,载歌载舞。
只不过白瑾这回来得还不是时候,没能看到漂亮的大型游船,只看到了一个冷艳的“美娇娘”。
这个“美娇娘”不是别人,正是飞寻。
他此刻正站在赏景台的甲板上,按着白瑾教他的那一招,望月长叹,思念故乡。
衣服是皇上和王爷精挑细选的,既不华丽惹眼,也不会土里土气,一身湖蓝素雅,低调又贵气。再加上妆容,也是胭脂铺里的手艺人给点的,就跟施法似的,一个五官俊俏的少年郎,变成了美娇娘。只是这个“美娇娘”他有点儿冷。
因为飞寻根本做不出满面愁容,也就是抬头望着天上一轮明月,然后面无表情。
但是这个面无表情,颇具效果。没一会儿功夫,就吸引了几个富家公子上来主动攀谈。
有的特别直接,张口就是:“在下想认识姑娘,冒昧一问,姑娘姓甚名谁?”
有的含蓄一些,还附赠一首小诗:“都说清茶一杯,邀君共饮。不知在下,能否邀姑娘共饮?”
还有更俗气的,问芳龄,问是否婚配。
白瑾在窗边听得,只觉尴尬。他虽然没主动勾搭过小姑娘,但也知道这种开场,只想让人一走了之。
正好飞寻也冷着脸,紧抿双唇,一语不发。白瑾听不下去了,才走了出来,笑得跟个老母亲一样:“几位公子,我这侄女怕生,你们可别吓到他。”
再一想飞寻是个男子,顶着姑娘的面容,然后开口就是大老爷们的声音,想想都觉得惊恐,这才又补充一句:“还有,我这侄女,他天生嗓子出了问题,不能讲话。还望各位公子,莫要为难于他。”
来攀谈的公子们,没想到这样好看的一个姑娘,竟是个哑巴,不禁都有些失望。即使这人花容月貌,他们也失了兴趣。
对于他们来讲,不能出声,在某些时候,某些地方,可是没了不少乐趣。
但他们还巴巴地停留在周围不肯离去,是因为飞寻这道门关了,白瑾又给他们开了一扇窗。
一个能说会笑,又娇媚动人的女子,怎能让人不为之所动。何况,他们还就是本着猎艳之意而来的人。
可有人话到了嘴边,又被白瑾的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夫君。”一见周楚曦从舫内出来,白瑾主动投怀送抱。
周楚曦将人接住,略有些责备:“不许奔跑,莫要动了胎气。”
“都听夫君的。”白瑾的话就跟裹了一层蜜,听得那些公子哥们,黏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想不到是个有夫之妇,还有着身孕。来攀谈的人顿觉无趣,又觉对一个妇人抱有不轨之心而丢人,面色不自然地离去了。
白瑾方才的一番话,已经将飞寻定义成了一个哑巴侄女。其实这也不错,免得他到时开口露了陷,刺史可就不要他了。
“阿叔,前面就要到清苑了,你们快进来吧。”
白瑾还想依偎在王爷怀里赏个月,皇帝的低声催促,自身后传来。
画舫是租的,摇浆的船夫自然也不是自己人。不能暴露身份目的,皇帝只好要压着声音。
恰好河面吹起微微夜风,周楚曦怕白瑾受凉,用搂着他的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示意他们进舫内去。
画舫越行,便离那家灯火通明的茶坊越近。白瑾透过长窗向外望去,这附近,好像就属这一家最为气派。他顿时觉得,这茶坊与它的名字一点儿都不相符。至少不符合那个“清”字。
飞寻肩负使命,站在甲板上,抬头向上望去。
成败在此一举。
其实,就算飞寻不站在这里,茶坊里的刺史,也知道了这小小画舫的赏景台上,站着一个样貌不俗的哑女。
因为富家公子们的画舫,都是华丽的小二层,虽说是行于近处与飞寻搭话,实则也是离得稍远,差不多都要喊话才能听清。
接二连三地喊,还都是对着同一个姑娘,很难不引来看热闹的人。然后就是你一句,我一语,没一会儿,刺史大人就知道了飞寻。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美人儿,竟引得这样多的男子上前搭话。刺史心里无限遐想好奇,探出头去,直勾勾地盯着朝自己行来的画舫。
可惜了,直到这画舫行到楼台下,刺史也只看到了一个纤瘦高挑的轮廓,看不清面容,但能感觉到这人的性子冷漠。
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刺史觉得这就是个美人儿。公子哥的搭话,在他脑子里变成了趋之若鹜。是个哑巴又怎样,他看上的可是美貌与身子。
就这样,刺史饮下杯中茶,心里有了决定。
行过茶坊,皇帝就让飞寻回来了。做戏做完了,就没必要再去吹河风。又碍于船尾还有船夫摇浆,飞寻这会儿还得装作“楚薰妹妹”,手里正捧着一杯热茶,坐在窗边。这茶,还是皇帝给他倒的,特别烫手。
“薰儿吹了这么久的风,喝杯热茶。你本就水土不服,可不能再受了凉。”皇帝跟着坐在了飞寻身旁,温声嘱咐。
飞寻点头,一语不发。也不知道是因为白瑾把他说成了一个哑巴,他才这样配合;还是因为与皇帝排排坐而感到紧张,不敢说话。总之就是捧着茶杯,低着头。
白瑾依偎在周楚曦怀里,与他们对面而坐。看着飞寻突然表现出的“大姑娘”模样,说了一句:“这一路,辛苦你了。”
一语双关。一说飞寻扮作女子不容易,二给外人做戏,小侄女身娇体弱还一路南下,真是辛苦了。
听懂话中之意,飞寻偷偷看了一眼白瑾的肚子,想来男人生子更不容易,自己男扮女装也就无须太过矫情。
飞寻心里是豁然开朗。他们坐的画舫,却突然传来一声震响。
咚!
似乎是撞上了什么东西,整个船身发生了剧烈震荡。白瑾正歪着身子靠在周楚曦怀里,被这猛烈一晃,差点儿出溜到甲板上。还好周楚曦眼疾手快,一下子把人捞住了。
飞寻捧着的茶水,全都晃撒了出去。他也顾不上身上的水泽,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刚抬起屁股,就被皇帝给拦了下来。
“薰儿别怕,我去外看看。”
这一句关切,恰到好处地提醒了飞寻,你现在还是“楚薰妹妹”。与此同时,船夫也从船尾进了舫内,一脸歉意:“是其他公子的画舫,与咱们的撞上了。惊了几位客人,真是对不住。”
“无事,我们正要出去看看。”皇帝面露微笑,看起来并不像是生气。船夫又道了歉,才又回去了他自己的位置。
周楚曦与皇帝交换一个眼神,又把白瑾坐姿摆正,看他坐稳了,这才去了赏景台。
当看到一个与他们同样装饰得花里胡哨的一层画舫并行在侧,赏景台上又站了个一袭紫衣,眼尾微挑的年轻男子,手里正握着浆时,皇帝愣了神,王爷攥紧了拳。
好看的人,数不胜数,眼下有泪痣的,也不在少数。但是好看又有泪痣,还主动送上门来的,那真的是不常见。
没错,这男子眼下有一点泪痣,让他本就好看的脸,又添了几分妖娆气。
年轻、好看、有泪痣。
皇帝头一回觉得,竟然有人长得如此对胃口。再加上这几天他们的话题一直围着这个转,现在难免不想多。
这不就是“丞相”!这不就是那个,觊觎大周江山之人!
不过这人怎么有点儿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又很陌生。
“撞了两位的船,抱歉。”男子率先开口,声音极为清越,面上也无半分歉意,看着皇帝的眼里,还带着强烈的攻击意味。
周楚曦余光观察周围,这里河面宽阔,并没有画舫聚集,一般情况是不会出现碰撞的情况。除非,撑船人技术不佳,或者故意为之。
换做其他男子,有可能还是为了他们的“小侄女”而来。但换成眼前这个,恐怕另有目的。
“天色暗了,难免会发生一些小意外。”皇帝温声笑语,看似并不介意,心里却是对这眼神有些发怵。
男子看着皇帝,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浆,在河面摇起一片涟漪,然后学着他的语气,温温和和地说:“小少爷真是个温柔的人。”
周楚曦发现,男子这一温和起来,倒与皇帝有了三分相似。只可惜这人的目光太过毒辣,做不出温润如玉。
“有不少人这样说我。”皇帝欣然接受了这句意味不明的夸赞。
男子轻笑一声,继续问:“小少爷这般性子,做起生意来,不会被人欺负吗?”
还不待皇帝回答,他又再补一句:“总是依赖长辈,可不是件好事。”
这话意有所指,听起来更像是嘲讽。嘲讽皇帝性子软弱,只能依赖他人。
可是皇帝又不是傻子,怎能听不出他话中之意。但作为是一国储君,他就是心里万千个不快,面子上也要崩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破绽。
“阁下说的有道理。”
“在做生意方面,少爷还是略胜他人一筹。”周楚曦突然出声,音色无起无伏,眼中寒芒乍现。
男子不说话了,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凝视了周楚曦半晌,又学着皇帝的语气表示赞同:“阁下说的有道理。”他再次摇了摇手中的浆,水面又泛起一片涟漪,才继续道,“在下今日是来找尊夫人的。”
画舫两侧开着长窗,男子清冷的声音顺着窗,溜进了在窗边听着的白瑾与飞寻的耳朵里。
从皇帝和王爷出去以后,舫内的两人就坐在窗边向外观望。白瑾看到这男子时,心里一咯噔,当即背过身来,不敢再往外看。只静静背窗而坐,听着外边儿的动静。
面具男子当真胆子够大,不仅找上门来,还不带掩饰了。
现在听到他开门见山就问自己,白瑾赶紧抬屁股换了位置,拉着飞寻一起换到对面的长椅去坐。就怕这男子突然发疯,冲过来在自己背后来上一掌。
换做以前,白瑾觉得,跟他打上一回,就算被打得断胳膊断腿,那也无妨。可是现在肚子里多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如从前一样冲动。
再一个,自己不出意外,就是不给王爷添乱。于是便竖起耳朵,提高警惕,听着外头的一举一动。
“不知阁下找我阿婶有何事?”皇帝依旧维持着笑容,声音却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当然是来讨债。”男子说得不紧不慢,白瑾听得浑身一抖。
这人怎么满脑子想的就是杀他。说是讨债,其实就是来取他性命。
“内人欠阁下的葡萄,他日定悉数奉还。”
话音一落,舫里舫外,都是一默,一时不知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男子一愣,才又轻笑出声。看来眼前人已经断定自己是谁。本来也不打算遮遮掩掩,面上表露的温和,转瞬换成一种阴冷:“三日后,望尊夫人自己,亲自将葡萄送还与我。不然,我可是会找上门的。”
说完,男子向开着的长窗望了一眼,然后踩着水面,几个飞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阿叔。”皇帝轻唤一声。
“先回去。”周楚曦看了一眼男子消失的方向,转身进了舫内。
白瑾看到人进来,就要起身,这才注意到飞寻一直站着,还是以护着他的身姿,挡在他的面前。见到周楚曦后,才退至一边。
“回去说。”周楚曦只说了这句,便不再多言。
几人点点头,坐等着靠岸。
天色虽然不早,江月河依旧热闹不停,还有男男女女放起了河灯。若不是没有面具男子搅了兴致,白瑾也会拉着周楚曦去放个灯,再许个愿。现在,他也只是看了看,一门心思放在了先回去上面。
白瑾前几天才因为见了面具男子而紧张过度,动了胎气,周楚曦怕他方才又受到惊吓,一回去,就把人给放在了床上,不让他再走动。
“王爷,我没事。”白瑾靠坐在床头,拉了拉周楚曦的手,他的确有些精神紧绷,但还没有哪里不舒服。
“本王一定会尽快将这事处理。”周楚曦握了握白瑾的手,嘱咐他,“你先休息,本王同景桓去正厅说话。”
看人要走,白瑾连忙将他拉住:“王爷,我真没事。你们在这里说。那男子不也说到,要我单独去找他吗?”
“你好好休息。莫要胡思乱想。”周楚曦将他的手放开,出言拒绝。
“王爷,你要是不想我因为偷听而受了凉,那你们就在这里说。”这事白瑾一定要参与,但他绝不添乱。要怪,就怪他当初为何多嘴,说自己是摄政王妃,让那面具男子缠上了自己。
既然他开了头,断没有中途退场这一说。
“王爷,这事因我而起,不能把我搁置在外。”怕周楚曦不放心,他又保证道,“我不会添乱,也不会胡来。”
虽然白瑾没有明说,但周楚曦也知道了那句“因我而起”是何意思。
其实,就算他当初没有乱说,摄政王一旦爱上他,这王妃的事,必然也要传出去。面具男子一样会用王妃来做威胁。
最初只是要利用这个身份诱敌上钩,不曾想自己会动真心,现在再想抽身,却是根本没有可能。
“不许胡来。”
看到周楚曦妥协,白瑾点头如捣蒜:“王爷放心,绝不胡来。”
飞寻见状,主动搬来了凳子给皇帝摆好。这事他也参与其中,王爷没叫他离开,他也主动留了下来。
“皇叔,画舫上的男子,应当就是‘丞相’了。”皇帝坐下之后,率先开口。起先他还有些不敢确定,听到皇叔和他提及葡萄,他才如此笃定。
“不错。”
看到周楚曦点头,皇帝才再次问道:“皇叔,我们当真要还他葡萄?”
“还。三日后,去清苑茶坊还。”
“皇叔,真要皇婶一个人去吗?”皇帝看了看白瑾。那男子分明来者不善,前不久才把人截了去,怎么现在还要他单独赴约。而且——
“皇叔,为何要去清苑茶坊?那男子并没有说去哪里找他。”
“皇上,他说了,会主动找上门来。”白瑾出声提醒一句,便接收到周楚曦的警告目光,他赶紧闭嘴,不再多话。
“飞寻如果在这三天之内顺利入了刺史府,赴约之日,设法让刺史带他去清苑茶坊。即使王妃单独赴约,男子主动现身,飞寻也可护王妃安全。”周楚曦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皇帝明白了。
王妃单独赴约,他们不能跟着,可没说刺史府的人不能一起。至于为何会选在清苑茶坊,飞寻想要出府时,自然可以借着他们是在茶坊一见倾心,想要二人一同过去品茶留念为由。这样,也最说得过去。
但是,皇帝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动起手来,飞寻在刺史府就待不下去了。”
“所以飞寻要珍惜在府里的时间,赶紧把刺史查个底儿朝天。”白瑾又没忍住,又替某人说出了他的计划。
他们事前也没有单独商量,只是听周楚曦要他单独赴约,白瑾便大概想明了其中之意。再听他一讲,果真和他想的八九不离十。
只要飞寻抓紧时间查清楚了,即便是突然翻脸不认人,也没什么。
“不错。”周楚曦看向飞寻,“此去危险,你多加小心。”
“属下明白。”飞寻一副绝不负使命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放心。
话已至此,皇帝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又看了看白瑾,虽然他说没有不适,脸上却出现了倦色,为了让他好好休息,皇帝起身:“皇叔,皇婶,朕明白该如何准备。不打扰你们了,早些休息,明日再议。”
白瑾有些惊讶,皇帝头一回如此懂事,主动让他们休息,提早进入二人小世界。既然如此,他也不好驳了这一片心意,赶紧笑着目送皇帝和飞寻离开。
两人一走,他就扑进了周楚曦怀里,什么也不说,就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吸着他身上的冷冽气息,然后满足地喟叹一声。
“王爷,你叫叫我名字。” 白瑾闭着眼睛,感觉自己鬼迷心窍了,才会这么说。但是他现在特别想听。
自从他们离京,身边多了一个皇帝,周楚曦就显少在外叫他。以前还能在这这那那翻来覆去时,找点儿甜头,现在他有了身孕,连个甜头都没了。
“阿瑾。”周楚曦把他抱在怀里,依言轻声唤他。
“再多喊我几次。”
“阿瑾。”
“阿瑾。”
……
周楚曦又唤了他几声,就被白瑾突然发力拉倒,仰躺在床上。白瑾顺势趴了上去,双手还攀上了他的肩。
“阿瑾,躺好。”周楚曦拍了拍他的背。
白瑾抬起头来,看了看身下的人,在他脸上吧唧一下,才翻身到里侧,躺在了他的身边,手却没打算放过周楚曦,顺着指缝穿过去,和他十指相扣。
“我们睡觉。”
“好。”周楚曦抽出手坐了起来,开始解白瑾的衣带,把他的外衣全部褪了下来,再把他的发髻也一并松开,“来洗漱。”
白瑾倒是不客气,一听洗漱,伸出了手。周楚曦见状也没多说,直接把人抱起来,带去了隔间。
说出去了可能还真没人信,摄政王也有会伺候他人洗漱的一天。白瑾自始至终,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等他再躺回床上,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要是我知道你再对谁这么好,一定……”
“不会。只有你。”还不等白瑾把话说完,周楚曦就在他嘴角上轻轻一啄。
白瑾却有些不满,食指压着他的唇:“为何不肯亲我这里?”
“会忍不住。”周楚曦拉下他的手,眼里的漩涡深不见底。
白瑾被卷了进去,有些晕头转向:“王爷,我想……”
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重,白瑾都撅着嘴要亲上去了,可就在这紧要关头,周楚曦一手拉过被子,给两个人都盖上,然后又给白瑾摆了一个正确的睡姿,拉着他的手,躺好,道:“睡觉。”
哗啦一声,久违的凉水,终于又被泼了出来。白瑾躺在里侧,心里很不是滋味,冷哼一声,闭起眼睛,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周楚曦却是躺在他身侧,微微勾起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