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囊人生》空山一梦

4、终章·往事

　　沈秋原本不叫沈秋，他不愿意再用以前的名字，也不愿意讲述自己的故事。
　　沈秋这个名字还是一个叫沈清和的姑娘取的，他记得那是民国二十四年的一个黄昏。当时他无处可去，落魄地坐在一棵枫树下发呆。一双好看的绣花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抬眼望去时，阳光太过刺眼，他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和神情，但是从她语气中，能感觉的到她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坐在这儿？”
　　“…没有名字，也没有地方去。”
　　“那我给你取一个好不好？嗯…现在是秋天，你就跟我姓，叫沈秋吧！”
　　“……”
　　沈清和也不问沈秋的过往，只是把他带回了府里，给了他一个杂役的闲职。
　　那个时候的沈秋不知道他坐在通往沈府的必经之路上，缘分总是在不经意间将两个人的生活交错在一起。
　　沈清和是沈府的大小姐，受的是传统女子的教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她十分羡慕那些有机会留洋海外的女子，她们的见识和思想都是她所不能及的。所以她常常偷溜出府，去偷听新式学堂的课，为此没少被父亲责骂。奈何她屡教不改，家里也束缚不住她，便也由着她去了。
　　沈秋来了之后，沈清和便带着他一起去偷听，说是让他也该学点知识，将来才不会稀里糊涂被人骗。
　　沈秋觉得她这个样子才容易被人骗，如果不是学堂老师有意不赶她走，她以为她能一直在这偷听…
　　但沈秋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跟着她，以防她乱跑遇到危险。
　　再后来，学堂里来了一个留洋归来的年轻女先生，叫周婉婉，学堂里的学生都叫她周先生。
　　沈清和觉得周婉婉长得实在明艳，一双好看的杏仁眼笑起来让人无法忘怀。而周婉婉又正是沈清和最羡慕的那种女子，以至于每逢周婉婉授课，沈清和一定在。
　　周婉婉其实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每次来上课她都在后面偷听。下了课想上前去搭话，却又不见了人影。
　　直到有次周婉婉特意提早了半个时辰到学堂，在教室后门等到了沈清和。
　　“噗嗤—你其实可以坐在后排听，我不介意。”周婉婉突然出声着实吓了沈清和一跳。
　　“唔…那个我叫沈清和…”
　　“你好！我叫周婉婉。”
　　之后沈父实在看不下去，就去学堂给她付了学费，沈清和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坐在后排听课了。而沈秋就作为她的小厮，负责保护她的安全陪她上下学。
　　沈清和和周婉婉成为了很好的朋友，私下没课的时候，周婉婉会约沈清和去咖啡馆，给沈清和讲讲她在外游学的故事，沈清和听得痴迷，每每在回家路上与沈秋感叹：“唉，要是我也有机会像婉婉那样多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就好了，只可惜如今…嘶…昨天课上怎么说来着？”
　　“家国动荡，未来必将有一场腥风血雨。”沈秋提醒道。
　　这句话很快就在两年后应验了，民国二十六年卢沟桥事变，全面抗战的序幕被拉开，一时之间战火连天，哀嚎四起，整个中国陷入了动荡不安的局面。
　　沈清和没有想到，最后一次见到周婉婉是在一场学生运动，她们和学生们一起上街示威游行。沈父知道后气得不轻，将沈清和关在家里，并通知她这几天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沈父这次明显不再放水，把沈清和看得死死的，沈清和想亲自和周婉婉道个别却也没有法子，只好托沈秋将一封信和一支玉簪交给周婉婉，并替她说声抱歉不能当面告别。
　　在那之后他们家就举家搬迁去了美国，直到战争结束才回到祖国。当初想要出去见识世界的愿望如今实现了，可沈清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觉得自己像个逃兵，祖国处于危难之中，自己却逃到了外面，这样得来的见识又有什么意义？
　　回国后，沈清和等来的是周婉婉的死讯。
　　据说是为了保护学生，被日本人抓去，她宁死也不肯说出那几个学生的名字，最后死在了日本人的酷刑之下。
　　沈清和躲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天，不肯吃饭也不肯让沈秋进去。
　　沈秋就一直待在她的门外，从早到晚，站了一天，也不说一句话。
　　第二天沈清和终于走出了房门，眼睛红肿着却异常有神采，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透。
　　“沈秋，我想开一家店，能够抚慰人心的那种。”
　　“我帮你，你放心。”
　　那是沈秋第一次对别人许下承诺。
　　那也是沈秋第一次把自己能够制造胶囊并且不老不死的秘密告诉了沈清和。
　　于是，在某一个秋日，临川巷32号突然多了一家叫做胶囊人生的店铺。
　　这家店每天辰时就开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沈清和，店里的一切都不曾改变。
　　“我不能代替婉婉活下去，但我可以带着她的初心继续活下去。”这是沈清和在店铺准备开张的前一天晚上对沈秋说的醉话，那一晚她喝了很多的酒，句句不离婉婉。
　　再后来又过了一年，沈清和与一个大学老师结了婚，生下了一个女儿。
　　沈秋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帮她一起打理店铺，看着她和她先生慢慢老去，他们的女儿渐渐长大，成为下一任店主。
　　如此循环往复，到了陶粒这儿，已数不清是第几代。
　　“沈秋，你当初是不是喜欢我们家老祖宗？”
　　“你猜啊…”
　　“嘁…对了，我之前做过一个梦，好像梦到了老祖宗，她一定长得很美吧？”
　　“嗯…她比你漂亮，也比你勤快。”
　　“…你别瞧不起我，我会好好打理这家店的。”
　　“你只要不给我添麻烦就行，还有，每天早上八点必须开门，这是规矩，不许再赖床！”
　　“啊——好吧…”
　　故事说着说着，天空已换上了黑色的幕布。但繁星璀璨，在夜空中格外夺目，就好像是沈清和和周婉婉的眼睛，也像是阿茯和阿苓的眼睛一般。
　　胶囊人生店，明早八点，准时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