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多少恨 ...

  •   戚佩玉很爱干净,早晚刷牙,夏日天天沐浴,其他季节三天一沐浴,每天还要取水洁净身体。她每天都更换亵衣。除澡盆外,她用三个盆盥洗:脸盆、脚盆、第三个盆清洗si chu。她委婉地告诉周广缙说文明人要保持身体洁净,没有异味,口气清新,指甲干净。初时他被妻子逼着洗洗涮涮,后来养成习惯,一日不洗刷、不换衣服都难受。
      妻子不肯让佣人清洗自己的亵裤,说不方便。周广缙换下的亵裤她一并洗掉。她不熏香而身体自带清香。周广缙记得自己的母亲,一年洗不了几次头发,身上总有一股味道。
      妻子小时候家中有先生坐馆,待长到十一岁时即去贝满女中,十五岁进入协和女子大学。中西学她都修习,他无论说什么她都懂,都能接上话。她英文娴熟,会一点日文。妻子还吹得一手好箫,箫声低沉委婉,宁静悠远,松弛他时常绷紧的神经。
      这样的女子怕是哪个男人见了都要心动。妻子诸般都好,除了一样——她是苏氏的外甥。面对这样的女孩,周广缙实在下不去手。他在婚后生活中虽未凌辱戚佩玉,但对戚佩玉一直不冷不热,他怕愧对母亲。
      婚后,周广缙发现自己在周家的待遇提高不少,周天爵亲自指示男女管家们要照顾好新婚儿媳的需要。周广缙不久即察觉到周天爵对戚佩玉的心思,他不动声色。
      暑假后,新婚夫妇同去天津,周广缙继续在北洋大学堂读书,戚佩玉转到天津北洋女子师范学堂就读。
      周广缙婚后,祖母给他加了些生活费。岳母早就替他们在天津城里租下一进小三合院,北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整修、布置停当。租房和置办家具的费用,岳母写信向周天爵夫妇讨回,周天爵没有二话。
      岳母遣两个最忠实能干的仆妇来帮他们料理家事。这是周广缙有记忆以来最惬意的生活:整洁的屋子、可口的饭菜、鲜洁的瓜果、精致的点心、随时可换洗的干净衣物、罗帐里的旖旎风光。没有人轻视他。温柔可人的佩玉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热情洋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佩玉大约每两个月要闹一次病,不过一天就好。
      周广缙年青,血气方刚,在房事上很贪。妻子劝不住,便从母亲处讨来人参,给他做参汤,或切成片给他含着。
      戚佩玉震惊于丈夫的衣物少得可怜,为他置办四季衣物。
      “你拿什么买这些衣服?”他再穷也不愿轻易动用妻子的嫁妆,嫁妆是妻子的私人财物。
      “我的积蓄,不是嫁妆。”她赶紧声明,“逢年过节还有生日,父亲都会给我一个银元,加上长辈们给的压岁钱,我攒起来,一共得196个。”
      “你怎么没花?”
      戚佩玉想了想,“我没地方花钱。”
      确实,她生活优渥,所需一切父母都替她打理好,哪里用得着花钱。
      周日,戚佩玉会在仆妇的帮助下亲手做一餐饭,味道尚可。
      “你怎么会做饭?”
      “母亲说要嫁人了,应该学做饭。我学了四个月。”她没有告诉丈夫母亲说以周广缙目前的处境,虽不至于穷困,但不会大富大贵,要她做好不当大富人家少奶奶的准备。
      周广缙每天去北洋女子师范学堂接送妻子。北洋女子师范学堂前身为北洋女子公学,1904年9月成立,由吕碧城担任总教习,就学者大多是官宦、富商人家的闺秀。北洋女子公学成立初期,学生很少,不过几十人,因为大部分人家因循旧习,观望不前,将女儿留在家塾里学习。
      周广缙看着妻子和总教习吕碧城一起走出来。在他眼里,吕碧城打扮得妖艳招摇、不东不西、不中不洋,有损于师德。世人都说她美丽,周广缙不以为然,那一张脸男子气太重,不柔和。吕碧城与娇俏妩媚的妻子站在一起有明显的男女之分。对吕碧城的所为他更嗤之以鼻,她以女儿之身,肆无忌惮地与男人们交游,唱和诗词,赏玩琴棋,好似青楼里的女子。简直是奇谈!
      “离‘革命党’远点!她与秋瑾交好,秋瑾伏法后,她用英文写做《革命女侠秋瑾传》,登在美国报纸上。听说袁世凯想抓她。”
      “先生跟我切磋英文。”
      周广缙知道妻子尊师重道,其实是吕碧城请教佩玉。“她讲课怎么样?”吕碧城兼任国文教习,所以他有此问。
      “一般。”戚佩玉实话实说。戚家坐馆的先生是魁儒俊彦,吕碧城当然不能比。
      世人对吕碧城的诗词文章评价极高,说她可以与李清照相提并论。周广缙笑笑,追捧得过头了。佩玉赞她手笔婉约,敏感玲珑,却又别见雄奇、暗蓄孤愤。周广缙不喜她诗文中流露出的刚直率真的性情,他懂得韬光养晦、以期天时。况且女人做出横刀立马的形状,可笑!
      “换了个学校,习惯吗?”
      丈夫难得温柔一次,向来都是接了她之后,一声不吭地走回家,听凭她自说自话,迥异于他们未婚时。“这边西学弱一些,但是没有宗教课,我喜欢。”其实各门学科都弱,因为学生的文化程度参差不齐,课程高低碍难两就。因为要跟丈夫在一起,她什么都不在乎。
      贝满女中由基督教传教士创办,大部分教师是美国传教士,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圣经》是学生的必修课,学生们每星期日都要去教堂“做礼拜”。学校里有查经班,平时还常有公理会的牧师来给学生“布道”。佩玉说“头大”。在宗教思想的狂轰滥炸下,佩玉居然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成为硕果仅存的几个不信教的人,周广缙不禁佩服她。

      周天爵走下火车,到处都是落叶,他的心跟秋天一样萧索。
      此前他去天津,给北洋女子师范学堂捐款,大笔捐款。社会贤达给女校捐款很少见,何况是从廊坊赶来的贤达。校长大概怀疑他有不可告人的意图。
      “我的儿媳戚佩玉在这里读书,所以我来捐款。”
      傅校长木着的脸有所缓解。
      处理完捐款事宜后,他问是否可以探望一下他的儿媳,校长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一个女教习领着他去会客厅等候,随后她带来佩玉。
      女教习并不关上会客厅的门。翁媳该避嫌,戚佩玉走读,并非住校,有什么话不能回家当着儿子的面讲?教习十分不解。
      他问女孩子学校如何,都有什么课程,饭菜好不好,是否适应学校和天津的生活。他神态亲切,如春风般和煦。他说以后会常常来天津看望她。
      佩玉惶惑不安。
      当晚,他留宿在小畜生的三合院里,和他们一起吃晚饭。饭桌上没人说话,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屡屡落在佩玉身上。晚饭后,佩玉便告退,呆在卧房里,再不肯出来。正房三间,中间是堂屋,他睡在西边屋里的榻上。夜深人静,他谛听东边屋里的动静,想象可能发生的事,思绪万千,一夜无眠。
      早晨,在饭桌上,朱唇粉面的女孩儿清新得像花瓣上的露珠、晴空里的微风。她偶尔对小畜生笑笑,他心里便嫉妒得要发狂。他看着佩玉跟小畜生出门,女孩子步履轻快,全然没有在他面前的拘谨和沉闷。
      当天,佩玉和小畜生没回来。他又呆了两天,连他们的影子也没看到。他明白佩玉和小畜生是在躲着他。
      周天爵发现自己来到了镇子外面的山坡上,不远处就是周家的家族墓地,他那体弱多病的父亲埋在里面。他很少上坟,除非逼不得已。他恨他的父母,若不是老混蛋花天酒地糟蹋了身体,老婆子就不能找个由头破坏了他跟舒颜的姻缘。
      他该把酱油铺的臭女人跟老混蛋合葬,而不是把她用破席卷了扔到乱葬岗上,既然他们胡诌说她的八字旺他。从来只听说女人旺夫,没听说旺公公的!让他们脸对脸躺着,一个棺材里,互相旺!
      被打断了腿的人居然还能算命!那么断了手、瞎了眼呢?他还要找人收拾那算卦的老王八!害了他的人,他一个也不放过!
      老婆子竟有闲钱供小畜生读书,他要继续削减她的用度。她关心小畜生的前程,却不关心自己的婚姻幸福!周天爵握紧拳头。

      春节,周广缙带着妻子回乡。
      从前被周天爵不屑一顾的他,现在却被周天爵天天打发出门,由伙计领着去讨账。周广缙心里明白为什么,他不在家里,周天爵就有可能实现他的企图。
      周广缙心里很矛盾,他既希望周天爵坏了佩玉的贞洁,使周天爵和苏氏交恶,令苏家、戚家蒙羞;心中又极其不舍和不甘,因为佩玉是他的妻子,是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孩。
      夜里,佩玉躲进他怀里,说自己害怕,她并不挑明原因。周广缙终于心疼妻子,他撇开讨账的活,亲自送妻子回北京岳家。讨账,有他无他又如何?那只是周天爵支开他的借口。他告诉佩玉,等过完元宵节再到岳家接她一同回天津。
      周广缙回到廊坊,才进家门,就被周天爵一拳砸在脸上,眼冒金星。一拳又一拳,还不能躲,周天爵打得他喘不过气来。
      “请家法!”周天爵说。
      他的罪名是私自让妻子归宁,使她不必侍奉公婆。后来,若不是祖母拦着,他也许会命丧当场。
      “孽子,你滚吧!赶紧滚!”祖母说。
      他在廊坊镇上的小旅店里蜷缩了一晚,第二天登上火车,直奔岳家。
      “你怎么了?”佩玉惊问,她心疼得直落泪。
      “挨家法了。”
      “畜生!畜生!”妻子恨恨地说。
      岳家立刻为他叫来郎中。
      佩玉的母亲给周天爵夫妇写了一封信。在信里,她毫不客气地直言翁媳应该避嫌,什么给学校捐款、顺便探望的事请免了吧。以后,逢年过节,她将陪着女儿一起回乡,希望姐姐不嫌麻烦为她准备一间落脚的屋子。
      周天爵读信后,家里的仆佣们都遭了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多少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