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杜甫 ...
-
三个人到的时候，张伟的店门口停着一辆小型货车，驾驶室里有个人，他下车动作迟缓，站在地上后才看清，他的右裤腿是空的，他从车上拿下来一根拐杖支在腋下，一步一步往店里走。
他余光看见三个小家伙，转头说:“徐总，你们又来了。”
那人是李季。
一入赌门深似海，当初李季为了黄健宇加入赌场，赌场有规定，除非他们提出，不然内部人员想要离开赌场需要付出一定代价。
李季在道上混的时间不短，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代价”是什么，不然红毛他们也不会放心的让李季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那天他暗地里帮徐桧换牌，让红毛起了疑心，他坏了赌场的规矩，赌场废了他一条腿。
将他按在一张麻将桌上，三个人硬生生把他的腿给掰断。
那天，在骨骼形变的那一刻，李季好像看见了一道光，光里是一个意气风发的他。
某年夏日的太阳在他的人生中开了一个洞，他以青春为名在黑暗的洞中蹒跚。
手术灯熄灭，李季对自己说一句再见。
几个月后，朋友给他找了一个送货的差事，不过一条腿的司机没什么人敢用。
“哟，三个小鬼放学了。”谢晓艳扶着肚子往外瞧。
张伟和谢晓艳在六月份领证，谢晓艳怀孕了，是对双胞胎，已经七个月，肚子比一般产妇大一圈，张伟买下隔壁的店面扩大了大排档的规模，大排档变成饭馆。
由于黄健宇案件的影响，张伟和谢晓艳的彻底声名狼藉，店里也就偶尔有些老顾客或者外地人光顾。
现在还不到饭点，店里没什么人，杭晶晶和叶爽掺着李季进店，徐桧四处看了看说:“姐，张哥和全哥呢，他们怎么不在？”
“嗐，顾全老子也是倒了霉了，在工地上出事了，说是钢筋压着脚要手术，这不，早上张伟就陪他去了医院，中午回来吃了一顿又急急忙忙赶过去，唉，他老爷子年纪大啦，也不知道以后能恢复成什么样呢。”
顾全倒真的应了他这个名字，六月份，他找了一个食品加工厂的活——保安。
不过因为他以前那些事，事业单位不敢录用他，他只能做个私人作坊的保安，没有任何保险和补贴。
虽说不是什么高薪职业，但好歹是一份正经工作，一个月工资三千，顾全每个月都会准时准点打给父母两千。
以前他总把爹妈嘴里的叛逆当做自己被误解少年激情，可是当他临时起意想回家看看时，他发现妈的眼睛花了，可妈的工作依旧是缝手套，爸的腰驼了，可爸还是在工地上扛水泥，扎钢筋。
算算顾全已经离家有几年了，他为什么要突然回去？
因为他怕许嫣的事被查出以后，他就再也不可能回来，说实话，回了趟家，看见爸妈，他后悔参与那件事。
那天他站在门口，天，一望无际，风，轻柔慢过，这些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些。
他知道了原来爸妈说的叛逆是这么混蛋的自己。
有些人不约而同地告别青春，让它封存，连同其中的酸甜苦辣，世事多磨。
“姐，这事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地方，你就直说。”叶爽说。
“行了，你全哥不要脸啊，哪有自己老子别人养的。”
李季扶桌坐下，说:“那车上货怎么办？要不我去搬？”
“怎么着？”谢晓艳笑了一声，“你拄个拐用不用我再给你搭把手，这街坊四邻的看见咱们，心善的指不定还扔两钱呢，怎么想的你。”
等她说完，杭晶晶拉上叶爽，推着徐桧往外走:“姐，我们帮你。”
“欸！”李季想起身阻止被谢晓艳拉回来，“车上东西不轻巧，他们三个……”
“小孩子心善，由他们去吧，正好马上要忙起来，我也没时间和他们好好唠。”
“小心思一套一套的。”
杭晶晶是豪情万丈，发扬人道主义精神，叶爽和徐桧看见一车货的时候眼珠子滚进嘴里。
李季的货车看着不大，但是车屁股的空间是杠杠的，保守估计有二十麻袋的白菜和土豆，三十袋大米，十五箱啤酒和饮料。
“晶晶啊，我……我有点冷。”徐桧捂住肚子，“嘶，胃开始疼了，我好像不能搬了。”
叶爽接过徐桧的一个眼神:“咳咳，今天早上就有点不舒服，欸，不会感冒了吧，我进去，别传染给你们。”
“你们两个！”杭晶晶一手一个拽住他们，“多运动就不会冷了，感冒就别进去，省的传染给姐，所以搬！”
其实杭晶晶看见这一车东西心里也没底，真论起来她应该是力气最小的那个。
死鸭子嘴硬，不，这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是义气。
叶爽先跳上车，拎起土豆和大米掂了掂重量，他把大米扔给徐桧，白菜给了杭晶晶。
前者稳稳接住，后者……
“咚”一声跪在地上。
“哈哈哈……”叶爽忍不住笑出来。
“哎呀卧槽，哈哈哈，叶良辰，你看地上有个大饼，也不知道是谁画的，哈哈哈。”
“你们两个没心没肺的。”
杭晶晶从地上起身也忍不笑了，之后三个人分工，杭晶晶搬啤酒饮料，徐桧和叶爽搬些重的。
来回几趟，张伟和顾全回店里刚好看见忙碌的小家伙，有他们搭伙没一个小时，一车货就卸完。
店里生意依旧，谢晓艳招呼他们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这里伙计够用，张伟也不需要担心什么。
“啵——”啤酒瓶盖被翘起的声音格外解压，一天的闲愁都随着升起的泡沫溢出瓶外。
顾全拿起瓶子豪气地灌了一口。
谢晓艳先挑起话题:“你爸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上了钢板先在医院观察观察，没什么大问题就回家照顾着。”
徐桧问:“公司那边呢？赔钱了吗？”
“赔了不少，毕竟我爸也是老员工，他要是连这都克扣，下面的新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说起来，今天你们来干什么？”张伟问。
谢晓艳推了把张伟:“怎么说话呢，想吃你的饭还得挑日子啊。”
“没事。”徐桧放下筷子，“姐，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你看，孩子也快出生了，要不你们搬去姜州城吧，反正我现在和我爸在一起，那边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搬过去正好。”
徐桧这个提议震惊了所有人。
谢晓艳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杭晶晶和叶爽则是联想到未来徐桧可能不会再回姜州城。
“不，徐总，你这是干什么，姜州城那地方我们怎么可能待得下去。”张伟摆手。
“姜州城有水木三校，只要从那里面顺利毕业就不愁以后的路，而且叶爽可以帮你们在姜州城弄到店面，能开张的店面就意味着不愁钱。”
谢晓艳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我们几个都是在这地方长起来的，适应不了那地方了，况且市中心的那套房怎么办？”
睹物思人是一种极致的牵绊。
徐桧沉默了。
气氛变得和饭馆的生意一样，顾全踢了踢李季仅剩的腿，让他聊些别的。
“张哥，今天早上我去拿货，看见朱二差点拿刀砍人。”
“啊？”
“什么情况，怎么刺激。”叶爽把话接下去。
杭晶晶小声地问徐桧:“朱二是谁？”
“菜市场一个卖肉的，不过智商好像有点问题。”
“不会又是那些杀千刀的吧。”谢晓艳问。
“嗯，就是。”李季手一挥，把所有人的注意吸引过来，“他们就欺负朱二只会看称，不会算数，往死里杀价，每回朱二都亏不少，今天早上有人帮朱二说了两句，几个人就吵起来了，我看朱二是憋久了吧，他突然就抄起杀猪刀往那几人身上砍，还好有人控制住，不然不知道会怎么样。”
“啧，完了完了，那他以后的生意还这么做？”顾全惋惜。
“这跟生意有什么关系？”杭晶晶不懂。
“这就好比让你和一个无恶不赦的杀人犯共处一室，别人说他改正了，你相信吗？”叶爽夹起菜若无其事的吃。
“什么破比喻。”徐桧吐槽，“一开始大家觉得他老实可怜，才会在摊子上卖菜，但是现在闹出这样事，大家就会想，下次被砍的会不会是我，毕竟他是个傻子，人总是会从自身利益出发的嘛。”
徐桧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波动。
谢晓艳想起什么:“哦，对了，朱二之前不是在村头捡到一个小孩嘛，捡到的时候看着就像是没气了，不过他不听人劝，抱回家又是洗澡又是喂米汤，守了一宿，愣是养活了，现在看来孩子明年的学费是凑不齐了。”
杭晶晶听得心里什么地方一跳一跳的，她不敢相信在这样的城市里还会有人贫穷到这个地步，她扫过所有人的脸，所有人都平静似水，在她眼里是一种可怕的麻木。
其他人可以，但徐桧也是如此，这就让杭晶晶难以理解，明明她不该是这样的人，她眼里的徐桧应该是杜甫。
离开店里回到出租屋，杭晶晶一直都是闷闷的，徐桧看出来。
“杭晶晶，热水烧好了，洗澡吧。”
徐桧高但怕冷，杭晶晶矮点又怕热，一个淋浴刚好满足两个人的要求，除了有些挤。
“一路上想什么呢，也不说话。”
徐桧把胳膊搭在杭晶晶的肩膀上，两个人的上身没有一丝缝隙。
杭晶晶不想说，她变了，便说:“为什么你不说让朱二去姜州城，或者帮帮他？”
“哈哈，你就想问这个吗？”徐桧看穿她的心思，“是不是觉得我变冷血了？”
浴室里充满蒸汽，温度逐渐升高，两个脸上都是红的。
徐桧继续说:“朱二去姜州城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事，假设我把给姐的提议放到他身上会发生什么，首先他的儿子根本没法融入水木三校，穷人三校也就那么几个，你想想当初王月夏替考那件事，就知道穷人的处境有多难。
还有以姜州人用鼻孔看人的脾气，他们会光顾一个傻子的肉摊吗，而且姜州城没有肉摊，甚至连搬砖的都少见，朱二注定不能去姜州城。
姐他们几个在道上混的时间长，融入一个新地方不是难事，他们教出来的小屁孩不是好欺负的主。”
“嗯。”杭晶晶轻轻答应一声，但她想知道不是这个。
徐桧搂住杭晶晶的脖子，从背后歪头看着她:“晶晶，世界上最爱的人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我，所以我要坚强，我要坚强到可以不需要爱，可以接受所有的讨厌，后来我讨厌的人也走了，走得很苦，我发现我好像不是那么讨厌她了，然后我找到了一群爱我的人，可我总感觉我离他们很远，我还是在学着坚强，我身边走走停停许多人，我看着他们离开，什么也做不了，一个两个是痛，三个四个是疼，到后面我真的累了，这座城市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疾苦，菜市场旁边的乞丐，步行街强迫你给钱哑巴，还有卖艺的侏儒，世界上不止一个这样的城市，我不是圣母，我也有我难的地方，晶晶，经历少也是一种好事。”
这世上最孤独的事，不是漂泊四方，不是孤云野鹤，不是挑灯独酌，而是不被想起，不被爱。
杭晶晶看向徐桧那双柔情的杏眼，想透过它看清这半年来徐桧经历的一切，似乎一扇窗户根本窥不尽。
杭晶晶才是杜甫，她突然转过身抱住徐桧。
“杨卉，不用太坚强了，我会一直在，我不会离开，不会走，我也在爱着你的。”
徐桧愣住，虽然她清楚杭晶晶的意思，但这样的场景是她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对，她一直都知道，杭晶晶一直在。
杭晶晶等我，等十八岁的那天，等我彻底摆脱协啸的威胁，我会表明我的心意。
元旦晚会是个不顺心的事，王海音作妖导致夏玉祥的眼镜被踩碎，这个六百多度的瞎子三米以外六亲不认，一场表演夏玉祥没认对一个人，最后课本剧成了本年度最大的笑话。
杭晶晶徐桧和叶爽揣着一肚子火挨到了除夕夜，杭父杭母今年在新疆加班，为了几个孩子的学业着想，叶徐两家决定在他们的出租屋里过年，地方小就是热闹。
“看看什么叫欧皇，三十八，手气最佳。”
叶爽拿着他的手机炫耀他又一次拿下“第一”。
徐桧抢下他的手机:“你是不是让蒋晨旭给你开外挂了，事后平分赃款。”
叶爽想夺回来，两个人扭在一起，沙发上的徐泽锐看见了，眼睛里差点冒出火。
杭晶晶心里也不痛快，在群里发了条语音:“手气最佳发红包，公平一点。”
下面一群“加一”，徐桧松开手，满意地点点头。
叶爽无奈，被迫发红包。
群里吊炸天同学发出不满:“卧槽，叶爽，你能不能要点脸，我发了一一百的，你抢了38，发30，怎么你老子生意亏了，等你振兴啊？”
正说着，有人从外面敲门:“小卉，开开门。”
“好家伙，张凯洋这嘴开过光的。”叶爽说。
“来了！”徐桧屁颠屁颠的跑去开门，“啊，叶叔叔，好久没见到你了，又变帅了。”
她给了叶念鸿一个熊抱。
叶念鸿笑了笑:“你也变漂亮了，我给你带了方糕。”
徐向进路过客厅，心里醋坛子翻了一地。
叶念鸿这个老不正经，哼，我得让我闺女离性叶的这一家远点。
“都来了，快坐，午饭马上好。”陈佳丽从厨房出来，“正好人多，一会儿吃完，还可以打打牌搓搓麻将什么的。”
除夕夜的重头戏在晚饭和磨磨唧唧的春晚，午饭就是些清淡的小炒，饭后大人四人一组麻将，五个孩子玩游戏的玩游戏，聊天的聊天。
本来气氛挺融洽的，金婷婷突然新建了一个群发了一张图片，群里还是水木嘉年华的人，只是九个只有七个，少了王月夏和陈许浩。
□□离十:〔图片〕
□□离十:什么狗东西陈许浩
□□离十:〔语音〕
金婷婷发了一条含妈量极高语音，里面的内容结合图片应该是，她今天甲沟炎犯了，去医院的时候遇上了一辆救护车，一开始没注意，但是在大厅看见了担架车上躺的是王月夏。
她在医院一直等到王月夏入住病房，王月夏□□撕裂，浑身淤青，从清醒就一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停地流眼泪。
金婷婷以为哪个畜牲干的，没想到一提陈许浩的名字，王月夏竟然害怕的发抖，当初他们几个可是认真嘱咐了陈许浩，如果做出决定就一定要保护好王月夏。
现在……
群里也是炸开了锅。
水木大帅逼:消息可靠？咱不能随意下结论
北极企鹅:我们都认识他多少年了，这事说是我，那还能信，他？
诸葛九日:人作为高级动物，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违反自己道德底线的线。
□□离十:〔语言〕
北极企鹅:金大明星，别骂街啊〔进化世界.gif〕
出租屋里，杭晶晶和叶爽抬起头对视一眼，一起看向徐桧，徐桧一脸阴翳，手机好像都快捏碎了。
“那个，大聪明——”叶爽还没说完，徐桧一只说拍在桌子上，震得所有人一惊。
“认么妈了个逼，这个畜牲想干嘛，他哪有命啊！”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徐桧用姜州城话骂人，杭晶晶和叶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徐桧在群里发消息:“五分钟，我要在小区楼下看见你们，晚一点陈许浩就死了。”
说完，她抄起陈佳丽刚送她的黑色貂皮大衣，说:“妈，我有急事，晚饭看情况。”
她披上大衣，从大门离开，那一身的戾气估计吃个人的绰绰有余。
陈佳丽注意到陈许浩的名字，她想问问到底怎么了，叶念鸿小声提醒一句:“孩子们从小就认识，他们也不小了，有什么事他们会解决的，放心。”
几位长辈不明所以，杭晶晶起身说:“今天外头人多，杨卉这么出去不安全，我去看看。”
她临走时还拽了拽叶爽。
“对，两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在外面多危险，我去保护她们。”
两个人都不自觉地用姜州方言回话，等他们到楼下，徐桧不耐烦的晃着脚，手上不停盘弄着手机。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杜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