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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逆风 ...


  •   后来再说的,便都是工作的事了。直到吃完晚饭,晓笋才畏缩在旅馆中,听着外面风声刮得一声紧过一声,再后来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玻璃窗渐渐凝聚起一团寒雾,电视转来转去看的都是泡沫剧,正按着遥控器的时候,萧慎打电话来了。
      他说,“你那头听起来真热闹。”
      晓笋把电视的音量调低,告诉他说,“只是电视里的声音。”
      萧慎笑着说,“怎么晚上没给你安排节目?闷得慌?”

      晓笋把电话转到另一边耳朵,转头看向窗外,“天气不好,刚刚又下起雨来。我又没多带衣服……对了,你知道吗,原来《射雕英雄传》里黄药师所住的桃花岛,就在此处不远。”
      岛上的通讯不大好,加上下雨,萧慎的声音在话筒里显得有些沙沙,他说,“那你这个傻黄蓉不会在岛上长住,舍不得回来了吧?”
      晓笋一直笑,“明天做完手头上的工作有空就上去瞧瞧,哪里会回不来了。大概后天就到了,恩,你要我帮你带什么吗?”
      萧慎却只是说,“到时把你自己带回来就行了。”

      晓笋也笑,笑着笑着把脸转向窗外,却似看到了什么人,心跳骤停。
      萧慎还在电话里喊着她,“晓笋?”
      “恩。”晓笋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信号好像不大好,电话里有些沙沙声。”
      萧慎拿着话筒,晓笋可以想象他在眼前一本正经的样子。他说,“晓笋,等你回来,我们去试婚纱吧。”
      末了,他说,“我想看你穿婚纱的样子。”

      那天晚上晓笋睡得很早。
      翌日也起个大早,余经理真是一个好客的当地人,一大早便带晓笋到桃花岛上游了一圈,中午吃的是当地的海鲜大餐,到了傍晚余经理实在盛意拳拳,晓笋也是流连忘返,便又在沙滩前的桃花苑宾馆住了一个晚上。
      由于刚下过雨,海水不是很蓝,海水挺凉,晓笋在海边弄了一身的沙子,又回旅馆清理,躺在床上不想起来,昏昏沉沉睡着了。又小睡了片刻,醒来已经夜色蒙蒙了,桃花镇的夜晚静谧,只有海水翻涌的声音,晓笋漫步在夜晚的沙滩上,有腥涩的海风吹过来,脚下的沙子却还是温温的,触脚及凉,踩下去就不由得陷下一些。
      她回头看着自己走出来深浅不一的脚印,不经意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身形高大,居然穿着西装走在沙滩上,皮鞋上都滚了一层沙。

      晓笋的脚上还裹着细碎的沙子,一抬头就又看见了他。
      他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眼底覆了青色,看起来又清瘦许多。
      晓笋愣了很久,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朝她露出笑容,“看来余经理把你招呼得很周到。”
      晓笋终于开口,“秦总。”
      秦川抬头看了看夜色,好像是在说,“时间还很早,不介意陪我去沈家门的夜排档吃海鲜吧?”
      他走在前头,晓笋走了两步,又回头拣起自己的鞋子。见他扔在原地等她,便赧然一笑。
      他又把西装外套脱下来,说了声,“夜里风凉。”

      夜间搭船去了沈家门,一下船,便有热情的阿姨吆喝着拉着你吃海鲜。晓笋头一回来这里,只见到很多渔船停在岸边,周围人声鼎沸。晓笋盯着前方高大伟岸的身影,在灯火阑珊的尽头,那个人在人群中轻轻伸手揽住了自己的肩头,说,“这里人多,也杂,你别走丢了。”
      心头不是不怅然的。
      到最后两人挽着裤脚,坐在岸边吃海鲜。潮起潮落,浪奔浪流,风声呼呼灌入耳中。他们又叫了几瓶烧酒,小酌片刻,已经醺醺然有了酒意,也渐渐放开来。
      他们喝的是用当地梅子浸泡的烧酒,一喝下去,全身都透着暖意。凉风徐徐,吹到身上也不觉得冷了。
      在这个时候,秦川也终于有心思说笑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一进包房就看见你和西瓜在斗酒,我还是头一回看见女孩子喝酒像喝果汁似的。后来再见,便是带着你四处找东西吃,那时我心里就琢磨着,你就不应该叫小损样儿,应该叫小猪。”
      晓笋也笑,没心没肺的笑,“我记得那时你还说以后会多请我吃饭,我还以为找了个冤大头,哪知道你第一次请客就点了个竹笋炒肉丝,后来还诓我说没带钱包,把我骗得惨兮兮的。”

      晓笋拿起酒杯,一杯烧酒下肚,喝得急,差点呛住了,顺带眼睛也酸酸的,“你说你这人多不厚道啊,家里那么殷实,却瞒得滴水不漏,你家里有钱早点儿说嘛,我就是抱着你拉着你也不会傻得提分手,就算要提分手,也得敲你一顿竹杠,拿后头好几个零的分手费是吧。”
      “你诓我,开始的时候骗我,到分手了还是瞒着我,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没事就把我困在那二十平方的屋子里给你洗衣做饭,我就是个二百五。西瓜说得对,我就是个给你卖了还要替你数钱的傻瓜!”
      秦川就那么静静听着,看着她一双眼被酒呛得通红,像一只小白兔。他就一直那么看着她,她说几句,他就喝光杯中的酒,再说几句,他又喝一杯。肋骨在身上隐隐作痛,像是心口上的伤,藏匿了那么久,久到以为可以骗过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晓笋还是傻笑,一直傻笑,谁说她酒量好,今晚她就醉了。
      她笑着说,“以前我多傻啊,以为你就是个穷小子,没准儿还要和你挨个三四十年,挨到老来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白发苍苍,没事就互相数落一下对方,数落着数落着,这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
      那时候她的梦想就是在海边盖一座房子。那时她刚好是学设计的,秦川是学建筑的,两个人夫唱妇随。房子建好后,要像诗人所说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她可以在春暖花开之时,坐在他盖的房子里,静静看着他写字。
      海风吹得她的头发凌乱,顺带把她的思绪也吹乱了,她默默的想,难怪毕业之后,许多人都把理想戒了。曾几何时,她也把心中的梦想给戒掉了?

      吃完又沿着岸边往码头的方向走。晓笋给风吹走了酒意,却是忽然感伤起来。
      她走在前面,秦川在她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人之间始终留着几步的距离。他的西装穿在她身上,显得宽大,但她穿上的时候也只是很仔细的把袖口挽起,再不像以前一样天真烂漫。
      他们终是如旧友重逢般默契,都不再提明天。
      她同他叙旧,说起枚文和唐天的事,扼腕道,“他们是我们一路看着过来的,闹成这样……”
      他含笑看着她,“你可知道唐天追着枚文去了丝绸之路?”
      “真的吗?”晓笋自知消息不够他灵通,又吐吐舌头,“不过怎么说都是他做错,我是枚文的话才不原谅他呢。”

      “唔。”秦川沉默许久,才说,“你说的也是。有的时候错了就是错了,但是——”他转头看向海,“也不一定的,明天的事,谁又知道呢?”
      她看向他,回头,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她问,“你呢,真的不去把青青追回来吗?”
      他没有回答。
      她转过身,低低说,“或许是我问错了话。”
      他走在后面,“恩,我送你回旅馆吧。”

      到达旅馆门口,她朝他挥手,他抵在门边,问她,“明天想坐几点的船,我送你。”
      她后退一步,微笑,“不,不用。”
      他停住脚步,惘然一笑,又仿佛是梦呓一般:“你在躲我?怕我了?”
      她低下头,轻轻咬住嘴唇,“不是的……”
      但再怎么解释终究无济于事,他回身朝她摆手,愈走愈远,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她关上门,靠在门边,被海风吹得全身乏力,酒气都暗自涌上来。她昏昏然坐在地上,才发觉他的西装外套还突兀的穿在自己身上。

      最后是萧慎来了电话,她才起身,仿佛在地上坐了很久,连带小腿也是凉的。
      萧慎一张口就问她,今天去了桃花岛没有?
      厕所里的水龙头关得不紧,似乎还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她走进去扭紧了,电话那头萧慎已经迟疑的唤她,“晓笋?”
      她又走回房间,顺势在床沿坐下来,开始和他东拉西扯,讲今天余经理带着她去桃花岛玩的见闻。
      晓笋似乎也放松下来,“桃花寨就是拍射雕的地方,桃花林里的桃花长得正好,那儿的沙滩叫十里金沙,沙子很软。余经理是这里本地人,所以逃了很多地方的票。”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桃花岛顶上还有一座大岩石,风景很好,我就站在岩石顶上大吼,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豪迈。”
      晓笋有一句没一句的讲着,萧慎也就一直安静的在听,讲到她停顿处,他就在那头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外头风寒料峭,玻璃窗子上又透了薄薄的雾气。晓笋站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玻璃上还有屋内灯光照射出来的光晕。她呵了口气,孩子气的在窗上写字。
      一横,一横,再一横一撇。写到最后又用手肘抹掉。
      再看出窗外,夜深人静的时候,仿佛还有人站在沙滩边上。
      其实在做这么一大堆事情的时候,晓笋还是断断续续的在和萧慎说着话,直到看到沙滩上那个人的时候,她愣住了——沙滩虽隔得远,但还可以看清那个人身上穿着薄薄的衬衣,风吹起他的裤脚,他的剪影单薄又凄惶。
      她又在窗户上呵气,一撇,一竖,再一竖。明明知道他不会看见,却仍旧固执的想要写。

      最后还是萧慎打断了她,“晓笋,你今晚怎么说那么多的话?玩累了就多休息。”
      晓笋说,“好。”
      萧慎问,“你明天想吃什么?”
      晓笋说,“都好。”
      萧慎又问,“要不吃饺子吧?白菜馅的?”
      晓笋又说,“好。”
      萧慎静默良久,才说,“你今晚怎么那么好脾气?”
      “恩。”
      他问,“你怎么了?鼻音那么重?”
      她迟疑了一下,抚了扶颊边,“兴许是方才在海边吹风,有点风寒了。”她又望出窗外,海面一片寂静,沙滩的脚印也被水冲走了,放眼望去只是一片深邃的蓝色,好像从没有人在那里站过。她捻着手机,又说,“恩,不和你说了,我整理下行李,明天就回去了。”
      匆匆挂了电话,她起身整理文件。其时带来的也就是十二幢别墅的图纸,文件夹里面有一张小小的便签,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晓笋拿出来一看,明显是萧慎的字迹。原是她一直取笑他没给自己写过什么,他就在网上搜了来,很简单的几句话,抄在小便条纸上,说是仓央嘉措的诗。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 欢喜

      第二天要走的时候,晓笋拿着行李袋,踟蹰了许久,终是把那件西装外套带上,在退房的时候,问前台,“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姓秦的先生?”
      前台小姐礼貌的微笑,“抱歉,旅客的资料都是保密的呢。”
      晓笋又费力的解释,“他叫秦川,你查查看是住哪间房?我是他朋友,他有件衣服落在我这里了,但是我又不知道他的房号……”
      手舞足蹈比划了好久,前台小姐终于答应了她的请求,又查了查,告诉她在三楼。

      按了几声门铃都不见有人出来,晓笋站了站,又觉着自己太多此一举,刚转身,门咔嚓一声就开了。
      秦川半倚在门边,睡眼朦胧,见到是她,半晌没反应过来。
      晓笋把西装递过去,他也没拿,转身进了房,又啪一声倒在床上。
      “我头很痛。”他说。
      晓笋半信半疑走进去,顺手把西装挂在椅子上,“你怎么了?”
      他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其时晓笋认识他那么久,也鲜少见到他这个样子。
      晓笋走到床边,手背抚在他的额头上,心里咯噔一声,“你在发烧呢。”

      他如同醉酒了一般,人事不省,手抬起来想要拨开她的手,又颤颤的掉下去,昏睡之前,他还说,“不碍事的,我睡一睡就好了……”
      他的人仿佛倦困到极点,仿佛连睁开眼睛都很吃力,只是昏沉的睡着了。
      要不是他把西装脱给自己,兴许就不会生病了。她有些自责,只好又打电话给萧慎,说舟山这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要晚一些回去。
      萧慎对她向来很信任,只是很哀愁的说,“哎,我正在挑大白菜呢。不过放多一天也没事,但是放太多天就不好吃了——你知道的。所以不要太晚回来了,不然白菜就老了,饺子也就不好吃了。”
      听着萧慎像个老太太一般零零碎碎说了一大堆,终于挂断电话。她向前台要了开水和普通的感冒药,摇醒他,趁着他昏昏沉沉的时候抱着他灌下一大杯水,坐下来已经觉得双手乏力。

      他昏睡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坐着,默默的看着他。窗帘没有拉开,室内幽暗。他的眉眼都紧闭着,睫毛纤长,嘴抿着,下颚的弧线看起来比往时要坚毅一些。
      她不再看他,摸索着坐上沙发,才发觉自己好像站了很久。
      她坐在沙发上,只觉得时间像被无端端拉长了,耳边隐约灌入海边的风。正午的阳光照在橙色暗纹的纱帘上,晃出流潋的光。她低头看着沙发上暗色的保加利亚玫瑰,一朵挨着一朵,挤得密密麻麻,她摸索着花儿,细细抚摸上面的线,才觉得每朵花都绣得精致,抚上去有凹凸的手感,被阳光一扫,玫瑰就似要活过来似的,幽幽滴出色来。
      阳光如一片橙色的光影,照在空旷的房间里。她坐了很久,发觉不仅肚子,连脑袋里都是空的。她究竟在做什么?在等什么?她也不知晓。
      风无定向,但无论怎么吹,总有风的方向,而她呢?她觉得心悸,暗暗抚上心口,那里像是漏了一个洞,从很久很久前开始,从昨晚开始,就好像有漫无边际的风,一直徐徐吹向心里。

      待得他醒来,已经日渐黄昏,他睁开眼睛看到她,第一句话就是,“晓笋,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所说的地方其实也是舟山群岛上的一个岛,名叫情人岛。晓笋记得前日余经理介绍的时候,还饶有其事的说,“那情人岛现在买票也进不去的了,已经被私人老板买下,变成私人财产了。”转了一圈回来,竟没想到是他买下的地皮,甚至连他手下的人都不知晓。
      他们乘船到达情人岛,下船的时候已经有车在恭候。
      秦川上车后还说,“其实那里离岸并不远,但我身体不舒服,只好遣了车来。”

      他说的那里,其实也就是建在海边的一幢别墅,晓笋看到的时候就已经低呼出声。
      秦川很恬淡的笑,“擅自用了你的设计,也不知道要付多少设计费?”
      但她已经无法回答。其实这个设计应当追溯自读大学的时候,她自己在本子上的乱涂乱画,如今竟成了真。
      当真是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她忽而有些晕眩,偷偷抓了自己一把,觉得有点儿疼。
      其实那个时候她完全是当着理想在画,所以有些和现实脱节,有些设计完全是失真的。她把别墅的外形设计得宛如皇宫,还专门在图纸上写着:一层四千平。里头的设计完全是怎么想怎么来,什么空中花园,什么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标准泳池,还要人造温泉灌水,保持泳池里的水二十四小时恒温。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在图纸上还画了三百人座的私人影院,屏幕还要和电影院里的一样大……
      现今在这样的地方陡然看到这样的房子,她觉得有些可笑。
      对于此,她只能给他临时下一个定义,“秦川,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他显然烧得糊涂,但还记得告诉她,“设计师,我临时改动了一个房间,本来想要做客房的,临时改为书房了。你待会可以进去看看。”

      她像只小鹿一般跌跌撞撞进的房。
      三百人座的私人影院,容纳两百人的KTV房,高温瑜伽房,屋外绵延的绿地是他的高尔夫球馆……她迷失在他为她一手建造的Dream house,只差惊得整个人跌入梦里,再不要醒来才好。
      Dream houses是她以前为这设计起的名字,很俗气的引用了泡沫剧的名字,梦想之屋,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名字。
      她不小心打开了他所谓书房的门,里面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站在她身后,“两百平的书房,可以在拖地的时候写大字。”他的声音很沙哑,嘴唇上全起了皮,但他还是说,“本来想找一千米的房间的,怕太大了你写得吃力。”
      那时候的他说,“老婆放心,以后一定专门辟一间房子,啥也不放,就供你写大字用。”说完又皱着眉头说,“两百平米够不够?还是要五百平米?”
      原来他还记得,原来他记得这样清楚。
      她震惊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他又领着她到别墅的私人影院里,在暗房倒腾出拷贝的胶片,很认真的问她,“你想看哪部片子?这里的库存有点少,恐怕你不爱看。”
      三百人座的私人影院只坐了她一个人,她也忘了自己是怎样流着眼泪看完一场电影。
      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了。

      她找不到他,打电话给他。他说,“我在主卧,我们今晚吃蛋炒饭好不好?”
      他烧得糊涂,穿着袍子坐在沙发上。她走近他的身旁,睫毛上还湿湿站着泪珠,她说,“秦川,你真没必要这样……”
      他哂笑,“我带你到这里来,我真是疯了。”
      她只能苦笑。接着两个人吃了有史以来最沉默的一顿饭,她没有敢看他的脸,只是低下头细细的咀嚼着。吃的什么完全没有滋味。他也吃得很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吃完她默默的把饭端出去,已经有人站在房门口等着。
      管家又拿了药片给她,叮嘱着,“秦先生此时应该需要的。”
      她又拿着药片回房,看见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许是发烧的缘故,虚弱疲惫到了极点。他慢悠悠站起来,慢慢的走到床边,慢慢的躺倒,被子只盖了一半。
      她只好倒了热水看着他吃了药,刚想起身,便听到他低声说,“今天有些晚了,明天我安排车船送你回去。”
      她没有回答,顺手拿了热毛巾想给他擦汗,他全身都是滚烫的,但又发寒发冷,不知不觉间额头突突的冒出许多汗来。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伸出胳膊将她整个人围住。他的头埋在她的发际,全身隐隐发着热,她只觉得自己像抱着颗火球,却挣扎不得,只得任由他抱着,再做不出任何的反应来。

      她找不到话来说,只得囫囵道,“你怎么突然烧得这么厉害?要不让管家找医生来看看?”
      他圈住她,热热的呼吸一点点喷在她的领口,“睡醒就没事的。昨晚吹了风,之前又三天没睡,有点疲惫了。”
      她呆呆的点头,他的手不管不顾圈在她的腰上,像寻到最自然的姿势,她就着他躺倒下来,过了一会才想起忘记问他为何三天不睡了。
      他闭着眼睛,忽然就开口说了一句话。

      他说,“那天晚上,我订婚的晚上,我去了你家楼下。”
      她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只任由他抱着自己。她没有盖被子,他又把被角掖过些。
      他说,“我看到你们一起进去,他扶着你上的楼,你喝得醉醺醺的,像是喝了很多酒,连站都要站不稳了。一个晚上,他都没有出来。那个晚上我在车里枯坐了一夜,烟抽完了,才发觉天快要亮了,我竟不知道自己一个晚上是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个时候,如果他有下来,我应该会上去找你讲清楚的。说为什么订婚的事,又为什么和你分手,为什么会误会你,……很多很多的话,我都没有和你说,但是你却和他在一起了。”
      “订婚宴解散后,我忽而就觉得轻松了,从未有过的轻松。自你走后,我就觉着好像过得很不自如。每一次想去找你,我都忍住了,每每见到你,我只能恶言相向。我发觉那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竟找不到能够和你和平相处的方式。”
      “我以为你就会这样和他在一起了,我也以为自己能够默默的祝福你。直到我在老房子遇见你……你就坐在阳台边,像以前一样,等我下班,等着等着又睡着了。那一刻,我只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只能抓着你的手不放开。我居然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来留住你。”

      他越说越多,到最后几乎是在说胡话了,但握着她的手却不愿放开。本来之前她还在他怀里,他躺下去之后她也跟着倒在他的身侧,她的脖子战战兢兢枕着他的胳膊,他的另一只手还圈着她的腰。她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抱里,听着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胡话。
      “晓笋,明明是我的错,我却还想要获得你的原谅,希望你能够回头。晓笋,我这样想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你不要怪我,你别怪我。你看,我帮你实现了你的梦想,这里建造的时候有很多的麻烦,只怪你这个设计师太不讲究,很多地方都没有写明白,害我发了好多次的脾气……晓笋,你也不用觉得为难,这是你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我只是想在桃花岛的旁边,建造属于我们俩个的桃花岛。可是,你这个小损样儿,就不能把图纸画得朴实点吗。你知不知道建造的时候,他们都背地里叫我什么?”
      他哼哼了几声,“他们都叫我‘暴发户’,说只有暴发户才会把房子建成这个拽样,活像没烧过钱一般,”
      他说了那么多的话,几乎要缝补他们这么多年来的空白了。晓笋只觉得像做梦一样,也没有哭,只是呆呆的听着。

      “晓笋,我爱你,很爱很爱你。你还是不要原谅我的好。因为连我也找不到让你原谅我的理由来。”
      他的声音到最后几不可闻,像是梦呓一般。到最后她快要睡着,却听得他突然说了一句,“母亲几天前去了。”
      晓笋陡然一怔,睡意去了八成。
      秦川的声音仿佛平静从容,他说,“你还不知道吧?母亲去的那天刚好就在我们吃饭的那个夜晚。唔,她去的,很安详……”
      夜晚的白月光明晃晃的照进来,照在被子上像光怪陆离的影子。连天花板上都映着奇怪的影子,如同旧梦一般,离奇得让人心悸。

      秦川说,“晓笋,你别怪她,也别怪……你自己……”说到最后,兴许也是药力的作用,他终于沉沉睡去。
      晓笋一身的冷汗,趁他睡得沉沉,扒开他圈在自己腰上的手,又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回头看了看他,只觉得莫名心酸。她站在他床前,想着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她家楼下抽烟,也不知道会不会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他会想什么。她的眼泪突然止不住的掉,心口收缩着,抽紧又松开着,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他睡得很沉,但一个晚上总迷糊的叫她的名字,有时是“晓笋”、“笋子”,有时又叫“小损样儿”,她竟不知道他心里埋藏了那么多的心事,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竟就是这样过的么?
      站在他的床前,她却突然认清一个事实。她把他的手扳开来,在他的手心里,用她的手指,一笔一划的,慢慢的写了三个字。有泪滑落下来,落在嘴里,她尝了尝,居然是苦的。

      她终于明白心中的风向,却又不得不逆风而行。
      他们之间隔着那么近,近得可以互相听见对方的心跳声,但又那么远,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太多别的东西,感情已经不够纯粹,也无法如初般美好,再继续下去,也是徒然。
      哪怕再爱,恐怕也再没有办法,她不会忘记他曾经的伤害,他也无法忘却母亲的离世,他们即便是再爱,也回不去了。她没有办法也没有可能,再重新和他在一起。
      她哭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整个世界仿佛都模糊起来,哭得泪眼婆娑,连他的脸都要看不真切。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在我的心里还没有完全消亡,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她在心里默默的说。

      天亮了,而她终于要离开。幸好他也没有察觉,大概也根本就不知道她在他房里待了一个晚上。
      她提着行李袋独自上了船。
      他的管家亲自开车送她,对她的称呼是:设计师。
      她转过头,在心中永远告别这座房子,这座岛,以及有关他的所有回忆。
      船上风大,她站在船头,澎湃的浪一层又一层涌上来,吐出白色的泡沫,像是海女儿淋漓洒落的泪,为她岛上的王子妄生的念头哭得心碎。
      她迎着风,望向那座孤岛,岛上的桃花开得正好,离得远远的,也似能够看到茂密的桃花林。孤岛上建造得恢弘的别墅,渐渐变小,逐渐成为一个小点。
      岛上载植了郁郁的桃花,乍然看上去,像涂了梦境般的颜色,让那座孤岛更加显得不够真实。上船的时候管家告诉她,这是秦先生第一次上岛的时候,亲手种的花。岛上风寒,花便开得繁茂,如此这般,看起来与桃花岛上的景致也别无二样了。
      她只觉得眼睛见风流泪,狂风吹得眼泪丛生,有无数的眼泪就这样涌上来涌上来,漫无边际。
      狂风把记忆吹得支离破碎,她抬起头逆着风,忽而记起曾经看过一本书,看到一句话,忽然就觉得感触颇深。
      那句话是这样说的:即使我心中的风一直吹向你,我也必须逆风而行。

      她终于得空打开手机,里头躺着一条昨晚就收到的信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落款人是萧慎。
      也难为他想出这样文绉绉的句子来。相传吴越的开创者钱鏐,有一位王妃,每年寒食节时都要回乡省亲,有一年春色将老,阡陌花开,王妃还未归来,钱王便写了一封信,只有一句话: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没想到这个典故此时倒可以用在她的身上。
      她抚上自己的双眼,抚去脸上的水泽。过往的一切,逼近而又遥远,犹如昙花一现。

      四个月后,萧尹联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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