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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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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在梦里,在那无尽黑色的梦境里,四处都是血。黑色的血,如落花般纷纷杨杨的洒在风中,吹进我的头发里,吹进我的嘴里,吹进我的眼里。
呕吐,我在呕吐,不停的吐,全是血,黑色的血。有东西滚到我面前,是那个男孩儿的头卢,还是那样凶神恶煞又带着恐惧的神情,他朝我大声的吼,“你个畜生!我记住你的脸了!我会找你报仇的!”
我惊了一下,又吐出一大口黑血,想提剑刺去,发现我手中空无一物。那颗头卢蹦起来,张口咬住了我的喉咙。我倒在地上,黑色的大地,血从口里,脖颈上的大动脉里,泊泊流淌。
我绝望,从未有过的绝望,因为我感到这就是死亡。我就要死了。有琴弦声如娟娟流水淌入,所有的黑色瞬间消失,我听见有个温婉哀怨的声音在唱着那首我听过千百回的曲子。
她唱,云窈宫里云遥梦,镜水寒,月成霜。王朝极北寒天地,梦亦碎,情亦碎。幽幽丝竹声,情仇断天涯。来年秋雨落花容,余生只忆残悲岁。
我感觉到她来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放在她的脸上,细嫩温暖的触感,她亲吻着我的手指,“余生,这天底下什么才能温暖你的心,温暖你的血?”有微热的水珠落在我眉上。
心窝钝了一下,我忽然想睁开眼,想看看她,看看她的眼,看看她的泪。终究我只是做了徒劳功,然后沉沉睡去,我睡的很安心,爹说过,一个杀手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但我只感到安心,因为我知道来年在。
我日生夜死的在睡梦里时尔清醒时尔昏沉,梦里依旧是大片大片的黑色,偶尔我会得到片刻的安定。那是来年在的时候,她每次来都会握住我手亲吻我的手指,然后我就会感到有水珠滴在我的眉上。
有一次,水珠滴在我的眼睛上,然后向耳际滑落。她握着我的手猛然一颤,就听到她欣喜的声音,“余生,余生,你醒了么?你听到我说话了么?”须臾,她叹出一口气,拭去我眼角的泪,声音落漠忧伤,“我真傻,怎么就认为你醒了呢?就算你醒了,你也不会流泪。”
我想告诉她,我会。比如在爹死的那天,比如我听见她唱曲的那天。我还想告诉她,我现在很难过,因为我看不见她。
娘也经常来看我,但她通常都是白天来,那时候我基本都是睡着的。这都是来年告诉我的,她总喜欢握着我的手,轻声细语的跟我说这些天发什的事。说的最多的就是,“余生,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看看我,就看我一眼都好。”
我在一个黄昏泄满房间的傍晚醒来。我猜娘应该刚走,因为房里还有余香,而来年还未来。我缓缓的坐起身,过了许久才看清楚我手心的掌纹。我打量了一下周围,一如往常,桌上的案香缕缕飘逸。好像我只是小睡了一觉。
我起身推开窗,夏日的晚风阵阵拂来,吹去我一身的死气。落日的尽头有几只大鸟展翅翱翔,发出尖锐的啸鸣。我捂住嘴,猛烈的咳嗽起来,那瞬间我想起了爹,他在寒极地的时候也是这么咳,每天都不断的咳,越咳越猛烈。
我喘息着,摊开手心,里面是血,黑色浓绸的血,像梦里的一样黑,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小时候爹咳出来的血是鲜红色的,到最后咳出来的血就成了黑色。那是在寒极地的第十六个年头,爹说她已经走到尽头了。那时候我以为爹是要回王朝才那么说的。
我怔怔的盯着手心发愣,身后冷不丁的一声闷响,然后一个带着幽香的身影扑到了怀里,声音从胸口发出,“余生……”我震惊的僵直在那里,她抬头看我的时候我甚至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擦去嘴边的血迹,于是我鬼使神差的反抱住了她。
她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然后紧紧地抱住我。她发丝淡淡的幽香缠绕在鼻间,柔弱无骨的身体贴着我,传来阵阵温热。我只感觉血液倒冲上脑门,喉咙里一阵骚痒。我快速的擦掉血迹,猛的推开她。刹那间我有种回到极地的冰天雪地的错觉。
她错愕的看着我,脸颊上还残留着一抹绯红。须臾,她双眼含泪对我露出一抹灿烂忧伤的笑容,“余生,你终于醒了。”我点头,问她,“我睡了多久?”
她的神情就像我当初回到云窈宫时一样,她说,“好久了,久到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了。”我摇头,没有言语。
余光看见地上的沉沦,刚才就是它掉落发出的闷响。我抱起它,指腹在琴弦上磨擦,冰蝉丝弦传来润滑的凉意,“我的沉沦……”我唤她,“来年,你教我唱那首曲子吧。”她说好。
我忽然就想起了十岁那年的十二月二十八的夜晚,大雪纷飞,漫天而来的白色铺天盖地。想起我喝那仙人梦的畅快淋漓,想起我学爹那样舞剑,想起我精疲力尽的伏在沉沦琴上,想起我抿嘴一笑。
我低头摸着琴,抿嘴一笑。抬眼看到来年一闪而过的惊诧,然后她俯身过来,在我眉上轻轻落下一吻,“这样的你,真让我心疼。”她的笑,温婉带着疼惜。外面有脚步声由远渐近,我问,“娘,也会心疼么?”一道身影幽然的飘到我面前,把我揉进了怀里,轻柔动听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会的,娘也会心疼。”
我抬头看她,娘瘦了些,但依然美丽的不可方物。我问她,“娘不怨恨我杀了爹么?”她说,“不怨恨。”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和来年一样的温婉疼惜。那是爹的从来没有的。爹只会说,余生,你记住,我们杀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他们该死。
我继续问,“是不是我无论做什么你们都不会怨我?”她们说是。于是我笑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我是因为爱她们所以才笑。特别是来年,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是那么,那么,那么的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