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挑衅与惩罚 ...
-
1588年。
无敌舰队一役。
西班牙无敌舰队战败，英格兰取代西班牙，成为新一代的海上霸主。
此战，不但确立了世界上最大殖民帝国“日不落帝国”的雏形，也令年轻的女王陛下——“处女王”伊丽莎白的威望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达到顶点。
随后几年时间里。
女王下令破坏西班牙的新大陆海运，强化英格兰海军力量，支持尼德兰独立运动，从经济上打击西班牙。
而英格兰与西班牙接连不断的海上霸权争夺战，则给了其它国家迅速发展海上势力的绝好机会。
北海，地中海，非洲，新大陆。
甚至是传说中遍地黄金的遥远东方。
这段时期，包括海上丝绸之路在内的大量新航路被开辟出来。
同时，商品走私、奴隶贩卖、毒品交易、军火生意、海上掠夺也借助海运的发展逐步形成各自的势力圈子。
第一章
星空很美。
将被驳回的退役申请放进抽屉里，男人推开窗口，本想只是透一透气，却因星空的璀璨而恍惚。
自己……有多少年没有仰望过星空了。
13年了吧，从穿上这身军服开始。
退役申请被驳回，理由，是29岁的自己太过年轻，
太过年轻么，自己把生命中最美好的时间，全部送给了战争、鲜血与死亡。
圣塔克鲁兹，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逝去前的那一刻，为什么默默凝望着星空，久久不舍闭上眼睛。
虽然并不认同对手在海战中英雄式的白刃战，但是，却仍保持尊敬态度。
战争……不适合英雄主义，也不在乎手段是否光明正大。
多日不曾修剪过的浅亚麻灰色长发散乱开来，风向似乎又变了，风力也变大了，也许又会下雨吧。连日阴雨虽然可以从根本上解决舰队的淡水问题，但船员的情绪却会因此大受影响，长途航行中，人的情绪是很难控制的。
依照现在无法确定风向的状态下，实在是很难估计什么时候能抵达新大陆。
英格兰皇家海军编外第一舰队，重型编制，默许私掠船只，占领殖民港口。
这就是自己所在的地方。
13年来，唯一不曾变过的，却只有舰队的旗舰，女王号。唯一不曾消失在自己眼前的……
只是，这艘轻型盖伦海船，曾经被誉为“女王号”的辉煌存在，多年的风吹日晒，炮火刀枪，如今，也老了，不复当年的风光。
时间会改变一切。
包括自己……
帝莱·洛恩格斯。
敲门声再次响起。
男人敛去眼中罕见的迷茫，随手将偏白的亚麻浅色长发拢束在身后，关上窗子，折回到舰长室唯一的座位。
“进来。”
年轻的副官推门而入，将一迭整齐的文件摆放到桌子一角，却没有立刻离去。
淡淡扫了一眼自己副官上衣蓝色袖口处可疑的深褐色湿迹，帝莱没有说话。血迹，而且是刚刚染上不久、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这么快就来找自己，很明显，出了什么问题，而且还不是可以轻易瞒过自己的小问题。
“提督……”
“讲。”
没有任何起伏的冷淡声音，卡罗尔悲哀的发现，自己在门外时想好的那些借口，竟然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三小时前，瞭望手发现正北纬不远处有不明船只靠近，打出警告信号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继续。”
后面的才是重要的。
虽然这种连日阴雨的天气对船员的情绪很不利，但作为正规皇家海军，帝莱相信自己的部下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
至于不太过分的事……那就不一定了。
毕竟，拥有私掠权的海军舰队，与普通的军队比起来，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不是保卫国家，不是维护安宁，而是……
不择手段地为自己的国家扩张版图。
“为了彻查该船的来历！所以……”
“俘虏了那艘船，在没有我的命令的情况下。”
“不是！本来是想先向提督报告这件事的，但敲了好几次门提督都没反应，所以才决定不打扰提督休息，所以……所以……”
帝莱丝毫不为所动的冷淡神情，让卡罗尔本就心虚的声音渐渐沉到了最低点，这种借口，连自己都觉得很难说得过去，更何况，是眼里从来不揉一点砂子的提督大人。
“不过已经确定了船只的来历！那船是……”
“……”
帝莱沉默，让卡罗尔稍微提高的声音再次落了下去。
“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已经主动去领过惩罚了，我也去过了……”
“人在哪？”
“他们躲起来了！”
那群混蛋硬把自己推到舰长室门口当替罪羔羊就一哄而散！
还说什么向提督认错是副官的职责，该死的！自己怎么不知道舰队里有这样的规矩！
“我是说抓来的人！”
是自己最近对这些家伙太宽松了吗。
所以这群惹是生非的家伙才敢一次又一次无视自己定下的规矩。
“都关在底舱，那些人的首领关在二号底舱。”
见自己的上司一言不发起身出去，似乎暂时没有把此事责任追究到底的打算，顿感周身压力一轻的年轻副官才抓起椅子靠背上的白色披风，转身追上已经离开舰长室的提督，快行之间才觉自己全身的衣服竟然彻底被冷汗打透，湿漉漉地贴在自己的皮肤上。
那群把自己推到舰长室门口的混蛋！自己饶不了他们！
位于上层的舰长室距离底舱很远，上下需要经过多个楼梯和转角，而2号底舱则处于旗舰的最底层，平时只是用于储备些沙袋、泥块和杂物。
沙袋，是任何航海船只必须准备的，无论什么类型的船，无论怎样坚固，无论是木质还是金属，长年累月的航行中，总会有海水渗进来，顺着船体向下流进船舭，那里是底舱和船壳之间的弧形空隙区，为减缓海水的腐蚀，船舭一般都会填满沙袋和石块。
除此之外，预防突然的漏水事故，备用沙袋也会被存放在离船舭最近的几个底舱里。
“女王号”的备用沙袋，大部分都存放在2号底舱。
接过卡罗尔递来的白色披风，帝莱随即示意已经拿出钥匙的卡罗尔打开2号底舱的舱门。
舱门打开之后，卡罗尔提着手提灯先走进去，借着昏暗晃动的光亮，帝莱略弯腰进入底舱，浑浊不堪的空气中，浓稠的血腥味道混合着海水的咸味，几乎可以让人窒息而亡。
被抓来的那个人倒在角落里堆砌了几层的沙袋上，正面朝下，看不清样子，裸露在外的精悍上身除了捆绑的痕迹，便是明显的新伤，有见血的刀口，也有青紫的淤血，无一丝完好，而身下的沙袋已经被血渗透成触目惊心的黑红色。
接收到上司冷冷飘来的目光，卡罗尔拼命摇头。
“不是我们做的！真的不是！我们抓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全身是伤了，西恩可以作证！”
西恩不是海军，只是一个少年医生，而且是那种除了医术什么也不会的船医，连游泳都不会，甚至，擦甲板的时候，也会不小心掉下海去。
但这个与整个舰队军事风格相反的单纯少年，竟意外受到舰队里很多人的欢迎。
和这帮整天惹是生非的家伙比起来，西恩的话显然更有说服力。
“你们没做别的？”
冰冷熟悉的低沉嗓音，卡罗尔先是愣住，随即明白过来。
“我们再饥不择食也不会挑上他的！我们见到这家伙的时候，这家伙全身是伤，不但差点逃走，还打上了我们十几个人，所以我们才把他捆结实以防万一的，西恩……西恩可以作证的！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不要拿你没有的东西担保。”
帝莱毫不留情打断某人信誓旦旦的保证，这样的话，自己已经从这个没节操的男人嘴里听过太多次了，现在再听到类似话，自己觉得头疼。
瑟缩一下，卡罗尔明智地闭上嘴，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的保证……似乎……的确没什么可信性。
手提灯里的火焰莫名晃动起来，卡罗尔不确定是从门外进来的冷风还是从自己上司那里渗过来的寒气，很冷，尽管目光没有落到自己身上，但自己仍感觉到莫名的冷意。
“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给我整理出来，明天上午交给我，如果他醒了，就带他去。”
“是！请相信您的副官写文件的实力最棒的！”
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某副官几乎是反射性地高声保证道。
本已走到门口的帝莱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但冰冷至极的声音足以让后面的某副官僵直如冰雕。
“是交给我看的，不是给上面的那些人做摆设的，不要用那么多华丽的修饰语和无用的废话！”
赫尔勒斯？
最近两年在大西洋海域不分国籍疯狂作案的海盗头子？！
放下副官递上来的文件，帝莱抬起头。
被两名海员强行固定在舰长室中央的年轻男人似乎察觉到帝莱冷冷的目光，垂头发出一声嘲弄的嗤笑，脸被埋在沾染着血污的暗金乱发之下，看不到神情，想来是挑衅的姿态。
据说，这个人是黑三角贸易圈里最恶名昭彰的一个海盗，最近的作案，是在四个月前抢了约翰·霍金斯爵士的船队，还占据了霍金斯爵士在新大陆投资建设的城市哈瓦那……
黑三角贸易，欧洲，非洲，新大陆这三个地方联系起来的贸易圈，简单来说，就是奴隶贸易。
基于各国府政对奴隶贸易的默许，大批做着黄金梦的奴隶贩子从北海、地中海装满火酒、盐等特产，用这些低贱的物品在非洲黄金海岸与野蛮愚昧的部落首领换来大量廉价奴隶，再沿着“中央航路”横渡大西洋，卖给新大陆的种植园奴隶主，换得茶叶和烟草等物返回自己的国家，以此获取暴利。
由于欧洲西部、非洲的几内亚湾附近和美洲西印度群岛大致上是一个三角形状，而且被贩运的大部分奴隶是黑色人种，后来才被美化成“黑三角贸易”。
“除了‘船长的漂亮女儿’，在那艘船上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帝莱面前的桌子上，莫里退到一旁，很少有人会相信这样一个秀美如女子的纤细年轻人，会是洛恩格斯舰队以冷血作风闻名的参谋官。
鞭身两英尺，鞭绳三英尺，每条鞭绳上，都有一个结和三股分支。
鞭梢不是常见的金属与石块，而是……一颗颗棱角分明的钻石，与其用“漂亮”这个形容词，不如说是奢侈。
九尾，这种惩罚工具据说最早出自英格兰海军，但现在似乎已经成为了海船上的必需品。
对英格兰皇家海军来说，对部下执行鞭刑，是舰长的权利，而且，受刑的人没有任何上诉权。
从碎钻的光芒中回过神来，卡罗尔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唾沫，背上的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虽然自己的上司没有亲手行刑的习惯，但让别人行刑，后果也没什么区别。
“提督！”
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大力撞开，余光扫到向来那个冷血冷心的参谋官少有的惊慌神色，卡罗尔脸色几乎瞬间惨白，提督！
剑尖直抵赫尔勒斯的咽喉，帝莱一言不发，目光冷如冰海，白色的披风随帝莱站起的动作飘落在地。
不知如何挣断绳索试图冲到帝莱面前的高大男子在咽喉处的致命威胁下，僵住，无法再近一步。
“不是所有舰长的指挥剑都是装饰品。”
至少，自己的剑不是。
尽管这把剑的确已经摆在一旁的剑架上数年也没有动过。
虽然不认同一对一的英雄主义战斗，但作为海军提督，白刃战也是必须精通的能力之一。
当然，就真正的战场来说，伯拉阿弯刀比这种空有华丽外表的贵族玩意效果要好得多。
直到此时，受惊的几个人才彻底反应过来，慌忙将要害受制的男人重新绑好，用力得按倒在地板上，彼此眼中都是无法掩饰的惊恐。
“站起来。”
意外的命令让按住赫尔勒斯的两个人愣住，退开。
跪倒在地上的男人无力地喘息着，身上大多伤口因刚才的勉强动作再度迸裂开。
把剑收起，放回剑架上，帝莱不带任何情绪地重复刚才的命令。
“站起来。”
在帝莱没有丝毫意外得淡冷目光下，双手被缚在身后的男人低低地骂了一句什么，终挣扎着站起身，毫不在乎身上更多的伤口因此裂开。
绳鞭落下的熟悉破空声，并不意外。
但那些漂亮透明的小小奢侈品毫无阻碍地刮过身上迸裂的伤口，还是令早有准备的赫尔勒斯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身体摇晃得厉害，却始终没有倒下。
用绳鞭抬起男人的下颌，帝莱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挣扎几下，发觉无法改变现在这个屈辱姿势的赫尔勒斯停下无谓的举动，抬眼毫不躲闪地应向帝莱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
乱发因赫尔勒斯刚才的挣扎散开，映入帝莱眼底的，是野兽一样深绿色的野性双瞳，危险、嗜血、无法掌控……但很适合这个人。
“从今天开始，洛恩格斯舰队进驻新大陆，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选择死，或是依附。卡罗尔，拖他下去，固定到船底的绳子上。”
“是。”
冷汗浸透的衣服贴在后背的伤处，卡罗尔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卡罗尔确定，自己的上司，真的，完全的，彻底的，被这个纵横大西洋的海盗头子惹火了！
船底拖拽，龙骨的摩擦，船底的毛刺与碎片，船只行进过程中，受刑的人无疑如同身处地狱。
说起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敢在提督面前如此放肆的人了。
提督对海盗……完全彻底没有任何好感，看样子，将来也不会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挑衅与惩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