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初夏.蔷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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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最黑暗的美。沦城的人们如此形容沉河。
它在这里横亘着，隔开了佐岸佑岸的人们，天空，飞鸟，一直至阳光。
河底落满了黑色的岩，沦城的天通常是灰色的阴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灰色的城，黑色的河。
于是夏日的沦城那些晴朗与明媚的阳光从浮云里流下来，洒下来，大片大片的刺眼又夺目的金色。
佐岸的街冗长却喧闹，梧桐的墨绿将天空刺眼的白色飞鸟一掠而过的影子隐没，时不时冒出流走的浮云的阳光落在枝丫之间，绿覆如水。碎碎的光斑不可一世的晃在地上，被漫步在广场的白鸽踩得七零八落。
佑岸的碎石小径绵延悠长，苍老的、腐朽的粗糙质感，深深的铺设进蔷薇花丛，纯白的花枝乱颤，墨绿的叶脉纹路清晰，灰暗的土墙、以及那些被蔷薇缠绕的快要窒息的木架。纯白的，墨绿的，灰暗的。是亘古不变的几个孤单色调，像那里的孩子们，淡漠的，孤单的。蔷薇是一面白与绿交织的墙，花下那三节台阶死寂的沉默了不知有几百年，几千年。生涩的青春在这里绽放得如此惨淡。
佑岸，佐岸。谁都是谁的彼岸，却永远也无法到达近在咫尺的沉河彼岸。
沉河的尽头，那一座黑色的碑伫立着。遥遥望着沦城的并不是黑色的玄武岩，而是那一句被风月腐蚀的古老巫语：
沉河。
——沉溺生命之河。
[二]
佑薇一中初夏的风和曾经侵略伊拉克的美军不相上下，学校脆弱的红色砖墙像对街的夫妻打架，“噼里啪啦”的砸落在几株单薄的白蔷薇上。
天台上自由垂下的一双腿晃来晃去，在校园里显得如此突兀。穿着深蓝色校服的女生，听见蔷薇被落下的墙砖压弯的呻吟便站起身来，扶着冰凉的白色栏杆向下张望着。
风卷着灰尘，女生揉着进了尘土的沙疼得眼睛。漫天的灰尘里依稀的看见许许多多蝗虫一般喧闹的人群在露天的玻璃走廊里拥挤着，推搡着。女生轻声叹了一口气，马上就被喧嚣淹没在风和沙的缠绵里。
往教室慢悠悠的不倒翁一般晃荡着。路过球场，篮球砸在橡胶地面上，怦怦的响声回荡在流着汗的烦躁夏天。歪过头在休闲衫上抹净汗水的男生迎面打招呼。
“嗨!那边公告栏贴着这次入学考试的排名，第一名墨晴，咱们班的。我也去看看。”说着便擦肩而过，女生在心里暗暗笑着，也惊叹着认识了自己一个课间都不到的同桌到将近黄昏还记得换了装束的自己，估计若不是他那一件用金色罗马体印上的“Calvin klein”紫黑色休闲衫，自己早就不会记得他曾和自己沉默的度过了几千次秒针的步调。
“对了，你叫什么？”男生陡然回过头，站在几米开外。
“我么……”女生没有任何表情，故意拖出的长长的尾音，“墨晴。”
“啊？！”惊讶的感叹回荡着代替了女生的回答。墨晴头也不抬看着脚下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径自走向教室。单细胞生物，深刻的第一印象。
“墨晴……？”略带犹豫的声音，“我叫迟桀。”女生站定，回过头。
男生站在灰色的天空前，阳光太苍白，逆光的方向只能看见笑得很尴尬的嘴角扬着。
那一年你站在几米开外，羞涩的笑着。
有时候想起你侧脸的轮廓，总会回过头，总以为你还在那里，逆光的方向，那样站着。
可惜，回过头，你早已不在了。
不在的你，不在的我。我们都流浪去了哪里？你听，沉河的声音。
孤单的孩子未曾看到，黑暗的尽头也有光亮。
是因逆光而站的背影抑或是瞳孔的犀利太过明亮覆盖了那几点微弱的光芒、
于是苍白的阳光里，只剩自己掩着面经久不息的哭泣与悲悸。
被沉河深深埋进了无人知晓的方向。
[三]
“墨晴是怎样的人？”男生漫不经心的转着手中的黑色碳素笔，半抬起头。等着女生的回答。
墨晴把老师的板书工工整整地抄下来，落上重重的一点，侧过头去，“总之不是土著人。”
“总觉得你很特别，和这个世界上的人不一样。”男生自顾自的说下去，“比如，在你和她们的身上，我找不出哪怕一个共同之处。”
“哦？是么。”女生面无表情，眼睛盯着黑板，悠悠的答复,“评价很高啊。”
男生衣襟上清新的薄荷味道浓重起来，拉近的瞳孔，调皮的笑瞻，“那我呢？”
“单细胞的……”女生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半截话语，索性全部说出来，“草履虫。”
男生无辜的眨眨眼，墨晴笑得放肆起来，竭尽全力的彻底揉乱了迟桀梳理一早晨的发型，再转过头之前还不肯善罢甘休，“孩子，你真可爱哈！”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这个桀骜不驯的大男孩，两个人都傻笑了半天。
大概是动作幅度微大的缘故，被生物老师点名也在所难免。
“墨晴同学，你来回答下一个问题。”
墨晴在前排同学的好心提醒下翻到那一页看见了‘请说出任意一个我们学过的单细胞生物’这样的题目，歪过头笑着看看迟桀。
“迟桀。”仿佛是不假思索的速度对着老师脱口而出。
“我终于明白了”男生歪过身子压低了声音，“你是植物人。”
墨晴在男生满脸黑线的暴怒目光里笑着坐下，拍拍男生的肩膀，无比虔诚的说：“孩子，不用难过。毁了形象没有关系，我可以帮你毁的彻底一点。”
老师轻声地咳嗽，提醒着墨晴这个被学校老师同学宠溺的学生。
“……”女生拿起笔，“好了，认真听讲。你说话我也不搭理你。”
一张纸条从课桌的左边跳到右边，女生歪过头去辨认写的龙飞凤舞的字迹。
——我觉得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完全不像是属于这个城市这个世界的人。
心没来由的轻轻颤栗一下，时间静止一秒。
窗外难得晴朗的天空，在女生眼里暗淡下来。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是我么？
我如今成为了哪个人，那个连自己都不认得不了解不能懂的陌生人？
[四]
墨晴看见这样的一个女孩子。
在喧闹的世间，她未免太生涩、太平凡。不够圆滑，不够聪明，不够勇敢。
本可以去排自己想买的点心那一条队伍，却拿着学校的橙色餐具排在她的后面。
墨晴看见女生欲言又止的神色，努力让习惯对陌生人保持冷漠与不屑一顾的自己尽量显的阳光一点，友好一点。嘴角刻意的弧度，让人觉得亲近不少。
“嗨！我们是一个班的呢。”女生把落在额前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我是吕洛洛。你呢？”
“呵，我的座位就在你后面，我叫墨晴。你的名字真可爱呢。”墨晴露出友好的笑容。
“嗯，我知道你，成绩超赞的才女。全年级第一，真厉害！”
“哈哈……靠运气的。”墨晴夸张的笑起来，但是却差一点在听见女生的话后凝固了。
“估计，我有多好的运气也白搭。我就属于天生不被上天眷顾型的。”说到这里自然的表情，半低垂下的睫毛，透射了一小片阴影。
“平常叫你什么呢？”女生敏感的微笑着转开了话题，“小晴？还是别的什么？”
“You see,”墨晴无奈的叹口气，“我明显不是可爱型的女生，直接叫名字我反而比较容易接受。”
洛洛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问道：“难道没有什么比较好听的外号么？称呼道姓的太严肃了点吧？”
“我有很多外号。”墨晴思考良久，往嘴里塞进一片青菜，含糊的回答。
“说来听听。也许真的有呢。”女生一副好奇的神情。
“放心吧，绝对没有。”墨晴肯定的说，“你先把水咽下去……”
墨晴好心提醒对面满嘴果汁的女生。
“好了，你说吧。”女生迅速的咽下，看着墨晴。
“比如……疯婆子，霸王龙，双抢老太婆，母夜叉，黑山老妖，托把头……”墨晴看着对面已经笑起来的女生，停顿了一下，“马桶头。”
“为什么是马桶头？”洛洛在墨晴的白眼里压低了声音笑着问，“有什么典故？”
“因为……”女生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我小时候以为我家那个微型的马桶刷是新买的卷发梳子，觉得挺好玩的……就用了。不幸被当场捕获……”
洛洛终于忍不住笑意，猛然爆发了，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
墨晴端起餐具离开座位：“吕洛洛同学，我一定不会承认我认识你。”
“休想逃走！”洛洛抓住墨晴的手臂，得逞的笑容无比骄傲。
墨晴拉着苦瓜脸，碎碎念着类似于‘我们不认识’之类的话语。
“一听就知道”女生尚未撇开刚才的讨论，“大小姐。”
“我才不是咧！”极力的反对声音，“我真的不是什么大小姐。”
“噢，看来我们同命相连啊！”洛洛无所谓的话让墨晴一阵温暖。
你是最美的天使，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够看到，在灰色天空下，依旧不变的白色。
是你能飞翔抑或是离开我的翅膀。
从餐厅回到教室的路很长，但是女生们都很喜欢。
这种蔷薇园在佑岸并不起眼，但作为学校的一景还是非常美艳。
花枝刚好没过头顶，隔着花墙的人们像隔着一个世纪，谁也不能听见谁内心的呼喊，谁也不能看见谁的面容。然而，隐秘自然也有弊端。那就是屡次在路上撞到学姐学长们约会的尴尬。不仅无心欣赏花景，反而要处处谨慎、小心。
“嘿！墨晴。”从花园里走出来的迟桀和女生打招呼。
墨晴挑了挑眉：“嗨。单细胞……喂！你干什么？！”
洛洛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男女。
男生靠前一步，把侧脸埋进女生被蔷薇勾的有些凌乱的深咖啡色长发里。
深吸一口气。女生刚刚反应过来还来不及推开的时候，男生已经站回了适当的距离，笑得意味深长。男生嘴唇轻启，墨晴便仿佛预料到了男声接下来的话语一般，瞳孔骤然收紧。
“头发乱了。该用Toilet Brush梳一梳了。”迟桀用手抚平女生耳边的碎发。笑意更浓。
洛洛伸手在目光呆滞的女生面前晃来晃去：“墨晴你没事吧？”语气带着笑容的尾音。
“不会是离我太近窒息了吧？”男生故意凑近女生的脸颊。
不料却被突然回过神的墨晴抓住白色校服的领口，尽管连女生自己都能感觉到不自然的紧张，但还是自欺欺人的努力保持放松，可是这种女超人的动作还是引来无数同学的瞩目。“谁？上官辕亓吧。”肯定的语气根本不需要回答。
男生显然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惊吓，“怎么了？”
“你。让。他。滚。”毫无感情的语气，忽然松开手的女生一字一顿的说出口。
墨晴拉着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洛洛往教学楼阴暗的走廊走去，在第三级台阶上陡然回过头看着站在远处的迟桀：“如果你还知道什么的话，你最好通通忘掉。”
男生一脸的委屈，刚要开口又被打断。
“不想迟到就快点进来。”女生的轮廓在黑暗里依旧清晰，“这节班导的课。”
“那么我呢？”洛洛轻轻地说，“不打算告诉我么？”
“再给我一些时间，理清头绪 。”墨晴握住洛洛温软的手，“回去吧。”
两个身影在黑暗里隐没，过了走廊走进阳光里被照耀的无比刺眼。
没了轮廓，只剩一圈淡色的光晕。
[五]
“真的没事么？”男生蹲在女生面前，想看见女生的表情。
墨晴突然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干净的男生。心里无比温暖起来，阳光打在脸上，女生相信着自己伪装的笑容：“Of course.”
迟桀歪过头看了看女生的左边，叹了一口气，从单肩背书包里取出银白色包装的PINO纸巾，把女生鬓角的长发卷起，用清新细腻的纸面从发丝里吸了一层女生藏匿在那里的泪，覆盖在男生的手心快要蒸发的温度，带着温热。
“没必要的。”男生把纸巾攥成一小团，娴熟的投进了垃圾桶，“他什么也没有说，放心。”
“投篮蛮准的。”女生倔强的笑着，轻巧的转移了话题。
“去看我们打球么？”男生露出白白的牙齿，“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可做，除了哭和自虐。”
女生笑起来，狠狠的掐了一下男生的脸:“OK。”
洛洛走进来，头发因为湿着而成了一缕缕的：“宿舍水好烫啊……”转过头睁大了眼睛，“刚放学十分钟怎么就剩下你们俩了？他们都去餐厅了么？那我们岂不是没饭吃了……”
迟桀和墨晴内心无力的看着面前自言自语了半天神经兮兮的洛洛。
男生把腕表举到洛洛眼前：“大姐，你四点半吃晚饭？”
洛洛恍然大悟：“他们都出去玩了么？我们也去吧。”说着便过来拉住墨晴的衣袖。
“啊？去哪玩？”
洛洛‘扑哧’一声笑出来，墨晴和迟桀看着面前连表情都一样的对方听到了面前另外一个人和自己说得相同的问句，同时转过头惊讶的看着对方。三个人笑起来。
“就是蔷薇后面有一个给小小孩玩的地方，好像很好玩的~”洛洛一脸兴奋的描述着。
墨晴看了看的洛洛和迟桀，有些抱歉的问漫不经心梳理着头发的女生：“我刚答应了去看球，你去么?"
洛洛撅起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牙切齿的跺跺脚：“你……重色轻友！”
“孩子你好可爱哈！”男生笑着用手揉了揉洛洛刚刚梳顺的头发，“为什么不看球？”
墨晴瞪了一眼迟桀把洛洛从迟桀的魔爪里抢回来：“别勾引我们家情窦初开的小丫头。”推着洛洛向门口缓慢移动的同时又回过头来，“还有，别盗窃我的版权，可爱的孩子。”
男生笑着看着她们打打闹闹出了教室，于是低头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放在椅子靠背上，塞上耳机却看见一脸无奈的墨晴又走了进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瞟了一眼迟桀：“我爱回来就回来，你管呢，”顿了一下还是说，“那孩子内急……”
迟桀哦了一声还是好奇的问：“那你回来干什么？”
“她说，教学楼厕所太脏。她非要回宿舍上厕所。”女生玩着松垮的上下滑动的手表。
尴尬的男生笑容到一半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你那么怕她生气撒娇么？”转移话题。
“谁撒娇我都怕！”墨晴幽怨地瞥了一眼男生，“更不想被扣上‘重色轻友’的帽子。”
“那可不怪我呦~”男生笑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得意。
沉默的白色空间，时钟不缓不急的一步步向着表框的阴靡里走去。
“你在哪里见到他的？”女生仿佛担心对方听不懂，“我是说小……上官辕亓。”
“校门口。”男生答道，揣摩刚刚女生说了一半的词语，是小亓还是别的，“他问我认不认识墨晴，顺便加了个toilet brush。而且说的时候还在笑。”
女生对明显的笑意置之不理：“你说了什么？”
“我说不认识。”看见女生奇怪的目光继而解释，“那会我还不认识你，我是刚刚在蔷薇花园看见一对情侣突然想起来的。”
“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思维逻辑……”女生瞬间的放松被迟桀捕捉到。
“感激我吧？”男生笑的不再谨慎。
“嗯，最好我会。”女生突然转了情绪，紧紧抓着校服深蓝色短裤的褶皱，在掩饰着裤兜里的振动。
与男生的目光的相遇，知道越描越黑，索性把手机拿出来。按下拒接键。
未接听。
男生清楚地看见了却故意转开视线，问道：“谁的？”
“骚扰电话。”女生迅速的回答，终于忍不了越来越强烈的感觉。
指尖的缝隙，落下的泪水。在阳光里如此突兀。
“为什么每次丢脸你都要在这里？”类似责怪却是感激的话语。眼泪刚刚泛起在眼眶就被抹去，女生牵强的笑着，一副不甘心的表情。
“因为你是我朋友，你是墨晴。”男生笑了笑，“我知道，你经历过太多不好的事情。”
——因为你是墨晴。
我还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1.{初夏.蔷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