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悸动（五） ...
-
他静静地看着她，迟迟没有开口，亦在那云淡风轻的面容上，也没有泄露一丝情绪，似乎他并不意外半程会这样发问。
更奇怪的点在于，他从认识这个女人以来，从不意外她对自己的每个疑问，也从不怀疑她打听这些关于自己的事情，是否别有用心。
“怎么，你心虚了？”
她又问道，目光凝视起他，看着看着，下意识地端详起了这张面容。
无疑，这一世他依旧长得很好看，轮廓周正，五官精致，下颌弧度带着一丝锐利，恰恰中和掉了侧脸的柔和感。
他的面容清晰地映在她的瞳孔中，随着岁月一并刻入大脑。
往前数去，千百个日夜里，她对着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有些模糊、有些深刻，她既将这个人记得牢牢地，能跟记忆里的影子对得上号，又好似觉得他已不再是他。渐渐地，她越来越混淆，一时半刻觉得是他，一时半刻又觉得不是，如此反复。
“我脸上有东西么？”
不等她答，他又跟着一句：“或者，我就那么好看，好看到，让你情不自禁？”
话落，半程呼吸倏地一滞，神色显得有些错愕。
“我……”
她有点无语，又有点怒，刚要解释一下，对方却抢了话茬，直言道：“第一个问题，我对你能有什么目的不存，呵，除非……”
他勾了勾唇角，故意伸长了尾音，半似暧昧道：“你是觉得我看上你了？”
低沉的尾音里缀着戏谑，充斥在车内，也顺势如雷重击在她的头顶，她心乱一瞬，又极快地收住了理智的拳头。
当即，半程哑口无言，哪怕心底想到了一万句反驳，也没有一句说出口。末了，皆化为鼻腔里地一声讥讽。
“也许在外人看来，你的皮相俱佳，但在我看来，简直是一文不值……”
还有一句话，让她留在了嘴边，最后慢慢地咽了回去：“可惜，皮相具灭，唯剩骨相。”她默念道。
如今，周程秋也就剩下了这一把骨头，还烙印着当年的痕迹。
席秋实挑了挑眉，听着她不清不楚地讥讽和不屑，不但不生气，反而一点一点弯起了唇角：“你说的对，可不要对我这样徒有其表的人动什么心思，我可不是什么个好托付。”
“哼……”
她撇开了目光，仅仅发出冷哼一声来作为无声的嘲笑，也算是回答了，对此他一点也不在意，依旧专心的开着车。
“取公子名氏一程，许卿后生半程，长长久久……”
“阿程，同心同德，良缘逐缔，三生有幸，你便是我的幸……”
曾经是幸吗？又或者现在才是真正的的幸……
这会儿，半程默默想着，眼底掠过一缕复杂，更多的思绪停在了这里，没有终点，就像一直在漂泊着的她，始终没有归处。
昔日，毒酒一杯，她死得不明不白，成了漂在尘世中的一缕孤魂，如今，她愿意放下怨、 放下恨、放下痴，却还是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她很想问问神，问问佛，她到底该如何做，才能真正修炼本心，才能成为世上一员。
“你……”
片刻之间，她张了张嘴，再次转头看着席秋实，他目视前方，神色淡然，看起来和刚才没什么不同。
“嗯？”
他含着嗓音，发出一句疑问地低沉。
半程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说起，适才心底叫嚣着的那些话，随着他的回应又瞬息消失了。
顿一顿，车内响起女人清冷的声音：“你也是一样。”
“不要对我动什么心思，因为没有结果。”
她硬邦邦地说道。目光一寸一寸地照在他的脸上，似将他里里外外看得清清楚楚。
那眼神太过醒目，太过炽热，仿佛将他身上每一寸皮肤罩住，激起颤栗，吞噬掉……
没由来地，席秋实心头一慌，扭过头看了一眼车前，不动声色地握紧方向盘。
继而，他翘了翘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地笑容：“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没有结果？”
他敛住底气，转而瞥了一眼，目光转落在她唇上几秒，她紧抿着嘴巴，不见一丝松懈，仿佛在应征他这句随口一说，对她来说不是调侃，不是玩笑，而是郑重其事。
“我就是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她答得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那般笃定地语气，好似他要跟她怎么着一样。
“怎么，莫非你不止认识一个人的前世，你也认识我的前世，所以你才知道我们今生没结果的？”
冷不丁地听着，好像是哪里不对劲的样子，不过他没时间深究下去，越想心里越烦，索性想也没想地反驳。
话说出来后，席秋实下意识一愣，似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口不择言。对方脸色也在瞬间变白，好像碰到了极为惊惧的事情，甚至瞪大了双眼，一瞬不瞬，那副表情里写满不可置信，像看鬼一般地盯着他。
车内再次陷入安静，这样的诡异下，两人都自觉沉默了。
——
临近天明，车子顺利开回庄园，折腾了一夜，说不疲惫都是虚话。
半程一直没有开口，对方亦然如此，临下车前，头顶投过一道视线，她想也没想地忽视掉，打开车门的时候，却不防备对方突然开口。
“半程……”
他沉声叫住了她，随之，也阻拦了她所有的动作。
“难道，你来这里就没有目的？”
见她不动，席秋实不由地扬唇笑了笑，一副了然：“你的眼神骗不了我，那人和我有关，对吗？”
空气里凝固了几秒，她一直没有出声，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要如何回答，兜兜转转这个话题依旧无法终止，或者，换一种说法，她依旧绕不开关于他的一切。
“什么？”
她故作镇定地摸了一下头发，复而，缓缓问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轻颤。
明知故问的把戏，却还偏偏故作镇静，这个女人身上藏满了秘密。一开始，他本无意深究下去，偏偏连带着跟自己有关，扰得他无法忽视，心烦意乱。
她藏了太多的秘密，却保不住漏洞太多，还总想顽强抵抗，自欺欺人的掩饰。
“你知道，我在说谁……”
两相对视了几秒，席秋实淡淡肯定道，话里不容逃避。
“不然，你为何总挑我来说一些奇怪的话？”
闻言，半程抿了抿唇，吞下一口紧张，突然觉得车内十分压抑，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她忽而转过了头，按下开窗键，任由冷风从车外灌进来，吹着她的头发，也顺势吹灭了这股压迫。
“你猜得没错，我是一个记得前世今生的人，因为记得太多，所以我和任何人都没有结果。”
说话间，她停了一下，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语气也十分艰涩，好似有苦难言一般。
“席秋实，我曾告诉过你，我练剑长达二十多年，不是夸大其词，不是随口一说，而是，过往的人生里，我都在练习。”
她似下定了决心，权衡再三，还是转过来面对着他，眼底涌动着五味杂陈，是心酸也是悲戚，是愤怒也是不悟。
昔年，一战成名，成全了陈国，也成全了他，她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她照顾到了所有人，也尽力成全了所有人，最后，单单拉下了自己。
“阿程啊，你对得起所有人，却唯独对不起自己……”
远隔万里，一道声音响起，也不知在谁在她耳畔呢喃，字字落泪，残梦久载，一度听得她想痛哭。
“那是我保命的本钱，是我从古至今，唯一没有丢下的。”
话落，半程凄然一笑。不禁想到，难料，无论是周程秋，还是席秋实，他都太聪明了，聪明到从三言两语间就能窥见全貌，他有这般洞察力，一如当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耍得自己赔上一切。
这一世，他还是来了，又来阴魂不散地掌控。
“我的人生永不停歇，今生也只是在途中而已。”
她的话停了，答案却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令他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甚至于，全程听得一愣一愣地。
席秋实眨了眨眼睛，不知思考着什么，手掌还握在方向盘上，那层表面凹凸不平的皮质纹路，沾着他手心里的细汗。
不知何时，他关了大灯，只剩下中控控制灯忽明忽暗地在闪动着，幽暗光线下，她能看到的一切，都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自己和真实的周程秋。
挺到了这一世，半程已不知道，自己该抱着什么心态了。
死前的那一刻，她是那么那么的后悔，胸腔里遍布着无穷无尽的恨，咬牙切齿地怨，她的恨意超脱了无妄，下达九泉，上达神渊。
最后，她成了一缕怨魂，满身煞气，无人能收得了她，镇得住她。
她独自晃荡了一世，看着昔日好友惨死马下，看着王庭起火，阿弟自刎刀下，看着那些陷害她的人，一个一个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
大周铁骑滚滚而来，战争的硝烟弥漫在陈国国境内，家家挂起缟素，流血浮丘，哀鸿遍野，陈终亡国，世间也再无奉贤王姬……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悸动（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