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聊夏

3、见贤思齐焉

　　我的创作渐入佳境，我试着在故事里融入自己的感受。那天夜晚回到家，我已经快睡着了，司齐忽然对我说：“无际，或许你可以写周围的事，甚至写你自己。创作，不就是自我的表达。我觉得，你很适合走这条路的。”

　　其实，我也这么认为。但我没应他，想要写出故事，再给他答复。

　　我一向是个温吞的性子，但是这次却手不停挥，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司齐劝我稍稍休息，我也置之不理。一直到他请来奶奶，我才勉强去睡了两小时。

　　九天后，我终于写好了樟秋的传说。原本前几天还信心满满，此刻却打了退堂鼓。我打开窗，看见司齐正陪着奶奶坐在樟树下闲聊，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叫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像是有所感应，他们忽然都朝我看来，我的心又重重地一跳，然后奶奶就招呼我过去了。

　　我话少，就坐过去听他给奶奶讲故事。很奇怪，他明明是个没有想象力的人，故事却讲得生动诙谐。奶奶听他讲完一个故事，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说约了隔壁的柳阿婆要上街去。

　　然后只留下我们俩，司齐问我要不要听他讲故事。我自然是不听的，反而还有些鄙夷：“你那些都是书上看过的，我以前也给奶奶讲过，只是讲得没有你那么有趣。没意思。”

　　司齐不以为意，冲我挑挑眉，有点儿嘚瑟地说：“说话风趣幽默也是我的本事。对了，你快把你写的故事发我。”

　　“你、你怎么知道我写完了？”我紧张兮兮地问他。

　　“某些人不写完，还愿意出来找我闲聊？”他笑着打趣我，伸手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头，又极快地收回手。

　　我注意到他的动作，也没多问。我想，以后应该还有很多机会，能让我问这些叫人似懂非懂的问题。虽然他可能会嘲笑我，但我看见他的笑时，好像没最初那么难堪了，甚至心会雀跃地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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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了晚上，天气晴好，月色怡人。樟木子基本变成了深紫色，已接近成熟，蝉也离开得差不多了，大约再也听不见一声哀鸣。

　　我和司齐躺在床上，我依然不看他，抬头看屋顶还顽固亮着的灯泡。我问他：“看完你什么感受？”

　　他没有急着回答我，像是认真思索了许久，才郑重地对我说：“我认为，二十六岁的你，会比我更好。”

　　我有点高兴，勾起嘴角想要笑，却忽然感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早一步从左眼流出，竟然是我的眼泪。我觉得有点丢人，又暗自庆幸司齐看不见我。

　　我的语气从未那样轻，我对他说：“司齐，我给你讲个我自己的故事吧。”这次没有秋蝉扰人了，我的故事只有他能听见。

　　比如，其实我不是父母双亡，我爸在监狱里无期徒刑；比如，奶奶看似领着其他人祭拜，其实真心待她的人只有柳阿婆；比如，我害得妈妈难产，所以爸爸并不喜欢我，虽然我也不喜欢他；比如，我一直找不到工作，因为我好像不是好人的孩子；比如，我不是社恐，是别人害怕我……

　　我觉得自己没有说太久，所有的事都几句带过；又好像很久，久到视线被泪水模糊。他递了纸巾给我，这次却没有替我拭泪。

　　他没有用多余的话安慰我，只是轻浅地笑了笑。我猜想，此刻的他大概就像今夜的月光一般，皎洁清辉。但我不敢转头看他，害怕他只是水中月，而我并不是镜中花。

　　他慢慢地对我说：“那看来我也得告诉你一个故事才行。”我本能地摇头，像是有所预感。但他还是说了他的故事。

　　比如，他的助理不是跳槽了；比如，他的助理其实不只是助理，是他高中就认识的恋人；比如，他喜欢同性；比如，他第一次见我就觉得我很像他，尤其是那空白的迷惑表情，可下一秒我推了他，又一点也不像了……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切的蝉鸣，接着一切又复于平静。最后一只秋蝉发出生命的绝响，终于消失得干净。

　　从此再也不会有蝉鸣，一直到来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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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气又是大好，秋阳灿烂。这是司齐来樟秋的第三十天，正好一个月，他要离开了。

　　我留下了那份我迟迟未签名的实习合约，我不会再去他那里实习了。我说这就当是他留给我的礼物，我大概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他说将会带着我创作的樟秋故事回去报道，也许不久樟秋就会被开发了，到时候这里会聚集许多人，来听樟秋与秋家的故事。

　　千年以前，一棵樟树抵御了天灾；六十多年前，一百一十六棵樟树少了大半，却护住了镇上的小孩；而如今，这一百一十六棵新旧参半的樟树，也许会换一种方式继续庇佑这座小镇。

　　他说，希望我继续做喜欢的事。

　　我说，我会的。

　　我将要出的第一本书叫做《秋蝉》，我的笔名是“思齐”，“见贤思齐焉”的“思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