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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   我们用爱和恨给人罩上滤镜,也用爱和恨给自己蒙 上双眼,也许当那些爱和恨散去,剩下的才是那人本身的面貌。她曾恨他入骨,但是从未想过他会死。

      人早晚会死,现在,他死了。

      带了些悲壮,让人感动,就想他这个人一样,有好的,有坏的。他背叛她的许多年里,她恨他,而当他死去的那许多年,她又该如何?

      他背叛她的许多年,如同一颗刺,扎在她的心头,她如鲠在喉;而他倏然离去的以后许多年,未尝不又是一颗刺。

      他之于她,是少年的深情,中年的恨恶,和老年的怀念。很奇怪,当人死去的时候,那些爱恨也不再绵延,好像被画上了休止符,人们常说,人都死了,大抵就是因为,那些爱恨随着人的死亡,都停滞了吧。

      锦时道:“娘,锦山在外面跪着呢。”

      杨夫人突然记起来,哦对了,杨锦山回来了。杨家的厄运起源自他,她本该怨恨他,可是为什么,她恨不起来他,真是觉得无比的疲惫。

      她伏在地上,闷闷的声音如同自深深的地下传来:“叫他走吧,我不见他。”

      她的亲生骨肉,她尚且顾及不过来,哪里有时间去管从别人肠子里爬出来的。她顾全了半生,又得到了什么呢?

      “走得远远的,把阿鱼带走。”她又说。

      夕阳一寸一寸,消失在西墙上,屋子里黑蒙蒙的,杨夫人白色的孝服委顿了一地,锦姝支撑着杨夫人,看着那佛龛里的佛像慢慢失了颜色,锦时跛了一只脚,站久了也支撑不住,便靠在墙边,守着母亲和妹妹。

      杨夫人再没说过一句话,手里握着那朵格桑花,眼睛里盯着佛像,佛前燃着的檀香早就烧到了底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是那物什却放在那里,任凭时光蹉跎,无非换个颜色。而从此,她会更老一些,儿子、女儿也会慢慢变老,那长埋地下的人啊,永远停留在了死去的那一刻。

      终于,她扶着锦姝的胳膊站了起来,锦姝问道:“吃点儿东西吗?”

      杨夫人点点头,慈爱地摸摸锦姝的头,转头看见锦时倚着墙站着,忙道:“本来腿脚就不行了,怎么还在那儿戳着,赶紧坐下。”

      自己和锦姝两人扶着锦时坐在了榻上。

      锦姝道:“我去厨房看看,咱们吃点儿东西。”

      杨夫人道:“把你大嫂、二嫂和几个孩子都叫过来。”

      锦姝称是去了,出门便看到了锦山跪在台阶下,她吃了一惊,天已经大黑了,也不知道他在这里跪了几个时辰。

      锦山见她出来,眼睛都亮了:“姝儿,娘要见我了吗?”

      锦姝回头看看,摇了摇头:“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三哥。”

      闻言,锦山的脊背都弯了一分,他垂着头,声音沉闷闷的:“我能走到哪里去?”

      锦姝回身关上房间门,蹲下身子:“晚上凉,三哥别跪坏了腿,且先回去吧。”

      锦山问道:“娘不肯原谅我吗?”

      锦姝摇头道:“三哥也知道,咱们家这一阵子发生了不少事儿,爹……大哥腿脚成了那样,二哥还躺在床上,娘……”她哪里有资格替杨夫人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鱼姨娘不知还在不在,三哥去看看吧。”

      锦姝并不觉得他可怜,一念之间铸成大错,祸起祸落,虽不能全然怪他,但是人难免会去假想:若是当初三少爷和石初邻好好成亲了,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可是没有假设,时间不会倒流,犹如水流难往西去,已经发生的额事,不会改变,只能向前,向前。

      锦姝去厨房叫了饭菜,又将两个嫂嫂和几个侄子侄女都叫了过来。孩子们从三少爷身边过的时候,叽叽喳喳叫着三叔,大少夫人待要停下和三少爷搭话,被二少夫人一把拉住了,目不斜视进了屋子。

      锦姝又劝道:“三哥回去罢。”

      三少爷直直跪坐着,一语不发。

      他眼瞅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合上了,木门吱呦一声,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那是多大的时候,他记忆模糊了,突然有一天,父亲将他领到一处小小的宅院里,里面住着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女人抱着他痛哭,口中直呼:“我的儿子,苦了你了……”

      他已非懵懂孩童,自然知道,自己并未受什么苦,那女人抱得紧,他觉得无法喘息,便挣脱开来,一板一眼告诉她: “我没有受苦,你是谁?”

      那个女人便是鱼娘,而她告诉他:“我才是你亲娘啊!”

      他怎么可能相信,又一次挣脱了女人的束缚,撒丫子就往外跑,门口父亲的亲随拦住了他,他心中惶恐,对着那亲随拳打脚踢,直到父亲出来,对着那亲随道:“先送他回去吧。”

      谁会想着自己不是母亲亲生呢?他跑回家,还带着一丝侥幸,冲进母亲房中:“娘,我回来了!”

      母亲没有半点儿异样,照例的慈爱,照例将他揽进怀里,照例帮他擦去额头浮着的那层汗。他是最小的儿子,下面有个妹妹,尽管妹妹似乎更受母亲疼爱些,可是他并不疑有他,毕竟,妹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

      锦山窝在母亲柔软的怀抱中腻歪了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娘亲,刚才有个夫人说是我亲娘,你说奇怪不奇怪?”

      他故意说得俏皮,甚至带了些小孩子才有的天真来,手心里却汗涔涔的,仰着头,看着杨夫人。

      杨夫人闻言就是一愣怔,轻轻将他推开来,一旁的丫鬟闻言却比杨夫人更紧张,见杨夫人将他推开,忙上来拉着他的手,道:“夫人有些累了,山哥儿出去玩会儿吧!”

      他心中的恐惧一时间就放大了开去,犹如被烫破了个洞的布料,手指头顺着洞掏过去,越掏越大,一发不可收拾。丫鬟将他送出门,他听着那木门吱呦一声,好像一声哀泣,一声悲鸣。

      如今那扇门再次关闭了,上一次,他失去了从小叫到大的母亲;这一次,他失去了对他诸多纵容的父亲。

      跪得久了,膝下硬邦邦的台阶似乎变软了,或者说,是他麻木了。后悔吗?悔呀,怎么可能不后悔呢?知道家逢巨变的那一瞬间,天旋地转,悔不该当初。

      他看到一抔抔黄土将那口黑漆棺材一点点淹没,居然就觉得如此的不真切,就这样,父亲走了。

      屋子里说话的声音传来,他跪得直挺挺的,看到那点儿灯火来,可是,可是啊,再没有他的份儿了,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跄了一下,跪得太久了,他又摔在了地上,屋子里的说话声并未中止,他又爬起来,孤孤零零,蹒跚着走了出去。

      锦姝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已经是后半夜了。一家子坐到一起吃了一段简单的团圆饭,杨夫人问了锦时以后的打算,锦时拍拍跛了的腿,苦笑道:“……二弟也成这样了,家里还能这般,已经是难得,我不打算再去军中了,这么许多年,未曾在娘跟前尽孝,未曾陪伴过妻儿……我如今,也不中用了,这般做一个乡野民夫,也好。”

      杨夫人叹道:“娘这半辈子,荣华富贵也有,跌落泥间也有,到头来才知道,一家人能全须全尾地凑到一块,才是人间极乐。”

      又问了两个儿媳,都是十分实在踏实的女子,皆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荣华富贵虽好,却难逃心惊胆战,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咱们也过够了,安安稳稳的好极了。”

      杨家这次是立了功的,皇帝必然是有封赏的,想来是足够杨家众人无忧无虑吃喝一辈了,小辈儿的事儿,就让他们自己去抉择罢了。况且,杨家还有个幼儿园,战事了结,杨家声名回来了,幼儿园只会愈加受到追捧。

      是的,杨家的幼儿园还要继续办下去,哪怕是为了让家里人有事可做,况且,小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单纯可爱的生物,他们的小脑瓜里装满了奇思妙想,众人的确因为这个幼儿园感到了认可和满足。

      锦姝躺倒床上,很快就迷迷糊糊的要睡着,却忽的听到一阵戀戀宰宰的声响,她猛然惊醒,心里突突的,她一贯是不喜欢有人在屋子里守夜的,夏河入了夜伺候着锦姝歇下就也自己回房休息。

      此刻她却有些后悔,这个小院紧挨着街巷,难道是有歹人?她秉着呼吸睁开眼睛,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推开了窗,正将身子探进来,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急促,想起床头摆着个花瓶,手便摸索着要去拿。

      “是我,锦姝。”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原来那影子看到了她的动作,知道她是醒着的,恐怕吓到他,便开了口。

      是程文。

      锦姝听到那声音,松了口气,一骨碌就要爬起来,又想到自己习惯裸睡,不由得红了脸,忙道:“你先别进来!”

      程文本来小心翼翼的已经将半个身子都送了进来,闻言只好小心翼翼又将那半个身子缩回去,还贴心地将窗扇关上。锦姝穿好衣服,忙开了门,将可怜兮兮蹲在窗户下的程文放了进来。

      “学什么不行,学那登徒子!”锦姝嗔道。

      程文进来,才闻到那一室的女儿香,不由得有些脸红,忙敛了心绪,轻轻拉了锦姝的手,责备道:“睡觉怎么不关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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