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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等闲得交往,雨来风景瓯清茶(二) ...

  •   没多时,便下起了雨。

      灰蒙蒙的天从江边一直漫开,至远方而去。

      开始时南湘与徐思远相谈甚欢,徐思远突然说起开国第一新事,废九品中正兴文举,还开了个武举。

      南湘惊异之下不免连连发问,正问着“开科举一事到底何时开始”时,就只看见天边沉沉帷幕突然破空,电闪接后便是骤然一声雷鸣,淅淅沥沥的就下了雨。

      开始还雨势还颇大,打在楼下竹蓬上脆生生的响,一声接一声。南湘看雨一时还住不了,便让杏出茶馆去看看马车车夫在哪,免得遭了雨淋。

      杏出去没一会,雨势就慢慢和缓了下来。

      毕竟是春末的雨了,淅淅沥沥的打纱窗。——酥,又软,又绵。

      徐思远瞅瞅江上刮来的不见形的清风,又瞅瞅骤然落下的能见影的细雨,屁股在凳上扭了两下。

      南湘看在眼里,便笑道:“今天叨扰了姐姐半日,真是对不住,瞧着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何妨一起用了餐再走呢。……若是姐姐赶急,我倒有辆马车正空着,姐姐若不嫌弃,也可以送姐姐一程。”

      思远闻言笑着摆手,站起身来说,“就这点小雨,我怎么会放在心上?不过倒真得走了,晚了肯定又是一顿教训,唉。”话语间思远不住挠挠头,言语热情,“姐姐我就住在秉环路上那家客栈里,地字一号,有空便来。我一粗人,妹妹别和我如此客气;再说,不考完武举我肯定是赖在今城不挪窝的。”

      南湘本是要再挽留一番,见思远话已说到这份上,便捂住嘴嗤嗤一笑,也跟着起身,拱手为礼,不舍道别。

      就看着徐思远高挑身材,在群人里鹤立鸡群,闲步出了茶馆。只看她一出茶馆,便如大雁一般,在人群里几个起伏掠过了人潮,仿佛融在烟雨里一般不见了人影。

      南湘站在楼层栏杆旁,此时见思远身影已不在,她正准备拿起已经凉掉的茶水一口喝尽时,突然觉得不对,耳边仿佛有人紧靠着朝中呼气的潮热的感觉,面红了一半正要挣脱开来,就听见来人附耳轻轻道:

      “……这位姑娘,可愿取一只带露杏花?”

      南湘鸡皮疙瘩,心里一边咕哝,怎么回事,今天真撞鬼了一样,光天化日老有人朝自己身上贴。

      她皱着眉头侧脸一看,出乎意外,却是个清爽男人。青布衫子,竹篓子,盛着花鲜叶新。花上凝着露,他脸上干干净净。

      ——和开头拦车拦人的那个憨园简直两个模样。

      南湘拧着眉头:嘿,明明这两人没什么相像的地方,可言语眉梢间却总让人想起那个时哭时嚎,打扰她行程,让人不快的人来。

      那人见南湘皱着眉头不说话,也不放心上,右手小心翼翼拢起收得不大的袖口,伸出一直拢在袖中的左手。抬头见南湘依旧没有话语可说,便笑了。

      他挑拣出一支半开杏花,左手持着花柄伸至南湘面前来。

      花想衣裳月想容,花漂亮,他拿着花的手也漂亮。杏花半开衬着手指尖尖如青葱,还涂着蔻丹好似指尖开出一朵花来……天!南湘瞠目,微微颤着嘴角,不自觉的抬起眼在他脸上来回搜索,脸上惊疑不定。

      杏正在竹棚外停好马车,将驭马的四儿带进茶楼,甫一上楼梯,入眼第一幕便是这样:
      男子笑意盈盈持花以待,南湘却脸色半惊半慌,半了悟,看着伸来的一双白玉一般的手,雷击一般说不出话来。

      栏外青山栏外雨,男子见南湘已经知晓,满脸不在乎的神情收回了手,顺手放好已有些憔悴的花。见杏赶来,竟还冲她一笑,坦坦然然的坐在南湘下首去。

      ……

      涔涔雨声落在青石板上,只听路边排水沟渠下水声汩汩。南湘坐在车上一手扯开遮光的帘。她坐车里,后背仿佛也被雨淋着,微微有些发冷,仿佛透着这风雨远远,还有那人的声音遥遥传来……

      怪事轮番,让她难辨真假。

      怪事不迭,让她难以招架。

      直至现在坐上马车离了那茶馆,南湘还觉得那种又冷又嘲讽的笑还胶粘在身后,让她不得舒坦。她又往窗外张望了几眼,正准备放下帘子,却见水雾雾的那一头,一行青呢小轿缓缓行了过来。

      雨那头,四个轿夫清一色黑衣笼着雨蓑。一行人在这雨丝绵绵,人声清净的路上,越发显眼。

      杏在马车外,一车一轿相擦而过时,不免分神瞧了眼这冒雨的小轿。

      只见轿里突然伸出了半只手来,把那遮风的前帘一掀,倾了半盏残茶出去。依稀间能听见微微有咳嗽一声;

      恰好是擦肩而过时,南湘在车里心烦意乱,正朝杏朗声抱怨道,“杏,快点走吧,这雨下得真让人烦。”

      杏低低应了一声,收回眼光。朝赶车的四儿吩咐了一声,马鞭一掀,径自赶路。

      那行小轿好似在雨帘处缓缓消融去,烟雨蒙蒙,小轿浸在雨中,朝另一头驶去。

      唯听得雨声时急时缓。

      ……

      雨若下一夜,南湘对着烛火就能坐上一夜。

      墨玉小心翼翼的凑了个脑袋上去,眼睛眨呀眨,王女出去一日他便在府里痴痴想了王女一天。可南湘迷茫着一双眼睛仍然自顾自出自己的神去,话没一句就让他下去了。自己王女敷敷衍衍的就把他打发了?

      墨玉眼睛刚亮了一下,立刻又被南湘的敷衍弄得黯淡了下来。顶着一副委委屈屈的小样,朝杏埋怨,“都怪你,弄得王女一颗心又不知道搁哪去了。怪你怪你。”

      杏总是笑脸迎人的,此时知道自己王女心思不爽也不好嬉笑,替南湘点亮了灯盏,扯着墨玉就一边去教训。

      抱琴也去试了试。他倒了杯茶,放了一点橙皮一点甘草一点晒干的苦瓜丝瓤,噙着笑看着自己王女瞪着迷瞪的眼睛,抱着杯子一口就喝了,居然一句别话也没有。

      微笑又变了惊愕。随即就觉不爽。
      正想往杯中加点醋,多事的锄禾已经赶忙沏了杯茶瓜片换了下来,转脸就扯着还不安分的抱琴躲到外厢去。

      杏替南湘寻了棋盘出来,搁在大案一旁。南湘瞧见了,闲得无聊左手持白子,右手得闲便抓了一把黑子。

      灯盏就在手边,白棋黑子,在魏晋楚河间,悄悄滚落了下来。

      南湘突然一笑,“好了好了,闲敲棋子落灯花,我也忒诗意。”

      “——好什么?”连杏都无意惊扰的夜晚,竟有把声音从窗户门梢下漏了出来,南湘寻声望去,“良宵夜里,一人独处,倒还不如闲看儿童捉柳花罢。”

      话尾轻轻一个罢便了了结,声音凄如杜宇啼血艳似流水逐桃花。

      这声音,越发熟悉了。南湘并不慌忙转头,克制住紧蹙起来的眉头,才拧过头去。

      一身浴雨红衣好似秋后枫叶,轻轻倚在门边的,不是梅容又会是谁?

      ……

      修竹白石,青布酒旗,桌椅奇古。

      此时的茶馆已无一人。

      晨午时的喧嚣,没有了半分踪影。唯有栏边桌上还斜斜倚着一人。青布衣服,脚边的竹篓不知被谁踢翻,倒在了一边。

      风微凉,酒店的布帘子被吹得胡乱翻舞,振振作响。

      灯花噗嗤爆了几声,一下暗了下去。一直垂眸不管的掌柜,搁下手中算盘。他瞄了一眼窗外,脸在窗外模糊的光影下黑沉沉一片。

      把账册搁一边合上锁,雨丝打得一旁地面积了水,他向前几步,好似要关上门窗。

      那倚坐在桌边的人却突然砸来瓷碗,“别关!多事。”

      这掌柜不过是个修长青年,却好似饮了二十年的沉郁的黄酒,少年本该有的锋芒,尽收在这副单薄的身躯里。

      他慢吞吞地退回到柜台后面坐着。低头在柜底下找了找,好一会,寻出了一壶酒来,直起身道,“酒要么?”

      那人不理睬。

      外面淅淅沥沥像是有长河在流淌,有风掠过细密的树梢。他也不说什么,静静仰头对着壶嘴灌了口,慢慢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怎敢相信,她竟变成了这幅模样。”

      今日见的,那般平凡无味的魂,装在这骄傲尊贵的躯里的,到底是个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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