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修改版）》浅晗兮袭

39、往事皆不是，人间空唱浮生梦（一）

　　杏如此提议。

　　南湘却摇摇头，“今日遭受得够了，且等我回去再想想，让他来找我吧。”

　　实在受到了惊吓，这番弓箭下惊魂的戏码，她不想再尝第二遍。

　　“殿下所虑极是。”杏点头赞同。

　　南湘径自缓慢前行，走离很远后，她转过身来，直视杏的眼睛：“茗烟家的事，我没参与吧？”

　　杏微微低了头：“殿下，京畿守备是重要之极的地位，并非一人可以动摇。倘若一人可动摇之，那也只能说，圣眷不再，人人皆可取之性命。”

　　害他家的人，不止一个。

　　且最重要的原因是，先帝想杀他么——

　　南湘收敛目光，再不多言。

　　……

　　骤雨方歇，南湘在院中芳菲亭内自饮，对面留有一个空杯，一个空位，仿佛等待未知的来人。

　　她身畔只有杏一人。

　　最近梅雨时节，雨总是下下停停，停停下下，难得有个晴日。

　　她自觉有人观望一般，抬头一看，正好一个人影朝她行来。

　　一身黑衣，未束之发，形状散漫之极。

　　这是——

　　杏俯身，弟弟说：“殿下，这便是浅苔公子。”

　　南湘放下手中牙筷，静待来人。

　　谁想，未见其人细部，就听得一把散漫声音：“呵……南湘……”语尾轻轻挑起，让他一唱三叹的，只是一个名字罢了。

　　怎么是这样的人。

　　他走进而来，一口颠三倒四的话语：“怎么在这呢……无处可寻，行踪成谜，吾虽辗转寻找，终不得知……”

　　这是——

　　杏轻咳一声：“咳，浅苔公子，王女座前，还请自重。”

　　那浅苔轻轻一笑：“日夜思慕，终得一见，水般的心肠尽数成空……”他轻扬衣袖，仿佛漫卷长夜似画轴徐徐展开。

　　“浅苔公子近日可好？”南湘努力镇定道。

　　“王女呐王女，难得我如此卖力入了戏，却打动不了你铁石心肠……你理也不理睬也不睬，徒留我相思复相思，唤奈何……”

　　南湘强逼着自己一寸寸的勉强移开目光。

　　这位依旧神色自得，还颇为陶醉轻甩衣袖，袖长笼乾坤，——那袖子黑底勾着混天穹地的纹饰，扬起来确实有骨子飘飘乎似仙似魔之感。

　　这又好似戏服般夸张的纹饰。

　　南湘怪异的从头到脚打量他，赫然发现，其面容却非常端严得体。
　　眉、眼、鼻、唇皆是端庄姿容，眉也锁得静逸，偏偏说话举止这么夸张，待望向他眼睛时，更是讶异。
　　这双眼，沉静得仿佛不能视物一般，连丝光亦无。

　　应该是一双多情的眸，却生成静湖一般的冷眼；应是通身雪白才能出庄严之感，他却披着一身黑色戏衣。

　　南湘微微向后缩了缩。

　　那双斜睨着秀目，却突然带了抹近乎严整凄厉的正色：“天干壬癸，律名黄钟，壬为孕育，癸乃揆度，这天地世人愚钝，我亦愚钝，揣摩至天道，仍不明白何谓机缘……”

　　“……谁能解我心中情仇，谁又知我彷徨处？”

　　南湘傻眼了。

　　杏再咳嗽一声，“浅苔公子，请克制。”

　　“为何躲着我呢，为何你秀丽的眼眸四处辗转，却偏偏掠过了我。为何视我为无物呢，我亦是满心牵挂之人，亦会感触痛楚，亦会觉察伤心……”那疯子懒懒的支手撑头，眼波安静如同一潭死水，可腔调依旧拿捏着，像是戏中人一般。

　　他话语甚至更轻声了些：“您又忘了我么，您又将我忘记了么……咫尺天涯，沧海桑田不过转瞬，亦抵不过您善变的心……”

　　南湘声音都有些抖了：“你……你就是浅苔？”

　　男子支着手肘懒洋洋的扯了扯嘴角，声音却十分委婉多情：“我是谁？我亦不知我是谁……”

　　他静湖一般的冷眼，与他多情伤逝的声音搅得人不知如何自处，“只知王女总唤我浅苔，浅浅苔痕而已……”

　　……

　　南湘傻在那，看着浅苔突然起身，举袖而舞：

　　“何处春朝风景好啊，谁家秋夜月华圆。奈何良辰美景终虚设，空对着冰凉凉枕席，冷飕飕相思离人心，——偷得几场欢……”

　　“啊……你瞧着这春宵夏昼时短，摇摇烛光灭，是美人，香消——”

　　话到此处，压低了声，顿住了意，男子懒懒拖长声线是轻叹，那微微垂首，轻轻抬眉，眉眼儿细腻悲苦自然，只是这眼底却带出一片欲语还休的落寂

　　——分明是真真的哀怨。

　　南湘起了一堆鸡皮疙瘩。

　　“可惜了这，白白的桃花脸呐粉粉的芙蓉颊，流成香房空闺独守，怎一寂寞两字说道，啊——说不尽的空，空，空，空，空，空，空，虚啊……”

　　天，天，天，天，天，天啊……

　　“鸳鸯鸟，同柄莲呐，红帐里多情伤离别……一番情，若是被雨大风吹去，徒留鱼游池水鹭立岸头，白茫茫，——伤人心，更是负心人……”

　　本来还多慷慨激昂的，只见着浅苔轻轻的，轻轻的，降下声量，一点点一滴滴。

　　从开始戏说般的嗔笑，逐渐变得安静，一双眸子看不真切。嘴角似乎勾起弧度，却是那种哭不出声的笑意，这笑意是虚的。

　　这笑意是虚的。

　　一半是明亮的，一半隐在突然浮现的阴影中。

　　眉心微微皱着，神色怔仲，仿佛想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声音是从嘴边一丝丝流出来的水。

　　——可声音一变，一压低，带了分正经，弄得自己也跟着忽悲忽喜，同生情仇了

　　这人真是绝好的戏子，能让人跟随他一颦一笑，而一喜一忧。

　　南湘想出言打断，却听着他嘴边伤逝之词，又有些不忍。

　　杏轻轻替他端上一杯酒，放在桌子上。

　　“山不断，水无涯……”他低低念叨着，自己取了酒杯，一饮而尽，“……负心人，伤人心，我的小姑娘啊小姑娘，你怎么还不归来？”

　　眉眼低垂看不清楚表情，声音也顺着脸颊低低的滑落。

　　“瞧着这一堤的杨柳绿，三径满开菊花黄……春秋复冬夏，你怎么还不回来？”

　　词句凄婉，南湘不忍再听，她仿若一块石头，心硬如铁，不知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