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修改版）》浅晗兮袭

3、回首背西风，多少绿荷相倚恨

　　她在光下摊开手，十指纤纤，不沾春水，阳光下竟似透明一般。

　　这个躯体纵然再怎么美，却与她一点关系也无。

　　在二十岁的一个平凡无奇的夜晚关灯合眼，不过做了一个不安宁的梦，再睁开眼时，她的世界陡然颠倒。她被无数的人围绕着，有人因为她的醒来而狂喜哭泣，吃惊诧异，也有人不由自主的显露出愤恨，憎恶，害怕……

　　狂喜和厌恶在无数张脸上来回闪现。

　　她莫名其妙看着周身突然上演的戏目，怀疑自己是否是因做梦做得太深沉，而忘记醒过来。

　　漫长的一生为什么又仿佛不过眨眼一瞬。
　　她姓李，名字是平凡无奇的明月。而一觉醒来后，她变成了碧水南湘。
　　她成为了一个拥有九个夫君，拥有一座繁华的府邸，无上尊荣，名号响亮，头衔唬人的碧水南湘。

　　可她宁愿自己还是那个叫着李明月的简单学生。最爱的事情是弹奏她最爱的巴赫，终生的梦想是能拥有一个被乐谱和录音碟环绕的房间。

　　她醒来七日之后，莫名其妙迎接一个宫中侍者。

　　他穿着白得耀眼的衣服，捧着卷轴，向她宣布新皇旨意：

　　——尊贵的皇帝因为怜惜她遭逢大变，身体虚弱，省却繁文缛节，免去她进宫恭贺，也免去百官看望。

　　一张旨意，便被限制了自由？

　　她接过卷轴，心中惊异疑惑，却仍不愿开腔。

　　自从她一觉醒来，惊觉这梦未免梦得太过真实，近乎惊悚，她便执着的闭紧了嘴，再不出声。仿佛这不过一场梦。漫长的午觉醒来后，生活终会回复正常。
　　只是这个荒唐的梦境太过真实，如何挣扎也醒不过来。

　　……

　　这个身躯中的灵魂已经在长岛冰湖中溺水死去。
　　先帝最宠爱的皇女，如今的尊贵皇帝唯一的妹妹，那个所谓惊采绝艳天生神慧的王女殿下，她的魂灵已沉睡在永恒寂静的长岛冰湖湖底。而如今，接替她的却是一个无关旧魂灵。

　　明月有时会想，这个身体无上尊贵，是因为什么遭遇了不测？离去得那么狼狈，待清醒之后只有一条孤绝软禁的路。

　　她其实不愿意去想这些。

　　只是在她发现，即便她执意不食，她仍会被强行灌下各种汤药，硬生生吊着性命。她死不了。
　　她若拒绝使用药品，无数人因她的变相抵抗被迁怒，眼睁睁看着她们惊叫着被拖出房门外，一声惊呼，再没声息。

　　连死都是不可以的。

　　……

　　那个夜晚，她张开嘴，慢慢发出几个音节来。因为许久没说过话，唇似乎都粘连在了一起。

　　杏匍匐在她脚下，浑身颤抖。

　　而她的视线轻飘飘落在远处。

　　她想回去。
　　她要活着。

　　＊＊＊　＊＊＊　＊＊＊

　　枝头灼灼挑着的早开杏花，杏笑言：“杏的名字是殿下赐的，她来到她身边正是一个早春。”

　　她又说自己是王府家生子，自小便跟着王女。长大后便成了王府总管。

　　南湘听她从头说起，也不嫌时间难熬。

　　这一周依旧死水无澜，无人来访，没有大臣前来探望，没有所谓相询寒暄，也没有宫中旨意。这点倒还好。
　　她被莫名隔绝在此处，却也不觉难堪。
　　每日在书房阅读大量书籍还来不及。这里的文字虽然陌生，她却能看懂。试着持笔，手腕虚浮无力，手下的字迹却不含糊。

　　这个不曾谋面便已死去的皇女，她当初不辞昼夜的辛苦练习，却成就了现在的她。

　　杏每天诧异于王女的苦学，身一摞摞等身高的书册掩着王女细瘦的肩，杏聪明的不去阻拦。无论自己王女要做什么，只要每日吃饭睡觉有生的意识，就是好的。

　　只是每天王女仍然会不自觉的出神。

　　仿佛某个瞬间，殿下的魂灵似脱离而去。到达到某个除却王女自己以外，任何人都触碰不到的地方。

　　明月并非故意作态，只是恍惚仍会不期而至。
　　她仿佛听见了她的钢琴声在角落响起，下意识的便想去寻找她还没复印好的谱子。妈妈煲汤的味道，如一线慢慢传来，她会莫名其妙的突然走神，似乎灵魂游走在世界的边缘，这里的生活仍旧与她没有关系。

　　每当这个时候，杏便会默默走来，将她扶起，坐在光下，看看近日又萌发了什么新鲜花朵。

　　她此时便在树下坐着，两个侍从抱琴，墨玉还支了把宽大的青绸伞，初春阳光亲和，并不刺眼。这是来自于同一个世界的春光么？从典籍上看，春夏秋冬四季变换这里也拥有，她还是在同一颗星球上么？

　　不知道。

　　李明月，不，她现在唤作南湘。
　　无论有没有春夏秋冬，此地却总是陌生的。以前从不刻意去观察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可一朝分离，却如此的思恋。
　　南湘眨了眨眼睛，将薄薄一层水雾泪意挤了回去。

　　这里本来是不属于她的，这身子不是自己的，住着的宅子不是自己的，跟在屁股后面的也不是自己的。
　　属于她的，应该是母亲端来的一碗热粥，是自己的小小的房间里的钢琴。

　　……不，不能再想了。既然已经下了决定，便不能有所犹豫，更不能回头。

　　其实要寻找所谓穿越时空的路途，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她无法与人商量，书中除了玄而又玄的道理，实在缺少让人信服的答案。

　　她知道杏为了寻访到她溺水的真实原因，已派遣过无数人手在长岛冰湖那寻找线索。她仍坚持再去一趟，或许那个魂灵会与她有所呼唤？有或许奇迹再次发生，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她已回到她来的地方。

　　希望如同不可抑制的巨大火球，在她胸腔里不停燃烧，让她坐立不安，无法等待，不顾自己变相被软禁的事实，直接奔向长岛冰湖。

　　可等她亲眼见到那个湖泊，除了一池冰水，一无所获。

　　她也去找过所谓神僧神算，可是又有谁会相信一个莫名其妙魂魄相换的奇异故事。
　　那些江湖卖艺的，那些算天算地知晓天地秘密与命数的，那些所谓长生不老的仙人。不过是重复激起失望，终究无法。

　　她只能埋首典籍中，期翼在那些泛黄粗糙的纸质里，在那些晦涩玄妙的字里行间，能有所发现。

　　让她惊讶的是，这里同样也有女娲补天的神话，由此将女娲奉为神道正统。寺庙中所供奉的是神色慈悲，高立云端的女娲神。
　　她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必定与宗教有关。莫非是这女娲神显灵或者其他？

　　若有可能，她真想亲上那所谓神山主寺，祭拜这位神仙。神山上修行的居士是否也会有一双看透生死的□□之眼，能看穿她的来历并寻出回乡之路？

　　她亟不可待的希望能登上上山的石阶。只是她现在哪里能随便出今城呢。要活着才行。

　　……

　　逐渐熟悉了这里文字礼仪，她执笔思索起贺表，应该如何写。

　　新皇登极，木已成舟，自然上书恭贺。这个被忌惮被怀疑被软禁的王女或许会坚持死不臣服，可既然魂灵已偷梁换柱，她便自然摒弃掉当初这人所秉持的骄傲，向新帝示弱示好。

　　杏对她这个吩咐自然是懂得的。立刻便去草拟贺词。

　　说到杏，她自觉这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可以倚仗的人。
　　在这个世界陌生宽大，她是先前这个王女最贴身的近侍，这几日所见所闻，杏一片真心，她也看在眼里。毕竟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她第一次清醒过来时，在周围不乏恶意的眼光中，这个女子惊喜万分的面容，显得是这么的真实动人。

　　她正在慢慢适应这个世界，没有电，没有灯，没有家乡的饭菜和她那床温和轻暖的被褥。每个人都难以亲信，随时都有暗流流淌。

　　但她在努力。

　　去慢慢适应这里的雕花床，檀木椅，适应侍着们无微不至的服侍，适应这里的文化规矩，甚至是，这里的女尊男卑的习俗。
　　她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一个人发笑：天啊，她居然生活在一个女尊男卑的时代。

　　……

　　杏仍在追查王女溺水的缘由，只是进度不尽人意。

　　谁都清楚，她落湖溺水绝非偶然。
　　唯一的皇位竞争者。同样的姊妹，一个君临天下，一个被软禁在府中。皇位之下，哪有一分仁慈。

　　只是她此刻虽活着，却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刺探敢。除了杏，她能信任的人有谁呢。她的心腹手下是些谁。这场意外的主使一望而知，可背叛王女的人究竟是谁。

　　她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李明月，如何能在暗潮汹涌的博弈中活下命来。当初她欲死而不得，如今欲求生，却也艰难。

　　不由大为挫败。

　　……

　　她此时躺在树下出神思量，越发觉得前路迷茫，泥泞难行。她什么都不知道。生活如此混沌，头脑混沌，就连现在，连躯体混沌了。

　　南湘只觉得浑身疲惫，连手指都无法动弹，整个身体慢慢酸软起来。

　　是病了？还是太过舒服？真是莫名其妙。南湘索性不再深想，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