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Emm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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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小心些，这种年轻小姑娘下定决心要死了，可都是拦不住的。难得救回来一条命，你就看着点，别让她再轻生了，啊？”
护士半垂着眼，一副困倦的样子，抱着病历表，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对穆苒嘱托。
“好，您放心吧，她肯定不会再那么做了。”穆苒紧了紧头发，对护士微笑道：“交给我啦。”
年轻护士点点头，眼睛里的疲惫似乎散去了些：“那就麻烦你了啊，抱歉，难得有家属这个时间点还在，我们病人又太多……”
“没事没事，辛苦你了。”穆苒摆摆手，扒着门框冲着护士离开病房的背影轻声说。
“呼……”
穆苒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回陪床的蓝色圆板凳上抬起双脚滴溜溜转了一圈。透明的水晶高跟鞋在病房柔和的白色灯光下熠熠闪光。
她找到了消遣的娱乐点，开始哼着歌看着自己的脚左右摇摆。过了一会，朝病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女人看去。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躺在这里。呼吸很轻，很慢，有一种缺乏润滑的钟表指针般的滞涩感。透过窗户，外面是点着彩色灯光的高楼大厦，更远处的天空因雾霾而失色。这座不夜城中，夜半时分也依然响彻着不息的喇叭声。
穆苒因这座城市的夜景中某些压抑的东西而不忍再看，叹了口气，把视线移回到女人沉静又悲伤的脸上。
纸醉金迷填补不了的空洞的人心，就摆在她面前。
穆苒的表情低落了一些，察觉到这一点后，她随即拍拍脸，眉眼弯弯，呲着牙发出了“嘻嘻嘻”地笑声。
“嗯，不错。”她自言自语，“现在我又是一条好汉了。”
穆苒吐出一口气，一边把挂帘拉起来，一边把床头柜上装在透明塑料盒里的春卷拿到了手里。春卷已经冰凉了，但她咕咕作响的肚子此时来者不拒；但又响起小时候爸妈的叮嘱——不要吃冷饭，吃之前热一热，她也只好恋恋不舍地把春卷放了回去。
瘙了瘙胳膊上已经开始愈合的血口子，鼻子里钻进了消毒水的味道；钱包付了医药费后已经扁扁，肚子还在咕咕乱叫。穆苒忍不住想要为自己看得到的，那个饥寒交迫，孤苦无依的未来而高唱一首《凉凉》。
按照往常积攒下的经验，穆苒其实会骑着她那辆小电动车送送外卖，卖卖唱，混一混日子也就过去了，肚子也就填饱了。但这次有所不同，当她低着头翻着手机找一找安全的大路准备出发时，身后传来了推门的声音，还有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性的声音。
“…就知道是你。”
“什么，谁啊？”
穆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手机屏幕上滑动的拇指停在那里，两条裹在牛仔裤里的长腿一搭，仰着脑袋就回头看去，黑发顺着脊背软软地滑落在卫衣的帽子里。
“喏。”
视线内出现了一只手，戴着手表，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三只餐盒。一盒是鱼香肉丝，一盒是米饭，一盒是炒土豆丝，盖子上都聚着蒸汽凝固后的朦胧的细密水珠。香气扑鼻，一闻就不是外卖包做出来的烂菜，刺激地穆苒嘴巴里已经开始分泌唾液，眼睛直接粘在上面不想移开。
穆苒咽了咽口水，撑着椅子咻地转了过去，一边保持警惕打量着提着塑料袋表情冷漠的白发少年，一边又忍不住眼光往餐盒上飞：“外卖？给我的？”
“嗯。”少年回答道，“给你的，不过不是外卖，是餐馆打包的。”
“那不还是外卖嘛……”
穆苒吐槽了一句，狐疑地眯着眼盯着他，抬起手却没敢去接：“你很可疑啊，我们见过吗？”
少年嘴角似乎抽了一下，闭上眼：“不认识还和人自来熟地聊起天来……”
“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又不会掉块肉。”穆苒理直气壮地起身和少年平视，开口问道：“好了，你谁啊，我们认识吗？干嘛无事献殷勤？我可是见过社会险恶的新时代女青年，你这些小把戏骗不到我啊。”
少年好像更无语了，干脆不再解释，把塑料袋放到了床头柜上，和那盒凉了的春卷并排。他谨慎地拍了拍旁边空置的病床，拂掉了上面的灰尘，坐了上去。两条腿微微分开，手肘支撑在膝盖上，以一副商谈的样子直视着神色不明所以的穆苒。
“陆光。”他说，“你应该想起一点什么了吧。”
“嗯……”
穆苒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捏着下巴细想了一会，最终在读书时某个篮球场上的片段上停住。她眼睛亮了起来：“哦哦，是你呀，陆学弟嘛，我记得的。”
她立马自来熟了起来，笑呵呵地想要揽过少年的肩膀，却被他抬手挡开。
穆苒也不恼：“怎么，偶然看见学姐的落魄生活，于心不忍给我送饭来啦？”
陆光的表情明明毫无变化，却像是马上要叹出气来：“你就不担心我是来打感情牌，然后行拐骗凶杀之实么。”
“哦，不怕。”穆苒满不在意地挠了挠胳膊上的血痂，“我刚刚还痛揍了一个人渣呢，现在手感正好，你这小身板我能一个打仨。”
陆光也随着穆苒的动作把视线移动到了她的胳膊上。那条手臂皮肤细嫩白皙，腕部挂着串珍珠手链，显得纤细而柔软。卫衣袖子被撩到手肘以上堆在一起，露出来的部分却有一道刺眼的猩红血痂打破了这份平衡，从手腕下方两厘米一直斜着延伸到关节的位置。放在这样一条手臂上，略显触目惊心。
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伤的。从伤痕形状来看，应该是在搏斗中被误伤手臂，原本可能是瞄准了脖子或者胸口的位置，然后被挡下，才留下了这样的伤。
而拉帘里，那张病床上还躺着一位劫后余生的女性。
收回视线，陆光扫了眼已经开始大快朵颐的穆苒，掏出手机开始搜索昨天的新闻。
‘接下来是社会时事，昨晚在城郊河内发现一具女尸。据警方调查，死者生前在雀德游戏担任财务相关工作，目前不排除因工作失利而选择投河的可能。’
陆光记得，确确实实地听到了这段新闻。但此时，像是人间蒸发，一场噩梦醒来，与其有关的内容半点不剩。
倘若不是他知道发生了什么，简直要以为是什么大公司买通稿请水军把这个新闻举报了。
少年收起手机，心里有了事件的脉络。
“果然。”
穆苒听到这句呢喃，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嘴巴里的鱼香肉丝咽了下去，穆苒把头发往脑后一撩，举着筷子在空中指指点点着发牢骚：
“你看嘛，明明也不是太难改变的事，这种小事却会让人与世长辞……怎么说呢，有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感觉。虽然我们这种人本身就够魔幻现实的啦。”
穆苒，超能力者；陆光，也是超能力者。
这个世界上是有超能力者的。不过他们这些神秘的超能力者数量稀少且低调，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其存在。
而穆苒和陆光的相识，来自于少女的无心之失。为了让告白失败意图自杀的女孩重新振作起来，穆苒使用了自己的能力，给她塑造了一个满足愿望的美梦。然而梦的媒介——那双水晶高跟鞋的递交，却被陆光看在眼中。
从小就喜欢童话的女孩，超能力也和童话息息相关——《白雪公主》的吃下会濒死但绝对不会死还能解除亲人之间矛盾的苹果，《灰姑娘》的能让人回到过去的美梦中的玻璃鞋，《丑小鸭》的能让人活力满满对未来充满期望的天鹅绒枕头，《爱丽丝梦游仙境》的能让人吐露真心的茶具，《小王子》的让真爱之人彼此敞开心扉的玫瑰花。
她递交了那双高跟鞋，想要给女孩一个圆满的梦境。哪怕这不是真实，从中汲取的希望与生活的动力却在心中砰砰地有力地跳动着——这本该是一个寻常的事件，皆大欢喜，却因为少年的介入而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当时是真的有想过杀人灭口！”
穆苒心有戚戚地在脖子上咔地比划了一下，“毕竟我也知道这些东西被大嘴巴的小孩子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嗯，这很正常。但是你不会动手的，也不敢。”陆光说，“不说这些了。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更难受的我也经历过，这一点小伤……”
“那其它的呢？”
穆苒悻悻闭嘴，闷头吃饭，不说话了。
陆光低声说：“你又来了。”
穆苒告诉过他的，她的能力的代价是各种各样的病。
如果得到了本不该知道的消息视力听力会突然大幅下降，改变了别人和亲人的关系手脚会变不利索，改变了一个人重要的关键事件喉咙会沙哑，针对别人的爱好下手胃口会变差，对别人的真心真感情做手脚会肝疼，同时还有每次使用能力必定会发作的心脏病——当然平时不会发作。
她倒觉得——这是等价交换，非常合理。
没什么可置喙的，已经足够了。
把饭咽下去，穆苒顶着陆光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急忙把刚刚想好的说辞吐出去：“其实也没什么，我随身带着药，嗓子的话也就喝两口菊花茶，含两片金嗓子就完事了。你看，我现在好得臂上能走马，张口能唱山歌呢！”
陆光点点头没说话，当穆苒以为蒙混过关时，对方却突然伸手，轻轻戳上了那条受伤的手臂。
“嘶！”穆苒倒吸一口凉气。
“臂上能走马？”陆光静静地看着她。
“过两天、过两天……”
穆苒安静下去，病房里又变回了那种尴尬又默契的气氛。轻轻的咀嚼的声音响起，陆光盯着穆苒埋头吃饭的样子看，过了一会，餐盒见底了。穆苒精神饱满地抬头，抽出纸巾擦了擦嘴，道了声谢。
“麻烦你送饭给我啦。”她说，“我就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了，不过，你是住在这附近？”
“在一家照相馆当合伙人。”陆光回答。
“照相馆……嘶，这顿饭不会是你拿照相馆这种冷清地方半个月的工资请的吧！”
穆苒因为自己的想象有些于心不忍，眼睛在陆光的膝盖手肘的位置打量起来，期待着不要发现补丁的痕迹。
虽然真相是：就他们这种有一单没一单的接客，过段时间可能真的揭不开锅，但穆苒那种眼神还是激起了一点少年的好胜心，陆光面不改色地隐瞒了部分真相。
“胡说什么。你知道的，程小时，乔苓姐。”
陆光说得言简意赅，但穆苒还是听懂了：“哦，他们呀。那配置蛮豪华的，我记得乔苓苓家的房子挺漂亮的，你们住那里吗？”
“嗯。但是要交房租。”
“很正常，哪有有手有脚年轻小伙子却要吃女孩子软饭的道理。”穆苒想了想，“那你们干什么的？不会就是冲洗照片吧，现在这一行不景气啊。”
“不是。”陆光否认。
穆苒从陆光这里得知了他们的工作内容——接受顾客的各色委托，通过他和程小时的超能力，进入照片完成委托……
“哦……”穆苒若有所思，“照相馆是蝙蝠洞，你们原来是布鲁斯·韦恩啊……”
不，才不是——虽然陆光想这么反驳，但此时挂帘后那张病床上躺着的人却突然动了一下，他注意到之后安静地闭上嘴不再说话，用眼神示意穆苒：她要醒了。
“我还想再休息一会呢。”
穆苒明白了暗示，抱怨道。手上动作却相当利索，看起来是习惯了这种突然因为各种情况而不得不离开现场的情况。
穆苒踩着高跟鞋在医院的瓷砖上走动，鞋跟敲击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咚咚声。
她站到门边，回头问：“不走吗？我给她父母打过电话了，不过老人家一开始在车站，又堵车，尽管如此我算着也是马上要来了。你一个男生留在这里不怕一会尴尬吗？”
陆光起身走到她旁边，开口问：“不打算让她见见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太夸张了，说到底那是她的事，我又帮她分担了什么呢。”
穆苒拽紧领子，耸耸肩：“也不过是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给她第二次机会，未来还要她自己把握才行。”
穆苒不喜欢给自己扣高帽。把自己的底线定的太高，在面对一些不得不妥协的现状时很容易就会因为愧疚和痛苦而崩溃。
穆苒走到走廊中，微微弯腰咔哒一声拉上门。身边走着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医生与推着小车的护士，半夜的医院确实有些冷清，像他们这样看护的人要么是走了要么是睡了，走廊上则见不到几个。
走入电梯时，陆光问她：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穆苒双手抱在脑后，懒洋洋地：“能有什么打算？就我这性格，你还猜不出来？肯定是随遇而安，当个打工人，饿不死就行。”
真是心大……
“如果你有兴趣，”他邀请道，“可以来照相馆租住。还有一间客房——你应该知道。”
“怎么这么热情？”穆苒笑眯眯地问。
“恰好合适，而且，委托，你能帮上忙。”陆光耿直地道出了真相。
穆苒被少年的直白逗笑，心情也变得飞扬起来：“哈哈，那可以呀——既然你先开口，我可要去毫不留情地砸你们的饭碗啦。”
她是知道陆光他们的委托是干什么的——在无法改变的过去中弥补遗憾的人，和她这个以改动过去创造未来的人，如此合不来的角色放在一起，可不就是砸饭碗吗？
电梯门右上角的数码数字变成了1，电梯停在一楼，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穆苒走出电梯门停住脚步，忽的回头看向陆光。
表情是少有的严肃认真，略显轻浮的桃花眼也微微静了目光。
“陆光，我问你个事。”她说，“程小时那家伙——他……”
她有未尽之意，但对方已经理解了。闭上眼，沉默着轻轻摇了摇头。
“哦。”穆苒干巴巴地回应，“这样啊。”
她喜欢著名哲学家尼采的名言——对待生命不妨大胆冒险一点，因为好歹你要失去它。
她做着的事毫无疑问是没意义的疯事——自己承担着把自己整个半死的风险，累死累活地去给别人打白工，弥补别人的遗憾——但穆苒自己，其实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她不觉得自己在做好事，她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问代价，不问结果，自在随心。
她不能扭曲现实，没办法把坏人变好，但可以让好人开心幸福，哪怕只是一刻。
同时，她从别人的幸福里感到幸福。
相反——她也被动地，会从别人的痛苦中体会到感同身受的痛苦。
陌生人尚有隔阂，但程小时——
她有些太能理解这种丧失之痛与无望的期待了。
和这种人住在一起……感觉要有麻烦啦。穆苒在心中轻轻地抱怨。
医院的旋转门外，疾风呼啸。
流浪着的少女在此有了一个可称家的地方。遮风挡雨，得以安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Emm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