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有爱》奚泉

43、43、为之仰目

　　戴天的车开得很稳，只觉坐在他车上，眼角扫到他温和的面容，就如履平地一样。看街上车来车往，前一车刚过，后一车已扑了上来。夜暮已沉，万家灯火。街道两面高楼大厦霓虹交错，鳞次栉比，十足眼花缭乱。大型音箱的摇滚乐时而传到车上，更彰显这城市夜的嚣张。
　　“英华医院吗？”他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她转过头，有些诧异。
　　“因为离公安局比较近。也相对顺路。”他直视着前方，嘴角微弯，笑意浅浅，似是料定了她必然会惊讶。
　　她很不喜欢他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神气。他大她八岁，但年龄的差距不能代表什么。
　　在刚才沉默不语的一段时间里，她已理清了思路，该问的事情，必定要一环扣一环的从这个老狐狸嘴里套出来。
　　“你和公安局很熟悉啊！大概这段时间常去吧。”她问。
　　“恩。”
　　“为什么常去？剑华大学监管不力，出了什么岔子吧？”
　　“你觉得呢？”他转过头，直视她的眼睛，温和地笑着，凌厉地看着。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才问你。”毫不示弱地对视他的眼睛：“但如果一定要问我的感觉，那就是剑华一定有一个大案子，而且这个案子跟我有关。”
　　他笑了起来，眼睛转往前方：“为什么人的好奇心总是那么直白？”
　　她还是紧盯着他：“不许岔开话题。”
　　他略思索了一会，说：“第一次，8月31日，钟九的情妇死于车上，报警的人是我，你目睹事件发生；第二次，9月2日，我和习扬去剑华公安公安局，找弘队长了解这件事情，你在场；第三次，11月30日，也就是今天，你和王彪遇袭，对方为钟九手下，钟九委托你告知我此事。”
　　她打断他的话：“这些我都知道。”
　　他点头，说：“这些事情，只有一个线索，钟九和剑华大学有恩怨，你恰好遇上。就这么简单。”
　　她追问：“不止这些。我问你，思远酒店那次，为什么你要作东请客？我不认识你，我们当时所有的人都不认识你。”
　　他笑答：“我请学弟学妹吃饭，绝不是第一次。你可以找高年级的学长打听。”
　　她不甘，继续问：“还有，弘飞跟我说过，你们开始怀疑我跟这件事情有关，但后来推翻了。”
　　他仍是笑着：“第一次，你们和钟九情妇的车子相撞，我们无法确定此案是否与你无关。因此怀疑。”
　　她还想问，但似乎已经无话可问，呆了一会，一句话冲口而出：“我就是怀疑这件事情跟我有关。”
　　他眼捷微眨。
　　她已将下面的话说了出来：“因为我觉得，你对我，比对其他的人重视！”
　　车速蓦地减缓。两人身子皆微微前扑。
　　前面是一个红灯，过了红灯不远，就是一个立交桥，过了立交桥，英华医院就到了。
　　等待红灯的时候，他毫无表情地凝视前方，半晌才说：“谢谢！”
　　“谢谢？”她喃喃地念，问：“为什么是谢谢？”
　　他转过脸，将凝视的目光投注到她天真无邪的脸上，答非所问地说：“我很少欣赏一个人。但你的美丽，让我仰目。”
　　“我的美丽，让他仰目。”心里默读这句话，直觉得每一个字都在颤抖。无法控制的压抑，沉沉埋向了心田，仿佛要割断心灵和生存气息的相通，窒息一般。
　　“美丽有千万种，每一种美丽都独一无二。你的独特，恰好是我欣赏的美丽。”他接着说。
　　红灯转为绿灯，车子缓缓启动。
　　她顿时醒悟过来，美丽，指的并不是容貌，美丽，更不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的幻像，美丽，是对任何一种欣赏的赞称。
　　心里有一点失落，又有一点惊喜。
　　“能告诉我，是什么独特吗？”
　　他微微笑着，转移话题：“可以告诉我户外课的方案吗？”
　　她呆了一呆，有些气愤地说：“好像是我先问你的……”忽然声音停滞，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立交桥左面的一家高级西餐厅。餐厅的二楼正好和立交桥平行，落地窗迎街而落。这时正是晚餐时分，里面灯火通明，看得一清二楚。被格开的独立小间人已坐满，一对对男女情侣喁喁私语。
　　这本来是很常见的景象。
　　但是，对她而言，却是如此不可思议。
　　左首第一格，竟然是弘飞和一个高挑女人对面而坐，那女人虽然看不到正面，但光看体型就猜得出是霍晓贤。
　　弘飞的神色看不清晰，只是绝非笑意，却也不像上次见到霍晓贤时般冷若冰霜。
　　而右数第二格，长发披肩的美丽背影熟悉得无法形容，那不是玖玖是谁。玖玖对面的高大男人，也再眼熟不过，正是将他们送来剑华大学的司机张重。
　　玖玖来见张重，为什么不叫上她？又为什么要骗她说是去英语角？！
　　车子迅速驶过立交桥，两个格间的两对身影一闪即逝。
　　心里却无法云淡风轻。于是开始沉默，旁边的戴天也相当配合，一起沉默。直到车子停下，耳边传来戴天的声音：“颜学妹，到了，下车吧。”
　　一惊，连忙下了车，说：“三楼，外科九号病房。”正准备进医院，戴天让她稍等，片刻后手提一篮鲜花过来，看着她手中的红玫瑰说：“一篮花足够了。”
　　她摇头：“你只代表你，我也只代表我。走吧。”
　　两人很快到了肥彪的病房，这家伙正睡着了，鼾声震天。呼天大鼾倒没什么，令人惊讶的是拎不清居然能在鼾声震天中表演鸡啄米。
　　果然是天生一对呀！
　　她本来心里沉沉的，一下被这两个家伙逗乐了。拍醒拎不清，后者瞪着一双惺胧睡眼，半天才回过神来。
　　“啊！戴校助，你来拉。”拎不清好像没看到她似的，一个劲只给戴天打招呼。
　　她准备叫醒肥彪，戴天摇头示意不用，说：“我们过来看看他，马上就走。”
　　拎不清起身给他们倒茶，直视着戴天说：“阿彪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颜羽插嘴说：“你的意思是，他交上我这样的朋友，就不是福气了？”
　　拎不清轻轻一笑：“交上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的福气。”
　　戴天把花篮递给拎不清，交错展开的花枝正好将二人拦开。
　　拎不清客气地道谢，颜羽顺手也将手中的玫瑰花一伸：“诺，这个也是送给肥彪的！”
　　拎不清再次道谢，说：“看病人送红玫瑰花，真只有你能想出这点子。”

　　从医院出来，戴天忽然问她：“还没吃饭吧？”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戴天接着说：“正好，一起吃。”
　　她笑着说：“好啊，我要去思远酒店，吃莲花鱼。你是大款，你请。”
　　一路开到思远酒店，颜羽一定要挑选上次的大包间，她嚷嚷着说想看夜晚的海是什么样子。
　　戴天笑说：“不如先猜测一下，夜晚的海会是什么样子。”
　　颜羽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后，闭上眼，动情地说：“一定是一片博大地、澎湃地、湛蓝地、诡秘莫测地、不可思议地、美丽极了地~海洋。”
　　结果是一片漆黑。
　　她一脸失望，跺脚说：“白浪费包间费了。”
　　戴天微摇头：“你可以换一个角度，比如，聆听大海。”
　　“聆听大海？”
　　“闭上眼，静静地听。你会有收获。”他微笑的面容如春风一般温煦，让人无法抗拒。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听他的话，只是依言闭上眼，静静去聆听。
　　开始是一片沉寂，和夜一样孤独着的沉寂。突然，一阵风呼啸而来。不甘寂寞的风遥卷起远处的浪花，推动它们一波又一波，汹涌着向前，激烈而秩序，仿佛千军万马奔腾驰骋而来。那是一种激动人心的力量，那是一种挚热如火的情感，那是一种石破天惊的澎湃。
　　他们不会停住脚步，不会失去力量，他们扑岸，他们牺牲，然后他们千千万万的兄弟们继续一拥而上，那是一段绵延不绝的生命赞歌，那是一曲荡气回肠的青春交响。
　　那是她所一直坚持的，百折不挠，永不言弃的理想。
　　聆听大海，仿佛听到了自己的灵魂呐喊。
　　她蓦地睁开眼，他还没睁开眼睛。
　　在他耳里，聆听到大海的声音会是什么样的？
　　忽然想起上次来思远酒店的时候，他曾针对她的感慨说的一句话：“大海的包容吗？”
　　大海，在他的耳里，或许是辽阔而壮丽，深沉而大气，正如他沉着大度的处事态度，又或许是优雅而从容，温和而神秘，就像他永不会被猜透的笑容。
　　这时，他睁开了眼睛，两人眼光交投，最后相视一笑。
　　门推开，服务生将莲花鱼端上，正准备转身离开。戴天将他叫住：“麻烦，上碟醋。”服务生很快上了上来。
　　她则瞪圆了眼。很意外这家伙居然主动打趣她----这无论如何不该是他做得出的事情啊。
　　还没来得及生气，这家伙又无辜地笑着说：“防患于未然。今天没有点蘸酱类食品。”
　　她“哼”了一声，委实拿这家伙没辙，总不成拿脾气顶人家笑脸吧。老天，以后一定要给个上佳的机会好好整理这家伙。
　　正想着，这家伙给她夹了一块鱼。“吃吧，蘸点醋，会更好吃。”
　　她看着他的面容，一种感觉涌上心头----恍若要在海风的吹拂下，海浪的呜咽中，沉沉醉去。
　　即使在他的高贵让她只能仰视的前提下，她也如此惬意地享受这片刻的温存。
　　虽然明明知道这不是一个梦，但居然还是怕会醒来。
　　于是控制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到底哪里独特？”
　　戴天眉头微皱了起来。
　　她心里微微一惊，同样的话问过两遍了。他这样剔透的人，会把她整个看穿的。不可以再这样继续下去，不可以践踏着自己的尊严去做不可能实现的梦。急促地，接着上句话说：“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当我没问。”
　　他还是皱着眉头，将醋碟移到自己面前，微露局促：“不好意思。”
　　显而易见，他被鱼刺卡了！~他纵再怎么谨慎小心，还是被鱼刺卡了！
　　哈哈哈，她忍不住大笑起来！瞧他皱着眉头吃醋的样子，真比看到周星驰的喜剧片还令人开心。
　　六月债，还得真快~！
　　戴天失态了，在她面前大大地失态了，这将是她心里的吉尼斯世界记录，永远不会被打破。她要好好地珍藏起来，专属于她的记录。
　　小心翼翼地问他：“好一点没有。”
　　戴天点头，说：“还好，幸亏防患于未然了。”
　　这话说得她又是噗哧一笑。
　　这家伙，故意的么。
　　“对了，可以咨询一下颜老师的户外课吗？”他很认真地问。
　　“你不要管，总之你真空上阵就行了？”
　　“……真空？那么，请问，可以带必需的氧气吗？”他就着她的话貌似很白痴地问。
　　天哪，说出这样话的人还能称得上是诗经吗？她觉得好不适应，但又特别喜欢这种状态。
　　“请问习学姐是不是你每天必须要呼吸的氧气？”
　　“理论上不是。”
　　“那不就结了。”
　　“OK,我想我们应该协商一下时间和地点。”
　　“哇，是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哪有老师还要向学生预约上课时间地？”
　　“还望体谅。”
　　“本周日？”
　　“啊，那天好像有点事情。不如，下周六。”
　　“下周六啊……”她暗自心惊，他为什么会主动提这个日期，是别有用心，还是……纯属偶然。定定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温和明澈会骗人吗？
　　“换其他的日子也行。”
　　“不，就下周六，这个日子很好，特别好，极其好，相当好！”她一锤定音地说。
　　两人边吃边聊，戴天话虽不多，却放得很开，充满了意想不到的风趣，时常笑到她肚子发疼。
　　一顿饭，没有喝酒，很快结束在轻松写意的气氛当中。
　　戴天将车开至进跆拳道馆必经的一处林荫道上，颜羽下车，两人挥手作别。
　　看雪佛兰车行远，里面的人也不知有无回头相望，但心里竟有些奢望。毕竟她是一直追看到连车屁股的影子也消失了，还呆呆地站着。
　　这个人啊……他的美丽，难道不是更让她仰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