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有爱》奚泉

13、13、闷骚初现

　　第二天早上颜羽特地赶在拎不清之前，到了卡拉OK教学楼。
　　“你等我？！”拎不清看她一脸微笑地站在门口等候自己，有点吃惊，夹带点感动。
　　她莞尔一笑，笑得那叫个纯，那叫个真：“是啊，昨天胡常败不许我们课堂私聊，真不尽兴。今天没他的课，我们可以聊个痛快。”说完，亲热地拉起拎不清的手，走入教室，坐的昨天的老位置。
　　第一堂课是英语，那老师卖弄似的用纯英文讲课，她基础差，听不懂，老大不耐烦。拎不清倒是听得入神，她忍不住打搅：“预科班的老师也太逊了吧，一口弯管子ABCD。”
　　拎不清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他可是标准的伦敦音。”
　　“伦敦音？”她嗤之以鼻：“沃特读成哇特（what），椅子读成爱滋（is），伦敦人没这么钟爱艾滋病吧。”
　　拎不清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样子：“oh my god，你不要拿中国式英语和伦敦音比好不好。”
　　“什么伦敦音、纽约音、华盛顿音，我们中国人不学中国音，学什么外国地方音。那你让外国人一个个学我们的吴方言、湘方言、赣方言、客家方言、闽方言、粤方言试试。”
　　拎不清瞪起圆溜溜的眼睛，正要反驳，话到嘴边却没了声音，眼里突然闪耀起一股光芒，那光芒洋溢着积极灿烂的心情，仿佛要将黑漆漆的眼珠变得比太阳还光耀夺目。
　　在拎不清“光耀夺目”的瞳孔里，她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形影像越来越清晰。
　　修长挺拔的身形，温儒优雅的姿态。仿佛诗经中那个“如切如蹉，如琢如磨；充耳秀莹，会弁如星；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如玉君子娓娓走来。
　　虽未回头，已觉察背后一双眼睛的注目。即使不转头去看，依然可以感受到在忽然发生的一瞬间，那温柔的瞩目，透出温暖的笑意，如同秋风霁月的辉映，一衣带水的涟漪。
　　不同的场景，心间却有似曾相识的邂逅。
　　为何神经大条的她有如此感触？进入剑华市后的一幕幕如菲林倒回重放，光影叠合之中，嚣张泼辣的年轻女孩在人潮拥挤的剑华公安局门口，狠狠摔了一个狗吃屎，竟也知晓脸红，头也不回冲出人群而去。身后一双双眼神交错盘杂，嘻笑，嘲讽，不屑……唯独有那样一段眼神，温柔的瞩目，透出温暖的笑意，用阳春白雪的剔透，目送着她的离开。
　　原来是他。弘飞口中的戴律师，雪佛兰中走出的没有机会看清的人，人群中添暖心怀的注视者，就是他，戴天。
　　这时，教室里已变得一片鸦雀无声。无数学生行回头礼，女学生们开始行花痴礼，拎不清的嘴里则已开始行流涎礼。
　　下意识回头，眼前一片蓝黑醒目。
　　火星人？正常人的脸当然不会是蓝色，更加不会是黑色，黑色那是人的头发。
　　怎么变成背对着她?！原来弯管子从讲台上下来，正和他说话。
　　“你继续上课吧。”是他的声音，没错，和昨晚上听到的如出一辙，只是在扩音效果奇好的教室，听来倍觉醇厚。
　　颜羽的心猛跳了一下，又想起他的嘴唇。真不知要怎样的嘴唇才堪配这样迷人的声音呀。
　　“那戴校助您……”弯管子的献媚让她听着恶心，据说这戴天不过二十多岁，他一近四十的老同志犯得着用尊称“您”？想来必然是这戴天一贯借校长公子身份作威作福，喜欢给人穿小鞋，下面的老师才至于对他这么卑躬屈膝，毕恭毕敬。这种人她是最深恶痛绝地。
　　正想着，又听见戴天的声音：“我看看新生，就走。”语气淡而温和，却略含威严。
　　弯管子点头哈腰之后走上讲台。
　　戴天的身形转动，侧脸已清晰可见。原以为这一瞬间会同这教室里所有的女学生一样，心跳出嗓子口。可想起他作威作福，狐假虎威的本质，心里马上静澄下来，冷着一双眼睛，盯着那闻名不如见面的脸庞。
　　微显苍白的脸颊，略透出疲倦的颜色，双眼倒是炯炯有神，水一般温润，鼻梁很挺秀，一股傲气毫无疑义的蕴含在这轮廓当中。嘴唇偏薄，微弯向上，如水彩映上一抹寂静的红色，不动而笑，亲切之余，似乎又予人一股冷清的抗拒感。
　　终于看到这张脸了。下意识拿来和弘飞对比，后者的俊美可以说是上帝的精雕细凿，花巧到极致，任哪一处都让人叹为观止，而眼前这位，五官均谈不上特别出众，结合在一起却近乎完美的温文眷秀，诚如古人所言，添之一分嫌浓，减之一分则淡，要按现代的手法来打比方——即使最成功的整容手术也将是对这张脸的亵渎。
　　对比完后，她心里想的却是，可惜呀，他所拥有的卑鄙性格，真是对上天赐予的亵渎啊。
　　她看到戴天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微弯的嘴角轻牵出一抹笑意，不知为何，即使此刻明明对他深恶痛绝，心却咚咚跳了起来。
　　“你说漏了北方方言。”戴天说。
　　她有一种被挑衅的感觉，扬起浓郁的眉毛，眨巴着同样浓密的长睫，乌黑通透的眼里闪烁出傲气的光芒，咄咄逼人地说：“不是我说漏了，是你理解能力差。”
　　她接着说：“外国人学北方方言，和学普通话有什么区别？当然要和其他的方言分开来。”说完这句忽然想到，如果说北方方言就是中国的普通话，那伦敦音岂不也能说是英国人的普通话？！按这个逻辑，自己算是搬着石头砸自己脚。她怎么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看戴天怎么反驳，总而言之一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天来了还有地撑着。
　　戴天眼角笑意转淡，没有说话，视线从她发稍溜过，不再停留。
　　她心里微微一动，有那么点希望他能和她对辩，可他却冷淡地走了。
　　蓝色袖口与手臂轻擦，身侧轻风拂过，她故意不转动眼珠，由着他的身影很快从眼角的视界消失。
　　蓝影消失的瞬间，心里突然泛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前天发生车祸时遇到的穿蓝色衣服的人，会不会不是弘飞，而是他呢。这念头在心里越来越强烈，她就更强烈地打压下去。
　　戴天走后，教室里一些“戴天命”的讨论热烈起来，压过了英语老师的弯管子，英语老师气愤莫名，大举伦敦语音旗欲与“天命”试比高，可惜对手是传说中两百只鸭子的N次方，只有偃旗息鼓逃战休兵。
　　拎不清就是众鸭子中的铿锵战将。这堂课余下的近三十分钟，颜羽就眼睁睁地看着拎不清的唾沫在眼皮底下做着无休无止的自由落体，心想世间若真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君子，也会被这唾沫切磋琢磨得发誓做一辈子柳下惠。熬到下课，一句“上WC”，她弹兔一般飞奔。
　　第二堂课折磨仍没有尽头，拎不清虽然不再明目张胆，不敢唾沫飞“剑”，但还能温柔絮“刀”。
　　“你有没发觉，戴天说话有一个很特别的规律。我数了一下，他第一句话是六个字，第二句话七个字，第三句话竟然是八个字，等差数列呀。天哪，每一句话都说得恰到好处，还能严格控制字数。真是太让人钦佩了……不愧是当年的大学生辩论赛最佳辩手。”拎不清有够“痴”，这种规律亏她总结出来。
　　“他还曾是大学生辩论会的最佳辩手？”随口问了一句，心里却想起昨晚偷看时，戴天唯一说的一句话好像就是五个字。
　　“在他参加那届大学生辩论会之前，剑华在年轻人心中的地位远不如现在。”拎不清眼里充满了崇拜。
　　不能让拎不清继续花痴下去了，这罪可不是人受的。“停停停，我知道他是剑华的钻石王老五，我也知道他肯定半只眼睛也懒得看我们这些预科班的水货。”
　　“我不是水货。”拎不清颇有些不服地说：“正式班的学生也没什么了不起。”
　　“少自我安慰了，我们这些人，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没那本事考上剑华。”
　　“那可未必。”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到了拎不清脸上遮掩不住的傲气。
　　预科班学生身上的傲气么，有意思！
　　她的探知欲被无限制地激发出来，挑起眉，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拎不清：“什么未必，不要以为假装念两句诗经，听得懂几句伦敦音就能诈唬人。剑华的正式生考进来不靠这些花哨，靠真本事的。你要想吹牛的话，我就考考你。嗯，第一个数学题，那些房子怎么做辅助线？”
　　“你说立体几何？这个我最拿手了，你首先要看角……”
　　“哎呀，这个太简单了，换一个，化学题，那个，硫酸怎么合成？”
　　拎不清不说话了，瞪她半天：“你是不是也喜欢戴天？”
　　真服了这头弱智熊了，如果提到硫酸可以联想到情海醋波毁容案，那要有人去买刀叉，超市工作人员还得反串警察，到时警察严重超编，估计得拿硫酸上访。
　　“什么什么嘛，谁喜欢戴天？他喜欢我，我还未必喜欢他呢。”
　　“开个玩笑啦。其实是不会答，我记得高中没学过这个。不过高中化学很有意思，比物理好学多了。”
　　“这么说你物理成绩肯定很差。”
　　“谁说的？我物理一般都能考一百零几分。当然，化学更好。知道不，我高考化学考了130多分呢……”说到这里，拎不清忽然停住，警惕地望着她。
　　“你故意套我话？”
　　她吃了一惊，拎不清的反应超出了意料，看来事情比想象中复杂，不过这样的话，她的兴趣反而更大了。
　　“我不接受威胁，但我主动答应你，绝不把这事说出去。”她真诚地看着拎不清：“我如果要出卖你，昨天已经出卖了。”
　　然后，她换了一副凌厉的眼神，盯着拎不清：“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我也可以选择告诉戴天我们两个现在的谈话内容。他不仅是这个学校的校长助理，还是个律师，我猜他听到这些话只会比我想得更加复杂。”她的眼神又开始柔下来，继续说：“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相信我。我从不出卖朋友，以我的人格起誓。”
　　拎不清犹疑地看着她。
　　“你化学高考130多分，物理能得100多分，英语和语文绝对不差，至于数学，自承立体几何最拿手。你说你这成绩，什么大学考不上？剑华这么贵族的大学，预科班也比公立贵，你一穷学生舍本逐末犯得着吗。你要说这里面没问题，傻子也不会信！”
　　拎不清垂下头：“你不能告诉别人。”
　　“信任两个字很简单。”
　　“是因为穷，就是因为穷。我穷得读不起大学。你说公立大学便宜，每年光学费也得好几千吧。我父母都在大山沟，没钱供我读书。可我那么难考上了县重点，高考成绩甚至排在了县前十名。我想读书，家里却要我去打工。”
　　拎不清的眼里已经有些湿润。
　　她听得心里也不大好受，电视里看过那种大山沟的艰苦生活，和她在夜总会吃香的喝辣的可谓冰火两重天，她算幸福的人了。
　　“那后来怎么解决的？”
　　“说来也巧，到县城搭车准备出去务工，偶然看到一个电线杆广告，说免费提供学费读某私立大学的预科班，唯一的要求是成绩好，能确保考进该大学。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我给他们去了电话。后来，他们安排我到剑华考试，你应该知道，剑华的录取方式和公立大学不同，她是自己出卷子，不考虑高考成绩。再后来，我和一个叫做郝窈窕的女孩的试卷被人对换，她读正式班，我读预科班，学费由她支付。我只用在假日打工赚生活费。”
　　“郝窈窕？”
　　“你认得她？”
　　“可不，我一个寝室的。好了，不跟你聊了，你这么难才读上这个大学，好好听课吧。”颜羽果断结束了这段课堂私聊，虽然肚子里还有一堆的疑问要问：比如这件事情谁主持操作的？剑华里面是不是有内线？还是剑华本身管理人员的腐败？说起来那戴天一天到晚“校务繁忙”，不知忙的什么。正大光明的反腐防腐放着不干，和警察搭什么线，还随身携带漂亮女秘书，最过分的是利用女秘书美色勾引国家公职人员，估计这腐败之事他自己都有插一手。真是人品败坏啊！
　　下课后，拎不清没能平复见到偶像的心情，滔滔不绝地给她讲起：四年前中国青年报头版头条刊载了大学生辩论会的实况。当时不过22岁的戴天带领第一次参加该赛事的剑华大学一路过关斩将，勇拔头筹，成为该届辩论会最大的一匹黑马，戴天更因此荣获最佳辩手。她就是因为看了这几期的报纸才对剑华留下印象，对戴天留下深刻印象。
　　“你猜那年的辩题是什么？”拎不清问。
　　“不知道。”她摇头，夜总会大把的情色报看，多么有感官刺激，哪会考虑青年报这种纯洁的东西。
　　“人性本善，他们是反方。他们赢了，理由却是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字――‘爱’字。”
　　知道她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还没等她发问，拎不清已经迫不及待的说了出来：“戴天的论点报纸上是这样写的：恶是动物的本能，爱是人文的创造，人从恶始，因爱融，矛盾共存，兼容并济，故过往无法复制，未来无法揣度，文明却在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