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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布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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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抬起手背,在眼下胡乱一抹,“是属下无能,中了兀哈贼的诡阵,折了大半兵力,眼看着城中百姓就要弹尽粮绝,只能撤兵退守在此。如今若是再失柳州,我徐光即便是以死谢罪,也无颜去见王大将军的魂灵!”
顾衡淡漠地抬眼瞧他,未作声,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方软帕,两指一夹,软帕便扑上了徐光的肩。
众人见状,不禁吸了口气,摸不准这位横空出世的年轻将军是什么脾气。久闻先宁远王爱民如子,对待手下之人更是亲厚有加,可这顾衡的性子,似乎跟先宁远王差远了。方才还亲手扶起了徐光,现下这举动,倒像是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在西北的土地上,眼泪已经够多了。徐将军,擦干它。自今日起,我顾衡在一日,便要叫这西北诸土,永无苦难。”语罢,顾衡又靠近徐光一步,低声道,“还有,永远不要在下属面前流泪,你要记住,将军,是战士们的魂,魂散了,这战还怎么打?”
徐光接起软帕的手顿了须臾,随即敛容咬牙,眼神里的湿润被浑浊却坚毅的光芒所取代。“是!属下知错!”
“嘴上说错了做不得数。所以接下来,就是我们夺回茨什的第一战。”顾衡的战袍随风扬起,目光直指茨什。
大帐内,徐光禀道:“如今守城的是小可汗勒勤手下的大将图答,今早我们的探子来报,说勒勤可能不日就要到茨什了。”
顾衡摩挲着已经铺了一层的薄茧的食指,他看了看面前的布阵图,道:“让你挖的密道,进展如何了?”
“敌军巡查太频繁了,我们的人白天不敢动手,只能靠夜晚不眠不休地挖,只怕还要两日。”徐光道。
“一日。”顾衡摘下身侧的香囊,凑到鼻尖吸了一口,“最多一日,密道必须打通。”
徐光手下满脸大胡子的副将闫仲突兀地笑了一声,拿起自己的碗灌了一大口带沙子的水,随后又呸了几声,从嘴里拿出两颗细石来,这才清嗓道:“将军,不是属下瞧不起你,将军从未领兵打仗,只怕不知道,兀哈人在城内布下了重重屏障,光靠一条黄口小儿过家家的密道,就想突袭兀哈人,只怕是痴人说梦。”
顾衡并不理会,只是盯着被闫仲吐在地上的石子,过了片刻才问徐光:“柳州的商路切断了,茨什不事生产,要靠兀哈王都的囤粮,只怕如今也是饿着肚子吧?”
“算算日子,应该差不多了。”徐光叹了口气。
“徐将军,吩咐下去,准备一千石粮食,今夜我要亲自查验。”顾衡松手将香囊放了下去,流苏边在他身侧晃动,顾衡的嘴角噙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徐光怀疑自己没听清:“将军说什么?一千石?属下去哪筹这么多粮食......”
“我们要是有这么多粮食,哪个还愿意退守柳州,把茨什让给他娘的兀哈人!顾将军,这是战场,不是能让你只手遮天的上殷城了!”闫仲觉得顾衡这唱一出是一出的做法简直匪夷所思,朝廷就派这么个没长毛的小孩,真是罔顾人命!
徐光连忙按住闫仲,迟疑道:“将军的意思是?”
“嗯。”顾衡盯着那地上的沙粒,随即与徐光对视一眼。旁边的柳韫笑了笑,凑到徐光耳边说了句什么,徐光顿时醒悟,立刻行礼道:“属下这就去办。”
日光逐渐消逝,西北的夜没有胡琴与羌笛,也没有乱花扑鼻的香气,顾衡独自坐在帐内,擦拭着忘忧剑。
“哟,江副使还真是把家当都掏给王爷了。”柳韫从帐外进来,身侧还携了几丝入夜后的冰凉。他驻足在顾衡身边,俯身也吸了一口忘忧的剑香。然而下一秒,一双护食恶狼的眼裹挟着威胁的气息盯上了他。
柳韫背后有些发麻:“我不过是想领略一下大梁第一调香师的杰作,绝无觊觎之心,请王爷恕罪。”
“觊觎?”顾衡轻笑一声,“你敢么?”那眼神里倏忽有了猎杀的意味。
“我......”柳韫想到之前费了好些功夫才让疾羽消气,身上至今不太爽利,不由得缩了缩肩膀,算了,实在没必要逞这口舌之快。“将军说什么?柳韫不太明白。属下是来请将军查验粮食的。”
忘忧剑在一道亮光中归了鞘。这把剑在江筠手中是风流之物,可一旦到了顾衡手里,就是夺命利器。他手握剑柄,浓密的睫毛微抬,起身道:“该我们上场了。”
顾衡到时,徐光等一干将领都已经到齐了,只等顾衡一声令下,便开始验货。
“回禀将军,一千石分毫不少,齐了。”徐光高声道。
西北的晚风刮得人脸颊生疼,顾衡睁着眼不为所动。“你说齐了便齐了么?”那语速极缓,带着不容辩驳的压迫感。
闫仲闻言立即冲出来喝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徐将军还会贪你几石粮食不成?”他眼带怒色,在风中瞪得发红。
“人是活的,怎么说都由着一张嘴,只有秤是死的,才不会撒谎。”他言语间如有尖矛,在厉色里凝视着闫仲。
“你!”闫仲刚要骂娘,只见疾羽眨眼间便抽刀到了他颈侧。
“将军有令,上秤查验,何人抗令,军法处置。“疾羽扛着剑压在闫仲的肩膀上。
徐光眼见气氛紧张,急忙道:“把闫副将压下去。其他人秤重!”
手下不知从何处搬来了一把高脚椅,顾衡就势坐了下来,他抽出忘忧剑,反手插在了地上,剑风卷起几阵黄沙。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秤着一袋的粮食,此起彼伏地喊道:“五十石,一百石......”刚喊了几声,顾衡就抬掌,一记眼刀扫去,含着隐隐的不耐烦道:“用过晚膳了吗?”
几个小兵面面相觑,不敢作声,正当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应道:“回禀将军,吃过了!”
顾衡微微眯眼,认出了应话的人。这人颤颤地抬着东西,还咬牙坚持着大声回话。
此人正是嘴硬着不让顾衡顾念亲情多加照顾的李念念。
“用过了为何声音这么小?”顾衡面色不变,语气却凌厉,跟平时李念念印象中的哥哥判若两人。
“回禀将军,一百石!”李念念将嗓子抬高了几下,费力喊道。
“大点声!”顾衡喝道。
“回将军,一百石!”这尖细又满带倔强的声音穿过西北的风,像是倔强不肯栖枝的鹰,扬遍柳州的上空。令闻者无不受其鼓舞。
“继续。”顾衡淡淡道。
“两百石、三百石......”这报数的声音响彻柳州,顾衡如此大张旗鼓地查验粮食,这消息很快传到了茨什。
次日天一亮,宁远大将军带人数了一夜粮食的消息就传遍了茨什。
“你说什么?不可能!”图答将手上的酒碗一扔,瓷碗瞬间碎了一地。茨什城内,图答难以置信地听着探子的消息。
“那个贼子真带了一千石粮食到了柳州?”图答握紧了拳头,那毛发旺盛的手很快又松开了,图答像是受了刺激,连声道:“好啊,我们正好饿着肚子,送上门来的肉,不吃白不吃。”
“利达,再过两日小可汗就要到了,小可汗吩咐利达只需守好茨什,静观其变,咱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再说了,如今那白眼狼到了柳州,我们还摸不清他的路数,小可汗与他暗中斗了这么些年,都没能杀了他......”
图答从椅子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墙上的地图前。探子立刻跟了上去,接着道:“再说了,柳州城内至少有一千石囤粮,可我们的粮仓早就要见底了,此时更不宜轻举妄动。”
原以为能一鼓作气,在勒勤来之前拿下柳州,好再记一功,图答没想到朝廷这次竟如此阔绰,给柳州拨了这么多粮食。这口气他咽不下也只得强行咽下,眼下还不到时候,这仗万一打起来,茨什补给不足,他们若是要撤走,到了小可汗面前,可就交不了差了。
“传令下去,加强巡备,让你的人盯好顾衡,一有消息立刻来报。”图答话音刚落,一个小喽啰跑了进来,手里抓着一小把箭,箭上还插着几封信,那人行礼道:“利达,大梁人刚刚突然朝我们的城墙上放了箭,我们派人查过了,只有数十只,没有毒,像是专程来传信。”
“打开看看。”图答捂住了鼻子,早听闻顾黎和他的儿子都擅长制毒,图答担心顾衡在信上涂了毒,是以站得远远的。
那手下看完之后一脸难色,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
“写了什么?”图答见他脸色不对,着急道。
“都是些挑衅的话......他们说利达您是......是王八。”小兵把头埋了起来。
“什么是王八?”图答疑道。
旁边机灵的探子一听,连忙道:“就是大梁中最长寿的动物。利达不必放在心上,这帮大梁人打不过您,就想奉承您。”他在身后用手示意手下退下,可图答却不信。
他一把将纸抓了过来,一看,顾衡像是生怕图答看不懂是的,特地用兀哈文字写了一对挑衅的话。
“王八孙子,躲在别人的巢里不出来......”图答刚读了两句,便青筋凸起,他大手一抓,把剩下的信都抓在手上,打开扫了几眼,可还没有看完,就忍不住将信撕碎了。
“召集勇士!召集人马!我要杀了姓顾的!”图答粗喘着,脸涨红得逐渐发紫。
探子见状急道:“且慢且慢!利达,顾衡就是要激你出手,好耗尽茨什的粮食,千万不要上当。”这探子说着就拿出一个瓶子,从瓶里到处几颗褐色药丸,“利达犯病了,快服下。”
而柳州城内,柳韫正在给疾羽研磨,他兴致颇高,看着疾羽笔下的一封封战书,很是得意。
“疾羽,多少封了。”另一侧的顾衡看着手里的兵书,头也不抬地问道。
疾羽将手边的纸拿起来扫了几眼,道:“五十一。”
“差不多了。停笔吧。”顾衡道。
“别呀,我还没有玩够呢。”柳韫勾着手指掠过疾羽的指尖,意犹未尽道。
“从梦,嘴下留情吧。激狠了,若是图答想起来拿茨什的百姓出气,你可就成罪人了。”顾衡稍敛神色。
“没劲。”柳韫一边说,一边收回了那只在疾羽手背上游走的手指。疾羽盯着自己有些发烫的手背,没说什么。
顾衡似是终于忍不住了,他放下了手里的兵书,转头正对着他们二人道:“这几天从梦就跟着徐将军守好后方吧。”
疾羽闻言把头埋得更低了,手里忙活个不停,将案上的信纸一一折了起来。顾衡站了起来往外走,末了了还不忘回头冲着柳韫道:“没事少往这凑。”
寄轩不在身边,他本想着只要忙于处理军务,便无暇忍受相思之苦,可偏偏有人要在他跟前演相亲相爱的戏本。他有些烦躁地将香囊凑到鼻前,用力地吸了一口。
杜衡的香气令他稍稍平静了些许,可随之而来的思念汹涌如潮。他正想去巡查一下军营,看看今夜的各军部署到位与否,可就在这时候,银鞍突然到了。
银鞍来不及行礼,便将一团衣物裹着的东西递到顾衡的面前,这才跪下行礼道:“王爷,昨夜江副使带着我们,刚入了兀哈边境,就遇到了勒勤的队伍,他吩咐我们将此物带回,然后便......便失去了消息。”
顾衡拍桌而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