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屹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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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看着柔嘉那副痴傻的样子，宋怀瑾皱着鼻子嫌弃道：“你还不走吗？”
柔嘉闻言气急，将要发作，思及宋怀瑾身后坐着的那玉人，于是赶紧收敛了惯常的乖张，故作骄矜道：“没大没小。”
又颇为贪婪地又看了眼那人的背影，心中泛着庆幸与劫后余生的喜悦。她哼地一声回身走了，经过齐正身边时，也未再迟疑。
那青衣婢子拎着食盒一时呆在原地，低着头左右瞧了两眼，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盖子，后才想起小跑着追了出去。
只听外面又传来一声责骂：“蠢货，磨蹭什么！”
齐正轻笑一声，有些不屑地耸了耸肩。束在头顶的马尾垂下几根辫子，像是细小的水蛇附在肩头。
宋怀瑾又偷偷打量了周岁寒一眼，见这人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禁心里暗度，他究竟是带着怎样一副表情在猎场射杀了鹿王，又是怎样一副表情在曹家灵堂上挥剑杀人的？
思及至此，他突然如久梦乍回般转过头去。
怎会想到这些？难道疯魔了不成？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周岁寒那双凛冽的眸子从书卷中抬起。他蹙眉看着宋怀瑾的背影，面露困惑，又似有些厌烦……
察觉到楚宵的目光，周岁寒凝眸扫去，眼神中有未来得及收回的凌厉。未料楚宵非但没有“偷窥”被撞破的窘迫，却还十分坦然地对他笑了笑。
今日被柔嘉这么一搅和，堂中几个人皆摆起一副庄子“各行其是”的架势，静观默察。直到沈闵一行人来了，才打破着诡异的祥和。
宋恒瑄随着沈闵一同进门，见宋怀瑾今日这个时辰竟已经坐在堂中低头温书，甚为欣慰地点了点头，心道他这个皇弟终于是懂事知道长进了。
长日光阴尽，待到散学时，豫林阁外竹叶上的水珠已经晒干了。清风穿叶而过，拨动起干燥的叶片“沙沙作响，好似一双素手细细抚动琴弦，奏得一曲高风亮节。
周岁寒迈下汉白玉台阶，见一位年轻的大人正站在竹阴处。
楚宵从后面走过去，上前行了一礼，喊了声：“俞大人。”
俞章明笑着寒暄了两句，又看见了楚宵身后的周岁寒，便问道：“那位可是周家的小公子？”
楚宵点了点头，回头冲着周岁寒喊道：“柏青，你来！”
周岁寒本不想多事，奈何楚宵在那边唤他，若是这样走了，又驳了他的面子。毕竟那人昨日才向他示好，且苏不惑走时亦交代过，若有急事可以找楚侍中帮忙，总不能与人家儿子交恶。于是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柏青，这位是御史中丞，俞大人。”楚宵颇为热络地介绍着。
只见这位俞大人长得眉清目朗，笑起来彬彬有礼，如沐春风。
“见过俞大人。”周岁寒漠然道。
“我们在春猎上见过的。”俞章明笑着打量着他：“你瞧着比春猎上更精神了些。”
说话间，沈闵一行人也从阁中走了出来。
宋恒瑄勤学好思，散学后仍拉着沈闵请教学问，耽搁了些时间，这会几人才不紧不慢地走来。
楚宵惯会察言观色，今日俞章明突然出现在豫林阁外的缘由他猜到了几分，见状便道：“俞大人应该还有要事吧，如此我们便不多打扰了。您得空时记得去我家坐坐，家姊这几日还念叨着要像您讨教琴艺呢。”
言毕便拉起周岁寒那只未受伤的胳膊欲走。
“云岫的琴艺是这安陵城中数一数二的，讨教实在算不上。” 俞章明笑道：“他日有空，我定到府上与她切磋一二。”
宋怀瑾磨蹭了半天，这会才走到正堂门口。宝盛不知道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忙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他这会并未在意，只站在阶上盯着那二人离去的背影，喃喃道：“竟真是这样熟络了……”
见沈闵已走到近前，俞章明上前拱手作揖，恭恭敬敬道：“学生见过老师。”
沈闵颇为诧异：“你怎么来这候着了？可是有事？”
“是。”俞章明收敛起了方才的笑意，正色道：“学生有事与老师相商。”
沈闵见状心下了然，看了眼身后的沈燕回，交代道：“你去寻君还他们罢，今日先借坐楚家的马车回府。记得好好谢过君还，切不可失了礼数。”
“儿子明白。”沈燕回闻言也不多话，与三人行礼作别，疾行了几步去追赶走在前面的楚宵与周岁寒。
“说罢，所谓何事？”
“是……煦川刺史江兴平的事……”
沈闵见他话说一半，便知道了他有顾虑，随即宽慰道：“太子亦是我的学生，今日我且斗胆说一句，论起师门太子也算是你半个师弟……”
“太师这是哪里的话，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宋恒瑄站在一旁谦和恭顺。
“太子为人通达明理，又身为楚君，没什么是听不得的，你且但说无妨。”
俞章明面有愧色，“是学生狭隘了。”
“无妨。”宋恒瑄道：“江兴平的事我也略有耳闻，近日听闻有人弹劾此人结党营私，这事闹得不小。”
说着，他又引着沈闵与俞章明穿过竹丛，朝着豫林阁东南侧的一处八角凉亭走去。三人边走边谈论着。
“是。”俞章明叹息，“我身为御史中丞，有监察弹劾之职。此事一出，我便领陛下命四处探查走访，可是老师，后来学生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啊……”
“此事可还有何隐情？”宋恒瑄试探地问道。
“细说起来，结党营私也算确有其事。”
沈闵疑惑，“此话怎讲？”
“那江兴平原本是布衣出身，幸得当年受人赏识，二十年间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学生上个月亦亲自去查访过，此人胸怀坦荡、刚正不阿。他在煦川做刺史的这几年，任职期间并无错处，甚至因其清高之气与坦荡直言，在煦川颇受百姓爱戴。”
俞章明抬头望见前面凉亭旁，有宫人正在清理着花丛旁的杂草。初夏时节，百花齐放，争相斗艳，而杂草被扔在一旁的小径，等待着归拢后的一把野火。
“至于结党营私，他确是提携了数位同乡乃至同僚。”
“这……”宋恒瑄开口道：“既是如此，功不抵过。不知俞大人为何事纷扰？”
沈闵抬头看见凉亭悬挂的匾额上镌刻着“屹世”二字。“躯有节而少蔓枝，数丈傲骨通透。叶似剑锋而不外露，微垂亦不自卑。任而东西南北风，屹立不摇，纵使古今万世愁，一肩担尽。”
他迈步上了台阶，宋恒瑄在一旁虚虚搀扶着，沈闵笑着摆手踏进了亭子。
“太子殿下，老师，请坐。”
沈闵没急着坐下，他站在庭中看着庭下忙碌的宫人，幽幽开口道：“我猜受他提携的那几人，都是些克己奉公之士吧。”
闻言，俞章明目光炯炯，对着沈闵又是一礼，“老师高义！”
“受过江兴平提携的前前后后共有九人，这九人皆清正廉明，他们与江兴平并无所谓私相授受之事。甚至其中有一时任松山县令，被当地百姓奉做父母官。此人与江兴平一起被押送至安陵，松山百姓甚至写了万民状替其上书请命。”
说着，俞章明从胸口掏出一个纸折子递给沈闵和宋恒瑄。
宋恒瑄缓缓展开那折子，见上面一个个触目的朱红色手印，不禁唏嘘：“竟有这等事……”
“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听了几个氏族的提议，怕是生了斩杀流放之意，学生实在是不忍！”
沈闵盯着那张万民状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老师，氏族沉疴早该清一清了！”俞章明痛心道：“世家子弟生来便可平步青云，寻常布衣学士入仕难于上天，只能入氏族做门客供其驱使。即便有人熬出了头想要相互拉扯一把，便被弹劾做结党营私居心叵测……没这个道理！”
“清文！”沈闵道，“别忘了你也是出身世家。”
“那又如何？”俞章明讥讽道：“老师，当年秦弼一案的血流得太多了，秦家满门流放，那一双儿女至今都不知下落。当年若不是因为这个案子，子夜又怎会……”
子夜与我本都是老师的得意门生……
“宗煜确实是可惜了。”宋恒瑄慨叹道。
“清文，既是固疾，又怎能一朝治愈？”
“是急不得。”宋恒瑄看着俞章明，似是抚慰，又似是未来帝王对謇謇股肱的赤诚剖白，“氏族与布衣学子间固疾，由来已久，我们且放下待从长计议。”
只听他话锋一转，“但江兴平这个案子，我倒是可以管一管。容是有错，但罪不至此。”
俞章明闻言，正襟向前深深作揖，朝服的广袖几乎垂到了脚面，郑重道：“臣谢过殿下深明大义！”
层云飘过，没了遮蔽的斜阳照在亭上“屹世”二字上，浮雕的字体泛着金色的光芒，如流动的清泉浸润过干涸的河槽。
“君还，你等等！”沈家家教甚严，即是此时急待追赶着前面的两人，沈燕回仍旧是迈着沉稳地四方步。
楚宵闻声转头：“你就不能走快几步？”
“周还中规，折还中矩。所谓‘玉锵鸣’是谓修身，岂能不端。”沈燕回虽嘴上争辩着，却还是跨大了步子，迎头赶上了上去，走在楚宵与周岁寒二人中间，“君还，今日还得麻烦楚府的马车送我一程，多谢。”
楚宵瞥了他一眼，打趣道：“又被沈太师提前支走了？”
“嗯。”沈燕回闷头往前走着，“父亲大抵是嫌我碍事。”
“我也许猜到了俞大人所为何事。”
沈燕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有心事欲诉，情绪将要晕开在面上，就生生定住了，“我们不要妄议朝事。”
楚宵见沈燕回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便猜透了他的心中所想。他透过这跟夹在中间的木头，歪头安抚般地朝着沈燕回笑了笑，嗔道：“柏青又不是外人。”
沈燕回这厢搔了搔头，后知后觉道：“也是……”
随即二人相视哈哈一笑，走在一旁的周岁寒也莫名被这二人感染，垂着头不觉莞尔。
微风习习，日暮西斜，少年步伐轻快。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屹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