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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假面 ...

  •   (一)
      中秋节第二天,除了我之外,大家都很累。
      杨柳母亲不再折腾弄吃的,仍是打扫整理,各种停不下来。头天做的也没有吃多少,仅仅是因为他们用农村老家过节的整法,实在做太多了。估计,接下来一周都有剩菜剩饭点心可以吃。当然,这不能适用孟雪飞不吃剩饭的习惯了。有杨母在,一切饮食由她作主。好在草芽的伙食每顿都是新鲜的,大家也就不多话,丰俭随她。
      早饭过后,孟雪飞钻进了房间忙她的工作。杨母说,都放假了也不能好好休息一下。她答复说过阵子可能又要到上海去学习,所以有些工作就要提前做。
      杨柳难得和父亲相聚,便拿了些白酒和杨母做的煮花生出来放在茶几上,陪老爷子一边喝酒一边还看他的枪战片。他父亲对枪战片的痴迷,用现在的话来讲,那可是“骨灰级”的。刚好国庆将近,各个电视台都在播军旅题材的电视剧。因此,他们连广告都不用看,来回在各个电视台切换。
      这天他们主要看《川军团血战到底》。在外地看与家乡有关的东西似乎能让人怀有特别的感情,老爷子看得比往日更加投入,神奇的是连草芽也跟着看得很起劲。老爷子抓住机会,就跟草芽教学纯正的四川话。剧中本土喜剧演员王迅的表演让人捧腹又感动,深得他们喜欢。草芽一个劲儿用刚学好的一句川话大笑:“好搞笑哦!太搞笑喽!”
      晚饭过后杨母再无事做,来将电视换成了《陆贞传奇》,她看得津津有味,老爷子却对古装剧全然无兴,直说都是假的有什么好看的,实在抢不过杨母便上楼睡大觉。杨柳也看不进去,进了书房做他的事。草芽这两天白天玩得太累,睡得很早。把她安顿好,孟雪飞下来陪杨母看剧。
      无所事事的我,不发表任何意见,陪他们看了一整天的电视,什么剧都看了。只是坐了一天,腿有些胀痛,麻麻木木的。杨柳扶我上楼睡觉时看我脸色有些疲乏,问:“腿没事吧?”
      我笑:“没事,早就已经不痛了。”他见我笑,放下心来。
      大概是因为腿不舒服的关系,我夜里又做噩梦了。梦见年轻时候的母亲来笑着跟我道别,说要离开,我问她要去哪里,她却没有回答,在一片白雾中渐行渐远。我要去追,腿却怎么也抬不动,只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的白雾中,于是着急地大叫。
      我是被杨母摇醒的。睁开眼时,我还以为是母亲站在床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再一想,才想起,我母亲,在春天时已经离开了。
      “是腿痛吗?”杨母轻声问。我竟在她眼里看到些许怜悯,或许是我头脑不清醒一时眼花了。
      “依依,你又做噩梦了?”杨柳冲进来着急地问,立即引来杨母不悦。孟雪飞随后也在后面跟进来。看人都被我吵醒了,我赶忙说没事并给他们一个很明朗的表情,要他们都去休息。
      见我确无大碍,他们才关灯出门各自回房。
      “母亲,你在那边好吗?还在怨我吗?”
      黑暗中,我哭了。
      (二)
      中秋节假期第三天,天气晴朗。杨柳带着父亲和草芽去了附近的河边钓鱼;杨母,依然打扫整理,然后看《陆贞传奇》。孟雪飞还忙着工作,只是做饭时才下来帮手。我没有单独和杨柳母亲待在一起过,拿了绘画册驱着轮椅在院子角落里,开始学画三角梅,我的本子上终于出现了第二种花。而盛放一夏的栀子花,竟然没有留下半抹色彩。
      大概生命里总会有些美好会与我们擦肩而过,连一次回顾都没有。
      近中午的时候,祖孙三人很喜气地拧着钓具走进院子。一进院子,草芽就兴奋激动得对着屋里大喊:“奶奶、妈妈、柳阿姨,快出来!我们钓到大鱼啦!”
      杨母和孟雪飞听得呼喊从客厅走出来,杨母走在前面道:“多大的鱼啊!够我们大家吃一顿呀?”
      “够了够了!”杨柳笑。
      “你一顿给我吃完了算你狠!”老爷子喜滋滋地道。
      “到底多大的鱼啊?”孟雪飞有些怀疑,凑过去看杨柳打开的鱼桶,立即说:“噫!成绩不错嘛!”
      “还可以。”这是杨母的评价,老爷子已经很满足了。
      她们的话引起了我的好奇,驱了轮椅过去看。杨柳见我过去,把鱼桶放在地上,将鱼捞起来给我看。是鲤鱼。鳞片呈金亮色,尾鳍则为由浅到深的金红,看样子得有两斤多,鱼桶里有两条。
      “真漂亮!”我也没忍住感叹,“我爸之前在稻田里养的也有这样大这么漂亮的!”
      刚讲完我就发现自己说太多,闭了嘴。他们看着我顿了一下,没说什么。杨柳将鱼提进了厨房,其他人也跟了进去。我转了轮椅的方向,还在院落边画我没画完的三角梅。
      杨柳站在我身后问:“想家了吗?”
      “没有。”我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握画笔的手。
      “总有一天我们会解决好,再一起回去看他们,好吗?”杨柳蹲下来握着我的手,望着我说。
      “好。”我微笑。
      (三)
      一周后是国庆长假,因此这一周的晚餐话题都是在讨论要怎么玩,去哪里玩。首先要考虑草芽喜好,其次也要考虑二老的体力,再次是我的腿还没有拆石膏,最后是长假可能会很挤的因素。
      “你们不用考虑我,我可以一个人待在家里,你们去玩就好。长假腿脚不便出门也会很麻烦,这样会拖累你们游玩的兴致。我不去,你们一个车就能出行了。”我听到他们在讨论我时插话。
      “还有自知之明。”杨母烦我一眼说。我低头不语,随她数落。
      “妈~”杨柳喊了一声,有些无奈。
      “你以为我们会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吗?”孟雪飞意有所指地说,舀了一碗汤喝着。
      “我不会走的。”我抬眼看她。
      “谁知道~”孟雪飞冷淡地说。
      “不是说你会走,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的待着。”杨柳解释。
      “我不会孤单。”低头摸了摸躺在腿上的白小喵,我说。
      “但是我会担心你啊~摔跤没有?吃饭没有?能不能上洗手间……”杨柳总是紧张过度。他的话让杨母听得直翻白眼,我赶紧打断了他:“好,我去。”
      “Oh!柳阿姨也去喽~”只有草芽不理大人的世界,很容易开心。
      一周时间一晃而过,长假来袭。
      节日的气氛从电视新闻里传来,讲得最多的还是人流。按照杨柳和孟雪飞的计划,选择城内景点,出门玩一天回来休一天,日子定1、3、5日。孟雪飞还打印了几页纸出来,标明了上午去哪,下午去哪,在哪里吃饭等。想着我们住城郊,过节往城里走便与出城的车潮相逆,相对会轻松一些。
      计划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第一天出去,我们就领教了什么叫国庆节的人潮了。幸好先去的是玄武湖,那里面积宽广,即使人多也不至于挤到水泄不通的地步。孟雪飞忙着顾及二老人生地不熟怕走丢,杨柳护着我怕被人挤摔了,草芽只好由我牵着跟在轮椅旁慢慢走。一上午下来,大家累得够呛。杨母一路上抱怨各处卖的东西太贵还要排队,她什么也不让买。
      厉害如她,居然从后备箱的大包里掏出好多食物出来解决了我们的饥渴问题。
      孟雪飞一个劲儿道:“嗯嗯!姜还是老的辣!”
      下午一行人又去了有“金陵第一园”之称的江南四大名园之一——瞻园。瞻园也是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为了提高游玩的兴趣,孟雪飞把网上搜罗来的信息都给大家普及了一遍。我去过岭南四大名园之一的可园,当时以为大而雅致,没想到来了瞻园才发现她的优雅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面积也是可园的好多倍,而那一片假山更是让可园望尘莫及。
      为了避免回程拥堵,我们在瞻园没有多耽搁时间,不到下午四点就启程回家。到了家里,杨母直抱怨花钱找罪受。老爷子却说她头发长见识短,你看看人家那房子造得多精致,哪像我们农村的房子有砖有瓦就成。草芽累得在车上就睡了,回来孟雪飞勉强把她弄醒作了简单洗漱就抱进房去睡。
      回到客厅,孟雪飞和杨柳又开始讨论计划更改。杨母说,你们去玩吧,反正我不去了。孟雪飞又一阵劝,老爷子却说你不去我去,还没玩够呢!于是孟雪飞和杨柳又接着讨论,时不时问下杨父和我的意见。老爷子说,要清静的话钓鱼其实很不错,风景好、空气好、基本不花钱、还有鱼吃。
      为此,最终结果便改成3号钓鱼,5号去中山陵、明孝陵,6、7号在家休息。
      (四)
      那天钓鱼,从半中午到半下午。秋色明媚,温度刚刚好,微风拂过河面漾起浅浅波光。山影之下,有几片阴凉,也有几片阳光。河边景色不错,有些芦苇花已经开始散开了。从小在江边长大的我喜欢亲近水,让杨柳扶我到水边上坐了,看他们钓鱼。
      孟雪飞在河边的草地上铺了防潮垫,将吃的用的全放在上面,草芽躺上面睡着觉得特别好玩。杨母用孟雪飞的手机继续看她的古装剧。钓了半天,一条鱼也没有钓上来,杨父直嚷看电视的吵着了他的鱼。杨母便道:“我都说了不来,你们硬拉着我来,我又不钓鱼!”
      孟雪飞为了避免他们继续争吵,便又将垫子挪远了些。
      “小时候同哥哥兄弟们总在河边钓鱼呢,用罗汉竹做钓鱼杆,还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我想起儿时在河滩上奔跑的情形,跟杨柳说起。
      “那你要不要钓?车里还有支钓杆,不过我嫌不好用很久没使过了。”他说着要起身。我拉住他:“不用,我看你们钓就行了。”
      “去拿吧!我和草芽钓。”孟雪飞玩得无聊,接口。于是杨柳去将鱼杆取来,给孟雪飞母子上好饵料,随她们玩。杨父嫌吵,挪离我们大概100米远的另一处河边钓。当老爷子钓上好几条翘嘴壳鱼了,杨柳和孟雪飞这边依然一条都没有。这让孟雪飞失了耐性不玩儿了,她将钓杆和草芽都推给我,自己跑回垫子上去戴了耳麦听音乐嗑瓜子看书消遣。
      “我们到底还能不能钓到啊?”草芽有些失望地问。
      “当然能了,但是不要说话,嘘——”杨柳笑道。
      “嘘——”草芽学样对我道。我忍不住好笑,配合她也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将鱼线甩了出去,然后将杆子插进泥里。杨柳看我好像没插稳,又给我加固了一下。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浮漂开始轻轻下沉了两下。草芽见了差点跳起来,我怕她跳到水里赶紧抱住了她,而浮漂的动静却消失了。我们沉住气又等了几分钟浮漂再次动起来,这次草芽再不敢动,两只眼睛死死盯住浮漂。终于,在浮漂完全下沉之后,我伸手将鱼杆拿起把线收回来,一条巴掌大小的桂花鱼随之浮出水面,杨柳帮我们取了下来。我们的收获惊动了孟雪飞,她跑过来看到鱼也很兴奋,问:“这是什么鱼?居然还穿豹纹这么性感。”
      她的话把我们给逗笑了。草芽大笑:“哈哈!穿豹纹的性感鱼!”
      “这叫桂花鱼,什么穿豹纹呀。”杨柳一边给我重新装饵料一边笑。
      “我们老家的叫法更好笑,叫老母猪鱼。”我笑着说。
      “老母猪鱼?哈哈哈!怎么这么搞笑!”这下换孟雪飞大笑了。
      杨柳还不信,以为我纯属娱乐。他将我的鱼线扔出去之后,拿出手机来查证是否真有“老母猪鱼”一说。片刻,他将手机屏对着我,给我看:“还真是有叫‘老母猪鱼’的,好奇怪的叫法!”
      鱼大概真的被我们吓跑,那一条之后完全钓不到了。孟雪飞看着无聊把草芽也拉走了,回到垫子上去玩城堡游戏。她走之后,杨柳倒是钓了几条鲫鱼。远远看杨柳父亲,他的收获好像不小,把草芽和孟雪飞都引了过去。杨柳看着她们跑过去的样子笑:“这下他估计也钓不到了。”
      果然,不到十分钟他们就一起回来了。午休之后,我们又换了地方钓,这天钓的虽然基本都是小鱼,但加总起来量也不小。太阳西斜时,我们准备回家。此时一群白鹭鸟从河面上飞过,落进了芦苇丛。“片片轻鸥落晚沙”我想起这句词,不觉轻吟出声。杨柳没听清,问:“什么?”
      “青门学种瓜,渔钓送年华。新燕飞春岸,轻鸥落晚沙。”我将词去头念道。
      杨柳收着钓具笑:“这日子倒不错。不过现在这个社会,也只能想想罢了。”
      (五)
      按计划,5号上午去明孝陵,下午去中山陵。中山陵祭台全是台阶,我没法上去。如果孟雪飞要照顾二老一小爬台阶的话会比较吃力,杨柳为此显得左右为难。而他父母听说是孙中山的陵寝很是崇拜,已经按捺不住开始爬台阶了。我再三向他保证自己一个人在下面等没问题,杨柳仍显得有些迟疑。孟雪飞便说:“放心!爸妈在乡下待惯了,坡还爬得少吗?你看看他们走得多快,我只要看着他们不走丢就行了。”
      杨柳看正往上爬的父母,果然健步如飞,便不再说什么。孟雪飞带上草芽,赶紧跟了上去。杨柳将我带到树荫下躲太阳,自己在花坛边上坐了和我闲聊。
      “依依,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杨柳突然开口问我,表情有些难过。
      我一愣,然后笑着用温和的语气说:“没有啊,你别多想。”
      “果然是生我的气~”杨柳更难过了。
      “我都说没有了,你又何必难过~”我道。
      “你能看出我难过,难道我就看不出来你生气?每次你真的生气就温顺得可怕,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杨柳反问。我竟哑口无言,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我,你何苦带上假面具~”杨柳苦笑。
      “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为难。如果我离开,你会轻松很多。”我看着他这样也难过。
      “对,会轻松,但是我也会很难过。现在虽然辛苦,但只要想到有你在我就会很开心,你明白吗?”杨柳说得有些语重心长,“我一定会跟孟雪飞离婚,无论她要钱也好,要房也好,甚至是草芽,我都会答应她。我会再好好跟她谈的,也会好好跟我父母谈。你再耐心等一段时间,可以吗?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不要再说离开的话,好不好?还是说到时候我一无所有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面对杨柳一连串的问话,让我想到孟雪飞在我病床前说的那些话,想到杨柳父母对我的态度,想到自己的处境。我,到底该怎么办呢?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我不希望杨柳难过。
      “虽然我不知道你一无所有了我会不会不喜欢你,不过你若不想我走我就不走。但是,你要是辛苦了,难过了,也跟我说,好吗?”我希望他不要一个人压抑自己,他现在的状态让我很心疼。
      杨柳闻言,终于点头笑了,说:“渴不渴,我去买水。”
      我点头,看着他脚步轻快地离开。
      (六)
      “啊!”我轮椅突然被人撞了一下险些摔倒,幸好那人又将我扶住。我一看,是个10岁左右的小女孩。她带着黄色波点兔耳朵发箍,扎着马尾,穿着粉红色薄卫衣套装。她正在忙不迭地对着我道歉:“阿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没有撞到。”眼前这个小孩,我觉得眼熟。我确信没见过她,但熟悉感却挥之不去。
      “亦沛,你怎么那么不小心,都叫你好好走路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边说边走过来,道:“对不起,我女儿撞到你了……你是?柳依依?!”她突然停下道歉,盯着我看。
      正在调整坐姿的我,一听此话立即抬头。眼前的女人虽然也是七八年没有见过,举止谈吐也与在家时完全不同,但她分明就是堂姐柳玉娉。没想到,我们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了。
      “碰到熟人了吗?”堂姐夫拿着水跑过来,看到是我,惊问:“小妹,你怎么在这里?你的腿怎么回事??”他的话这才让柳玉娉注意到我是坐在轮椅上的,而且腿打了石膏。
      “你不是在深圳吗?怎么会跑到南京来了?还坐在轮椅上一个人在这里?你电话为什么停机了?你知道家里人联系不到你多着急吗?你要混账到什么时候?!”
      柳玉娉从询问到开骂,完全不让人插嘴。
      “依依,他们是谁?”杨柳拿着水跑过来,看着他们问。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柳玉娉的话,他们相互打量着,从头到脚,带着敌意。
      “哦,我也不认识,他们小孩撞到我来道歉的。”我淡淡地说。柳玉娉一听此话马上就要炸,幸好被姐夫拉开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才不情愿地安静下来。
      “撞到哪里了?”杨柳也立即不再理会他们,连忙把水放在地上检查我的腿。我将他的手轻轻从我腿边拉开,说:“就挨到一下,没有真的撞到。这里人多,我们换个人少的地方休息吧。”
      “好。”杨柳将水拿了,放在轮椅扶手上挂着的帆布包里后就将我推走。
      我知道,柳玉娉正在身后气愤地瞪着我。
      我不知道我为何这样说,但感谢他们没有揭穿我。

  • 作者有话要说:  难道他们就这么畸形地生活下去?当然不可能。虽然现实生活中有许多这样的案例,但作为主角,肯定是不行的。各位且耐心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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