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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新君 ...

  •   距离登基大典不足半月,苏简焜作为嗣皇帝,在礼部和太常寺官员的陪同下,前往帝京南郊参加祭天和祭祖大典。苏简煜无需事事陪伴,这几日倒是落得清闲,除去日常主持朝议之外,其余时间便留在府中与周仪谋划新政,顺道教习肖珩熟悉琅国大小事务。
      虽然二月将近,外头却依旧寒冷刺骨。苏简煜命人在书斋里安置了数盆银丝炭,眼下房中人多,他与周仪又起了争论,一时间竟是觉得身上冒汗。肖珩原先在西厢翻看周仪整理的关于琅国内政的书册,听到争论声不禁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正殿。
      “城儿不过总角的年岁,就算作为储君教养,也不急于一时。”苏简煜说着脱下貂绒罩衣,“况且上头还有圻儿和埙儿,骤然册立储君,岂不是把城儿变为众矢之的。”
      “储君事关国本,若能早日册立便可打消朝臣的顾虑和猜忌。”周仪稳声道,“五殿下承先帝之命由太子妃教养,实际与嫡子无异。事已至此,殿下难道举棋不定了?”
      “非是我举棋不定,只是册封储君一事关乎礼制,前朝也必定会有一番拉扯。”苏简煜语速逐渐变快,“元槿,政事并非不分巨细都可先斩后奏。纵然新政格局之下由我主理政事,但皇兄还是天子。权柄出于君上,为君者过于独断便会被朝臣群起而攻之,我也得为皇兄的清誉和贤名考量。新政旧制须得维持平衡,不可冒进。”
      “殿下——!”周仪也激动起来,“所谓不破不立,新政本就是要推倒旧制重新书写大昭格局的存在,眼下处于起步阶段您便顾虑颇多,往后阻力只会越来越大。君上专权虽是你我一心想要革除的顽疾,然而也得加以利用才是,这个道理您不应该不懂。”
      “我并非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也得清楚我们的对手都是何人!”苏简煜重重地搁下茶盏,“中书卿汪荃平日里做惯了和事佬,关键时刻却从不动摇。吏部方承宜和刑部袁轼都是清流出身,哪是轻易能够说服的?你未曾参与朝议,很多事情你不明白。”
      “殿下这是——”周仪声音迟疑,“在嫌元槿见识短浅粗陋吗?”
      苏简煜被周仪如此质问,反而更是着急:“你又何必这般曲解我的言语——”
      “中大夫眼下可得空否?”肖珩装作无事发生地步入殿内打岔,“在下观琅国内政纪要,有一事不解,还请中大夫不吝赐教。”
      周仪倏地循声看向肖珩,平稳气息以后开口道:“千户但说无妨。”
      “纪要上说琅国大君历来出自天枢部,但实际同天玑、天权二部分权。”肖珩将纪要翻到他所说的部分,“在下是否可以理解为,琅国朝廷并非同心同德?”
      苏简煜不解地看着肖珩,后者则对他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
      “这本纪要乃是十年前由家父所写,琅国现今虽仍旧维持这一格局,然则具体情况我也不甚了解。”周仪从肖珩手中抽过纪要,“不过利来而聚乃是常理,三部之间有各自的打算和谋划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千户问此事作甚?”
      “在下思量着,若是琅国内里存在不合,又可加以利用的话——”肖珩说到此处可以停顿,眼神在苏简煜和周仪之中游离,神情谨慎,“应对琅国之策是否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同理可得,若是大昭也存在此般内患,是否会与琅国一样处于危险境地呢?”
      肖珩言语至此,不再说话,但是他的话外之音再明显不过。苏简煜和周仪皆是陷入沉默,脸色都不大好看,片刻以后还是苏简煜先回应了肖珩。
      “存有分歧也是在所难免之事,我相信元槿的本意是为了大昭长久考虑。”苏简煜为周仪倒了一盏茶,“立储之事倒也无须今日就辩个明白,想来定有两全之策。”
      “元槿方才关心则乱,口不择言,还望殿下见谅。”既然苏简煜已给了台阶,周仪也不是倔强顽强之人,“五殿下尚未及冠,立储的确不合时宜。不过得突出他的身份,此事上我们须得再做文章。”
      “如此也好,”苏简煜语气柔和下来,“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你早些回府,也省的叫罗子昇担心。”
      “那元槿便先行告辞了,”周仪识趣地起身行礼,又深有意味地瞄了一眼肖珩,“殿下留步。”
      周仪两袖带风地挑了帘子退出拾遗斋,外头的冷风灌进室内,苏简煜很是自然地紧了紧上衣。听得脚步声走远,苏简煜这才开口问道:“你如今也学会听壁脚了?”
      “殿下莫怪,”肖珩笑嘻嘻地凑到苏简煜边上,“我也是碰巧闻得你二人争执。”
      “所以便跑进来指桑骂槐的,”苏简煜踩了肖珩一脚,“你倒是说说,琅国内政你读懂了多少?还有你方才说利用三部不合,又是何意?”
      “为夫现在只是有些初步的设想,尚且不成熟。”肖珩忽地横抱起苏简煜,丝毫不费力地往夜暝轩的方向走去,“待过几日我仔细参详后,再同你细说。”
      苏简煜被肖珩抱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环住肖珩的脖颈防止自己摔倒,骂道:“我算是看透你了肖六,你就是个登徒子!”
      ——
      日子就在众人的忙碌之中,不慌不乱地来到了二月二。今日是礼部择定的吉日,巳时一到,新帝登基大典便会在百官朝贺的承英殿上开始。昨晚前半夜下了一场暴雨,现下倒是完全放晴,日头也已出来,颇有一番如沐春风的暖意。
      苏简煜是由肖珩亲自送到宫门口的,下车前肖珩拉着他亲昵许久,直到宫人在外头询问苏简煜是否需要帮忙,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了苏简煜走。苏简煜趁着时候尚早,去了一趟寿安宫觐见章太后。晚些时候苏简煜得跟着一道参加大典,在苏简焜登上御座前手捧他的天子印玺,跟随在他的身后。
      经过承英殿时苏简煜不禁回眸一瞥,只见平日便已恢弘万分的大殿此刻更是在正红色的装饰之下显得威严无比,苏简煜恍惚间似乎在台阶的底部看到了一个人影——他很清楚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可他分辨不清这是他行将继位的兄长,还是他曾经年轻的父皇。
      寿安宫仍旧是一片朴素的模样,倒是庭院内的桃树已有几株抽出了新芽,叶片上的水珠在朝阳的映射下泛着淡淡的光晕,甚是可爱。苏简煜进到殿内时,章太后已经梳妆更衣完毕,她今日无需公开露面,但在大典开始前,新帝要携新后前来请安谢恩。
      “礼部为母后拟定的徽号是仁熹,”苏简煜解下大氅递给苏成蹊后轻巧落座,“皇兄与儿子都觉得甚好,不知母后可还满意?”
      “一个可有可无的虚名罢了,”章太后若无其事地剥着桃仁,“平日里有谁会如此称呼哀家,不过是史官工笔所需而已,无所谓满意或不满意。”
      “儿子鄙夷礼制的态度,还真是随了母后。”苏简煜耸耸肩,端起茶盏,“只可惜纵使是天子,有时候也不得不遵循那些无形的桎梏,到最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章太后手中的动作略微停顿,道:“你是在说先帝?”
      苏简煜避重就轻地回答说:“先皇是位明君,但却被手足情谊束缚了一辈子。”
      “那么你呢?”章太后敏锐地嗅到苏简煜话中有话,“你待新帝,可能做到兄友弟恭,如先帝期许的一般呢?”
      “儿子对承英殿上的龙椅从未有过兴趣,”苏简煜浅笑道,“母后其实心知肚明,否则那日在正阳门前,我大可再进一步,逼退皇兄,左右他也不想做皇帝。”
      “你还真是放肆。”章太后将剥好的桃仁装到碟子里,推到苏简煜眼前,“你就不担心那肖六会有谋逆的念头?”
      “那您还真是高抬他了,”苏简煜拣了一块较大的桃仁,“当初骁骑营总旗的差事都还是我冒着先帝的忌讳替他求来的,休说是谋反,他连大志都没有。”
      “但愿如此,”章太后凝视着苏简煜,“皇帝之位只能是你皇兄的,你要权柄哀家可以许你,只是你要时刻记得分寸。”
      “儿子明白。”
      “太后,”珊瑚姑姑此时从正殿走进西暖阁,“太子夫妇来向您请安了。”
      章太后颔首示意,珊瑚姑姑复又折出去唤苏简焜夫妇,苏简煜识趣地从座椅上起身站到太后一侧,等待向苏简焜夫妇行礼。
      “儿臣恭请母后慈安。”
      “儿媳恭请母后慈安。”
      “臣弟恭请皇兄、皇嫂万安。”
      “一家人,都起来吧。”章太后很是慈爱地前倾上身扶起苏简焜,他管米昂上的旒束随之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待大典礼毕,你就是大昭的新君,你要行仁政、尽孝道,保全祖宗基业,绵延千秋万代。”
      “儿子谨记母后教诲,”苏简焜双手作揖,“定处处以先祖为楷模,效仿先帝,使我大昭长治久安。”
      “新后掌管后宫,既是皇帝正妻,更是嫔妃表率。”章太后心平气和地道,“皇后对上当与皇帝同心同德、互敬互爱,对下当统御众妃,使皇帝无后顾之忧。”
      邹慧恭顺地向章太后再次行了大礼,答道:“儿媳谨记母后教诲。”
      “六弟与母后还似从前一般亲近,”苏简焜落座以后打量着苏简煜说,“每每向母后请安,你都比我更早些。”
      “皇兄这话可是要与我在母后跟前争宠了。”苏简煜似笑非笑地低下头,“再过一刻便是巳时,皇嫂也该先去准备着了。”
      新帝登基大典,新后会提前从后方登上承英殿,以便与群臣一道跪迎从前方丹陛拾级而上的皇帝,随后由新帝授予其中宫印玺和金册,再一同与新帝接受百官朝贺。
      “煜儿不提,哀家到未曾注意。”章太后指了指稍远处正殿楠木柱下的漏刻,“吉时将近,寿安宫距离承英殿有些许脚程,你们此刻出发,别误了正事。”
      ——
      通往承英殿的长街与平日无异,若非苏简煜兄弟俩身着朝服,前后又跟着十数对宫人和侍从,旁人或许根本不知道今日是新帝登基大典。由于筹备时间较短,加之为表对正治帝的哀思,所以整个皇宫并未循旧制大肆铺张。
      一行人由钟瀚带头,步履稳健地朝着承英殿的方向进发。随着临近巳时,日头愈发耀眼,将皇城的红墙黄瓦点缀得一片辉煌。苏简煜手捧由河西所产的上好羊脂玉和纯金制成的一整套天子印玺,跟在苏简焜侧后方,并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
      “这条路,父皇在三十五年前也走过。”走在前侧的苏简焜忽地稍微侧头,他的语气里尽是感慨,“父皇那年才不过刚刚及冠吧?”
      “是啊,”苏简煜颔首道,“皇祖还为储君时便撒手人寰,身为先帝皇祖的安政爷为着确保朝局稳定,这才禅位给先帝的。”
      “你不觉得很讽刺吗?”苏简焜撩起前端的冕旒,“先皇走过的路,如今我也要走一遍,这究竟是众人梦寐以求的天命,还是你我无法逃离的咒枷?”
      “事到如今皇兄再挣扎于是还有何意义呢?”苏简煜眼神温和,劝慰道,“冕而前旒,所以蔽明。皇兄无需事事都想得通透,有我在,我会替你担着的。”
      “你与先皇虽然不睦,却是八个皇子中最像他的。”苏简焜压低了声音说,“当年若是你先从母后的腹中爬出来,或许是更好的安排。”
      “皇兄莫要再折煞我了,”苏简煜摇摇头道,“我惜命,还不想死,只求皇兄能让我和肖六先过三十年安稳日子再说。”
      “你还真是被他吃得死死的,”苏简焜会心一笑,“也好。”
      二人白话之间,队伍已经抵达承英殿前,全禄早已身着首领内监朝服在此等候,待他宣读完由苏孝桐代笔的先帝遗诏,就正式意味着苏简焜从皇太子登基成为皇帝。
      前端的钟瀚和宫人在临近全禄的位置后逐渐散开,为苏简焜让路。苏简焜平静地缓步上前,他双手下垂,朝服下摆随着微风波动。日光照亮了他的侧脸,那是苏简煜很少见到的坚毅和果决。
      全禄稳声道:“先帝遗诏在此,还请皇太子跪接。”
      苏简焜应声跪地,苏简煜见状也随之下跪,在场的一众宫人也陆续跪伏在地。
      “自古帝王统御天下,必以敬天法祖为首务。而敬天法祖本于至诚之心,不容一息有间。是以宵旰焦劳,无日不兢兢业业也。朕蒙皇祖为宗社臣民计,慎选于诸子之中,命朕缵承统绪,绍登大宝,夙夜忧勤,深恐不克负荷。
      “三十五年以来,竭虑殚心,朝乾夕惕。励精政治,不惮辛勤;训诫臣工,不辞谆复。虽未能全如期望,而庶政渐已肃清,人心渐臻良善,臣民遍德,遐迩恬熙,大有频书,嘉祥叠见。朕秉此至诚之心,孜孜罔释,虽至劳至苦,不敢一息自怠,方翼图安保泰,久道化成。今朕躬不豫,奄弃臣民,在朕身本无生,去来一如。
      “皇太子苏简焜,秉性仁慈,居心孝友,仰承列祖积累之厚,受朕教诲之深。亲正人,行正事,闻正言,勿为小人所诱,勿为邪说所惑。祖宗所遗之宗室宜亲,国家所用之贤臣宜保,自然和气致祥,绵祖宗社稷万年之庆也。
      “其应行仪制,悉遵成典。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苏简焜在全禄诵读完毕以后,郑重其事地行了叩拜大礼,声音洪亮地说:“儿臣苏简焜,领旨谢恩!”
      “陛下快快请起,”全禄赶紧上前搀扶,同时将遗诏递给苏简焜,“老奴先在此恭贺陛下了。”
      “给使辛劳,朕自有重赏。”
      苏简焜客气地对全禄说道,随后他侧头看向身后的苏简煜,咽了一口唾沫。
      “向前看,皇兄,你不要害怕。”苏简煜感受到了苏简焜临场的紧张,“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走到那个属于你的位置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皇兄登基!(礼炮放起来)
    ——
    注:
    “冕而前旒,所以蔽明”出自《汉书·东方朔列传》。
    遗诏全文出自雍正皇帝遗诏,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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