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在系列短篇集》御茶之水

3、霸王别姬

　　晨曦微露之前，他和那个人去看一场电影。
　　电影院里几乎无人，冷冷清清，零散的几个观众都半眯着眼，似梦似醒。
　　他紧挨着那人坐下，昏暗中等待电影开场。
　　百无聊赖，他俯身细细观察那人的手，晃着头看那人手上双戒幽幽闪光，竟然觉得好玩，一个人笑出声来。
　　那人只是不理他。
　　好不容易盼到电影开始，刚打出片名，他就“咦”的叫出一声，站了起来。
　　不是吧？《霸王别姬》？以前我老缠着你反复看这片子，你不是觉得烦得很么？现在你居然还要再看？以咱们的现状，该看的应是《七年之痒》吧？他手指着银幕，瞪大了眼睛，弯腰贴到那人耳边询问。
　　那人还是不睬他。
　　他只好悻悻地坐下，乖乖地看片，把手附在那人的手上放着。
　　电影里锣鼓一声戏就开场，刀剑水袖齐齐都上，你来我往人人奔忙。暑去寒来春复秋，野草闲花满地愁，力拔山兮气盖世，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自古道兵家胜负乃是常情，夕阳西下水东流，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八千子弟俱散尽，虞兮虞兮奈若何……
　　《霸王别姬》里，程蝶衣执着于一句台词：从一而终。他喜欢这部电影，他喜欢这句话。
　　对于喜欢的事物，他会反反复复的捉摸欣赏，不会厌烦。那个人虽然觉得在这一点上觉得他很孩子气，但还是笑着陪在他身边。
　　他问过那人：你觉得霸王别姬是怎样的？
　　那人笑：还不就是戏里那样的？
　　他摇头：才不是呢。
　　他给那人讲他眼里的霸王和虞姬。
　　霸王是自小便有霸气，天生的英雄。虞姬最初却不是虞姬。最初只有个小马夫，牵着项羽的乌骓马，仰慕的看着自己的英雄。项羽却没有低头看过身旁的那个人。
　　后来他们长大了，过江打仗行军，就有那么一天，项羽一低头，看到旁边那张美丽的脸，一时兴起，叫他易了女装，封了美人，随在身边。
　　那人失笑：居然是这样的？
　　他点头：可不是？若虞姬真的是个女人，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给霸王生个孩子？
　　一句“孩子”戳到那人痛处。那人喜欢孩子，可他不能为他生一个。他也自觉失言，惴惴不安的看那人脸色，正想道歉，那人揉了揉他的头发，宽慰说：你就是我长不大的孩子。
　　他释然，于是继续讲：如果说霸王是永远炙热的太阳，虞姬便是那承受着、反射着他的光和力的月亮。他像影子一般地跟随他，经过漆黑的暴风雨之夜，经过战场上非人的恐怖，也经过饥饿，疲劳，颠沛，永远的。当那叛军的领袖骑着天下闻名的乌骓马一阵暴风似地驰过的时候，江东的八千子弟总能够看到后面跟随着虞姬，那苍白微笑的“女人”，紧紧控着马缰绳，淡绯色的织锦斗篷在风中鼓荡。十余年来，他以他的壮志为他的壮志，他以他的胜利为他的胜利，他的痛苦为他的痛苦。为了他，他甘心雌伏，虽然痛苦，仍觉得幸福。
　　但他有时也会忧伤。如果他的壮志成功的话——他得到些什么呢？一辈子隐藏在深宫之中，藏起自己的男儿身份，与群群佳丽争宠？他无法给他子嗣，总有一天色衰爱弛，会被抛弃，绝望的死在冷宫。
　　所以，要在霸王别姬之前，姬别霸王。
　　可是呀，我这辈子就是想当虞姬。
　　……
　　虽然已经看过千百遍，他依然是看痴了过去。
　　再次深深地被打动了。不疯魔不成活啊，戏里戏外两不分。
　　那人也是。他看到那个人落泪了。
　　“别哭。”他轻轻地说。他知道那人想到了什么。
　　毕竟，七年来，他们是彼此生命里最不可或缺的那一半。
　　那个人在人前保护他，在人后向他撒娇；他在人前依赖那个人，在人后安慰那个人。
　　喜欢吃彼此的醋，占有欲很强，平素喜欢互相拥抱，在上舞台时会互相等，累的时候总习惯拉着对方的手，借此来安慰自己。那个人只把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而无论怎么样的采访，他都会目光清澈的望着那个人，他们的队长。
　　有一次做节目，问到如果你是女孩子会选择和队员中的谁交往，不会掩饰的他清澈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的选择。当他选择如果是女孩子愿意和那个人交往时，那个人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
　　还有一次，在ALL ABOUT2里的昌珉的电台中，大家要讲下对各队员的不满，他说那个人什么都挺好，就是有时候不把他当男人看！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得一脸灿烂，那人也就一脸心虚的站起来说这会出大事的啊！回头却给了他一个宠溺的笑脸。
　　那人对他说过，“你开始慢慢爱我了哦。”说过，“和男人传绯闻我介意，但要是对象是你，就不介意。”说过，“你是我老婆。”还说过，对于喜欢的人，他不敢表白。但也说过，对恋人的承诺：如果你的手受伤，我就是你的手，如果你的腿受伤，我就是你的腿，我发誓。他相信那个人做的到，因为，在之后的他受伤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做到了。
　　只要让我做你甜蜜温暖的睡床，可以温柔的把你搂在我的怀中。
　　……
　　说好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算不得一辈子。他也曾这样对那个人说过，他躺在那人怀里，笑着仰头看去，那个人也笑着搂紧了他，看进他的眼里，说了一声“好”。
　　他们以为，那一刻就看到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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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平地生波折。他们确实是真情，可偏偏世间难容。想自卫，想抗争，却总是四处碰壁。
　　一日比一日艰辛。外界对他们，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他们慢慢不再外出，只是缩在自己家里，醉生梦死，过得一日算一日。
　　于是就天天看着，抱着，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骨血里。
　　他告诉那人，如果有一天你要走出我的生命，那么那时便是我生命的终止。
　　那个人依然说的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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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谁也没想到，分别来得这样快。
　　一场车祸，阴阳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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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他的头七。他回来，陪在那个人身边，再看那个人一眼，和他再看一场电影。他想擦去那个人的泪水，再给那个人一个拥抱，想告诉那个人，“戏唱完了。”
　　可是已经再也不能了。
　　……
　　灯光昏暗的电影院里，观众已经都散去了。门外晨曦微露。
　　只有一个人，还留在座位上哭泣。
　　那是失去了虞姬的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