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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   北冥缜听到自己发出长长的一声哀嚎般的喘息,他猛的睁开眼,然而过了片刻,视力才慢慢回归,他发着抖,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嘴里全是血。
      是苍狼的血。他喘息着往上看,看到了苍狼皱着眉的面孔。
      他被苍狼抱在怀里,苍狼的嘴角有血,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明白,估计是他秽毒发作太厉害,苍狼为了镇压他体内的毒性,哺了一口血给他。
      他眼睛沙沙的疼,略微喘了一会儿,听到千雪的声音,“好些了么?”
      “嗯……”他在神识里答道,然后他听到苍狼第一次用近于严厉的语气对千雪说,王叔,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啊,他之前到底表现的有多惨烈啊?北冥缜想,千雪难得乖巧的应了一声,转身退出,他又歇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苍狼,萤石光下,苍狼皱着眉,神情严肃。北冥缜想你皱眉做什么,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便伸手去抚他面孔,被他碰到的一瞬间,苍狼露出惊讶神色,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逾越之处,僵了一僵,还是继续动作,把他皱着的眉头揉开。
      ——苍狼不该皱眉,他这张脸上不该有这种神情。
      苍狼把他放下,自己也侧身躺在他旁边,看了他一会儿,才闷声道:“……你刚才哭了。”
      说罢,他伸开手,掌心一把莹润的雪色珍珠。
      北冥缜怔住了,他楞楞看着苍狼掌心的珍珠,非常不可思议自己哭了这件事。
      他在懂事之后就没哭过了。
      他被囚禁在鳞王宫的时候没有哭、身受重伤也没有哭,刚才……他哭了?
      可是苍狼掌中的确实是他落下的鲛珠。
      苍狼取出一方玉盒,把他的眼泪收好,北冥缜看到盒子里有一颗血红的鲛珠,一愣,苍狼顿了顿,悄声道:“我救了你那天,你流下的眼泪。”
      红色鲛泪是鲛人伤心到极点流下的血泪,是他为了他没来得及出生的幼崽而流下的。
      原来,他那时候在苍狼的怀中就哭过。北冥缜想,原来,我只在他的怀里才会哭。
      他喜欢苍越孤鸣么,他现在还是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苍越孤鸣之与他,与任何人都不同。

      时间飞逝,很快就到了十一月,虽然苍狼驭下极严,宫外尚无人得知北冥缜的存在,但宫内贴身宫人,却都知道苗王寝殿内藏了一位白发的美人,似乎身体不好,却被苗王极其珍爱,偶尔出到院子里,都被王上抱着,拢在披风里。
      众人都觉得,母胎单身的王上,应该喜讯在望了。
      北冥缜虽然体温低,但却很怕冷,可要加速伤口愈合,就必须要多晒太阳,有次千雪过来,看到苍狼把暖炉搬到廊下,自己坐在风口,拿大氅把北冥缜从头包到尾,除了脸一丝不露,放在腿上,搂在怀里一起晒太阳,两人手里各握着一卷丝册的一段,正展卷细读,嚅嚅私语,忽而极有默契的相视一笑。
      正当千雪心中感叹自己大侄子终于开窍了的时候,他不幸听到了一耳朵两个青年的对话。
      苍狼:哦,你们在水里要这样布阵,有意思,水中不同陆上,布阵是立体的,还要考虑机动……嗯……
      北冥缜:如果你要在龙涎口这里布下守军,那你除了要考虑布阵,还要考虑军队族类构成,苗疆水妖不多,要不就干脆彻底放弃水中防线,专注陆上,水里有几个精干斥候足以。
      千雪:……长成你们俩这样,还性格不差贼能打,单身到现在,都是靠自己真实力……啊,不对,鱼老三现在貌似不是单身了。
      不过怕个屁,只要苍狼喜欢鱼老三同意,鳞后又怎么样,鳞王也抢来给他大侄子当苗后哦,苗疆狼就是这么豪横!
      ——当然,千雪没有宫人那么乐观,按这一鱼一狼的德行,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千雪悄悄退开,北冥缜说着说着,便在苗疆晴好的冬日阳光和苍狼高热的体温下昏昏欲睡。
      苍狼看完一卷兵书,要再拿一卷的时候,轻轻一拉,没拉动,才发现北冥缜靠在他肩头,握着丝卷上的玉轴,已经沉沉睡去。
      他手上的伤已经全好了,指尖的蹼膜在日光下几乎是全透明的,只有某些角度才能看到一层微薄的珠光。
      苍狼看他握着玉轴的指尖有些发白,便拢在掌心,入手跟玉轴一样冰冷,他心里便想,要跟总管说一句,日后冬天拿来给北冥缜看的书卷,玉轴全换成暖玉,不然冷着他,夏天换成冰玉,也不至于太热。
      完全没意识到这么做的自己有多温柔体贴,苍狼小心翼翼抱起鲛人,送回寝殿。
      把北冥缜安顿好,他也坐在绡帐里批奏章,看了一会儿,听到身边清浅悠长的呼吸声,他忽然也困顿起来,心内少见的起了一点儿怠惰的意思,觉得偶尔偷个懒也不过分,便化身成普通大小的黑狼,拱进被子里,把自己塞到北冥缜怀中。
      北冥缜迷迷糊糊睁了下眼,银灰色的眸子里映出一条漂亮的黑狼,他随即依偎过去,紧紧抱住它。
      天日晴好,少年如此。

      纸里毕竟包不住火,到了十二月,朝中亲贵便都开始捕风捉影,说一向不近女色的苗王宫内有了男宠,搞得一干家里空有美貌儿子但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的大臣后悔得大腿得拍青了,只念叨自己迂腐,当年管王上断袖不断袖呢,怎么就没去试试?现下被别人拔了头筹。
      有美貌女儿的呢,则撸胳膊挽袖子打算上表进谏,哭诉王上您不能搞男人啊。
      就在此时,千雪溜溜达达找两边几个比较跳的喝了顿酒,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所有人偃旗息鼓,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于是苍狼在确实不知道大臣们基本都知道了北冥缜住进他寝殿的情况下,继续以结婚为前提,和北冥缜相处着。
      他知道了北冥缜怕冷、喜欢吃肉、酒量奇差但却很喜欢喝酒,苗疆名酒风月无边他一杯就倒,每次都捧着半杯,小鸟喝水一样一会儿啄一口、一会儿啄一口,半杯酒能喝一晚上。
      他还知道北冥缜刀法尤绝,在不拼妖力的情况下,他的刀法居然能够与星辰变拼成平手,已颇让苍狼为之惊叹,要知道整个苗疆,苍狼刀法仅在千雪一人之下。
      然后,其实北冥缜这么好看的一尾人鱼,只论力气,其实比他大得多,真不知道鲛人这么纤细的体型,哪里来这么大力气,是因为每天都要在水里游,运动全身肌肉么……
      而且北冥缜还糙,以前千雪笑话他不够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北冥缜一来,千雪再也不说他了,反而会同情地拍拍他。
      很快就到了月底,年终庆典祭祀和各衙门清点核算,忙得不可开交,苍狼恨不得一只狼掰成两只使,在勤政殿通宵了好几天,筋疲力尽地回了寝殿,真的是在殿门口就走不动了,一条黑色巨狼软趴趴铺在殿门口,一副想就地睡下,谁也别来管它的样子。
      就算是狼王这样也会感冒的。
      北冥缜费劲儿的从绡帐里挪出来,到了他身前,轻轻推了推巨大的狼头,柔声道;“苍狼,醒醒,进去睡好么?”
      巨大的狼头上耳朵动了动,苍狼低低呜了一声,纹丝不动,北冥缜好笑地又推推他,“要不你变小一些,我抱你进去?”
      苍狼变成一只狼犬般大小,北冥缜单手把它提到臂弯里,好不容易挪回去,从旁边的五更鸡里取了热水,给它把爪子都擦干净,苍狼自动自发地爬上他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好累啊……”
      苍狼给他絮叨了一堆下面那帮老臣欺负他年纪小、没阅历,又不似他父亲那般心机深沉手段狠辣,阳奉阴违都已经算给他面子了,还有人直接在议政的时候跟他阴阳怪气。
      “下面的人都这样,我当年守关就是,明明特别小的一件事,都能扯皮扯到我头疼。”北冥缜拿了把排梳给它梳毛。
      以前这活儿都是宫人干,苍狼其实很不耐烦,一个月能梳上一次就不错了,后来御兵韬就把这个任务正式交托给了北冥缜,苗王陛下就乖乖每晚趴在鲛人膝头,任那双凉润的手给自己梳毛——北冥缜跟宫人不一样,他会一边梳毛,一边按过它纠结紧绷的肌肉,鲛人力气大,按得恰到好处,舒服得让狼想抻腿。
      出乎所有人意料,北冥缜居然是个梳毛熟练工,对此海境三皇子只淡淡道,以前在海里,他的幼弟常缠着他梳头,早就练出来了。
      把粗硬被毛的浮毛梳下来,北冥缜在象牙篦子上淋上山茶精油,给它篦毛,只见绒毛如雪落,狼王陛下确实最近太累了。
      “那你怎么解决的?”
      “最开始还试图和他们讲道理,后来发现没用,就打一顿,如果打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看他一本正经这么说的样子,苍狼噗嗤一声笑出来,美美地翻了个身,让北冥缜给它梳另外一面,然后它忽然一激灵,抬头看他,“……等等,你不是开玩笑?”
      北冥缜有些莫名其妙看他,“没有啊,我就真的把讲不通道理的人打了一顿。”
      ……好吧。
      北冥缜把它竖着抱起来,立在怀里,它前爪搭在北冥缜肩上,北冥缜银灰色的眸子认真地看他,“我们是妖怪啊,妖怪的世界里,实力才是永远的第一,海境奉鲲帝、苗疆奉狼族,难道是因为我们仁慈么,不,是因为我们强。所以不服就揍啊,掌握分寸,不要打死打残就成。”
      苍狼若有所思。
      结果第二天议政,几个族长联合起来给他扎刺儿,苍狼上任就推行轻徭薄赋厉行节俭与民修养的政策,这帮人偏要大搞特搞新年祭祀,还说这是传统,里里外外说苍狼违背祖训,一副随时要去哭陵的架势,苍狼听他们说完,也不答话,只坐在御座上,微笑着释放出了妖气——
      一界之主强大的妖气化为狼形实体在殿内奔窜,所有人都抵不住这等磅礴精纯的妖力,纷纷跪伏在地。
      苍狼悠闲地扶住膝盖,微微倾身,看着下面面色苍白,缩成一团的族长们,温和地道:“抱歉,朕刚才走神了,你们要跟朕说的话,麻烦再说一遍——想好再说。”
      下面的人战战兢兢地“想好”了之后,表示不,陛下,其实我们啥也不想说了。您政策特别好,我们举起四只爪子和一条尾巴拥护!
      于是这天下午就处理完政务的苍狼,神清气爽地回了寝殿,对北冥缜说,有用,打一顿真的有用!
      北冥缜看他像个少年一样,兴高采烈的样子,心内一松,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笑完他忽然一怔,心想,海境内乱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苍狼也看到了,他俯身向他,带着刀茧的手指擦过他犹自带着笑弧的唇角,痒酥酥的,他说,阿缜,你笑了,你笑的样子真好看。
      “没有你好看。”他耿直地答道,不自觉地侧着头,轻轻蹭了一下苍狼的指尖,“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狼,我没有见过比你的笑容更好看的东西了。”
      北冥缜是个非常耿直质朴的人,他不会夸人,所说即所想,所以他说苍狼是最好看的,那他就是真的觉得苍狼是最好看的。
      苍狼心中一荡,还不等他说话,北冥缜忽然捧住他的面孔,仰着脸看他,往前凑了凑,两人面孔几乎近得要挨上。
      苍狼看近处事物的视力很一般,但是东西一动起来,他的视力绝佳,弥补视力的便是狼族卓越的听力与嗅觉,北冥缜的视力则是无论远近都很差,他这么一挨近,那张好看的脸清清楚楚映在苍狼眼睛里,而那股好闻的海盐味环绕住他,他莫名有些紧张,想舔鼻子。
      “……苍狼,你化一下原形好么?”
      “哦,好。”苍狼化成普通狼大小,北冥缜在它额头上轻轻一拈,它根本没感觉,北冥缜看着指尖拈下来的一簇毛,一双本就细长的银灰色眼睛眯了起来。
      呃……为何阿缜的味道变得好险恶!
      苍狼往后缩了缩,北冥缜把那撮毛怼到他眼前,语气非常不善,“苍狼,你多久没洗澡了?”
      苍狼楞楞地看着上头一点细微的皮屑,楞楞地答:“我每天都舔毛啊……”
      “我说的是,洗澡。”
      苍狼莫名其妙:“对啊,我不把自己舔干净不会上床的呀。”
      “洗澡,用水,泡住身体,把毛浸透,抹上藻豆,搓出泡沫,然后冲干净的,这种洗澡,我指的是。”
      苍狼眨巴眨巴那对靛青色宝石般的眼睛,“……去年?”
      北冥缜的表情一下变得非常精彩,他嫌弃一般地往后退了一步,“那现在,我们立刻马上,去洗澡。”
      “……不、为什么呀,我又没有掉到泥塘里!”苍狼非常不满地小声嚷嚷。
      这回换北冥缜不可思议地看他了,“……掉进泥塘里你们才洗澡?”
      “不、不然呢?”苍狼惊恐看他,“洗澡会破坏毛上的油脂,就不能御寒不能防水,弱小一点的狼就会冻死哦。”
      还真的是,截然不同的物种生活习性……
      北冥缜放松下来,苍狼挨过去,蹭蹭他的脸颊,“我很干净的,阿缜每天都帮我梳毛,灰尘和脏东西会跟着浮毛一起被梳走。”说罢,它亮晶晶的看向北冥缜,“阿缜,你们每天都洗澡么?”
      “是啊,早上起来洗一次,晚上睡前洗一次。不然尾巴和鳍上会长虫子。”
      “……长、虫、虫子?”苍狼难得的结巴了起来,它惊恐地看着鲛人。
      北冥缜淡定地道,“我镇守边关,每天都会化出原形巡游疆土,藤壶一类的虫子就会跟着洋流吸附到我的身上,如果不每天都洗澡,它们就会咬破我的皮肤,把触须扎到我的肉里,会啃出无数个小洞,我小时候第一次化形,不懂事,太兴奋了,在水里游了好几天,回去宫里,身上全扎了虫子,母妃拿着银刀一个一个把虫子从我肉里剜出来——”
      他话没说完,苍狼就耳朵往后反背压在头顶,浑身上下炸着毛哀嚎着用厚实的爪子摁住他的嘴:“别说了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又要掉毛了!”
      “可是我没说啊,我都是神识里和你交流的。”北冥缜很无辜。
      “总之这个话题打住!”
      啊啊啊啊,虫子咬得满身都是,不行打住!不能再想下去!苍狼!住脑!你可以的!啊啊啊啊!今晚狼要睡不着觉了!
      看着黑狼在自己膝盖上捂着脸滚来滚去,北冥缜觉得实在十分可爱,他把狼抱在怀里,俯身把脸孔埋在它颈子丰厚的绒毛里,闻到好闻的狼味儿。
      到底是什么味儿他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暖和、很好闻,让他想到夏日凉爽的星星、冬日温暖的太阳,晒干了的麦草……都是又质朴又美好的味道。
      他想,算了,不洗澡就不洗澡吧,反正没味儿没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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