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和玛丽苏开玩笑》打酱油而已

161、倒流

　　波德街八十四号绿山墙书店，生长在一条蜿蜒千米的街市上，它是街的尽头，从那再往下走，便是一条肮脏的河流。
　　吉尔伯特·蒙哥马利的家在这座小书店的二楼，从收银台绕过去，走进一间厨房，沿一串草绿色楼台阶上楼，便是他几十年来住的地方。
　　现在是下午三点，他坐在卧室书桌前，面对近在咫尺的窗户，望着不远处闪耀的河面。
　　刚才，一艘货船缓缓驶过，带走了他的思绪，他有点想不出自己要写什么，感到一丝失落。不过这点失落就像一本旧书上的灰尘，只消一阵微风，马上烟消云散。
　　河风吹过，老蒙哥马利又笑起来，重新读了读面前的稿纸，每个看见他那如痴如醉表情的人，都不会想到，这是一位连日来横遭不幸的老先生。
　　他的儿子前不久刚刚破产，欠下一大笔钱，虽然他们父子关系很僵，在他得知这一消息后，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帮忙。
　　他拿出全部积蓄给了儿子，又请熟人帮忙，卖掉了这座老店。
　　这点上，他运气不错，买卖很快成了，不仅拿到一个可观的数目，买家伯纳德布莱克先生还颇为慷慨，允许老蒙哥马利住在这，直到物色到合适的养老院再走。
　　老蒙哥马利并不难过，也没有抱怨。
　　他只有两件事非常遗憾，一个是可能见不到自己的孙女了。听说那孩子的妈妈对这次破产十分担忧，马上要把孩子接到美国，大概等不到自己儿子抽身带她来见一面了。另一个遗憾是，老蒙哥马利正在写的一个故事无法完成了，至少在这间老屋的时候不可能。他一直希望能在这扇窗前写完这个故事。
　　故事里有个叫安妮的小姑娘，有一天抓到一只从天而降的恶魔，她要恶魔陪她玩一千个游戏……
　　写到这，老蒙哥马利写不下去了，一千个游戏要怎么玩呢？
　　自从儿子离家、孙女长大、老太婆去世后，他有多长时间没玩过游戏了？
　　一阵火烧到老蒙哥马利的头上，他咳嗽起来，震得脑袋上一头蓬松的白色发卷都直了。
　　这把火在他身上烧了三天，断断续续，一天比一天旺盛。
　　如果是冬天，我能给全城带来温暖。老蒙哥马利和自己开着玩笑，却觉得全身上下一片冰冷，脚下升起一团白云，整个人被托到空中，旋转起来，天昏地暗。
　　胃里一阵难受，老蒙哥马利跑进厕所，呕吐一阵，老老实实躺回床上。
　　他床头有一副老太太的肖像，画上的人又干又小，好像闪光灯一打，就能把她蒸发。她像小姑娘一样害羞地笑着，两只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老蒙哥马利裹着被子讨好地对画像说：
　　“你看，小老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发烧了要好好躺一会，我还知道要吃药。”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抓起床头的纸巾胡乱擦了把脸，“不过我现在不想吃，除非你把它拿来给我。”
　　他扔了纸巾，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慢慢融化，扭曲，洗衣机那样转起圈来，好像动画片里能倒流时光的古钟。
　　“哈——哈——”老蒙哥马利缓慢地笑着，想起一个关于波德大街的传说。
　　有人说，这条大街可以倒流时光。
　　老蒙哥马利眼睛湿润了，他没有哭，只是老人家的眼睛里总会流出黏黏的眼泪。
　　他闭上眼睛，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脑子里的又一片野火烧过，烧出一片纷乱的景象。这辈子的分分秒秒都化成灰烬，散成一片粉末，在他沸腾的脑海里翻滚，色彩和声音被蒸馏出来，所剩的苍白的轮廓也不过是锅煮坏了的面条，渐渐失去本来面貌。
　　无数人影在老蒙哥马利面前闪过，他们都想喝水，围着老蒙哥马利吵闹，老蒙哥马利自己也想，可那么多人压他身上，让他不能移动分毫。
　　突然，漫无边际的吵闹声里，传来一个清脆的铃声，和书店门框上的铃铛一模一样。
　　有客人来吗？现在还有客人来吗？
　　老蒙哥马利想下楼看看，可又觉得这是一种幻觉。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欢快、轻盈，像一帮蒲公英变的孩子。
　　紧接着传来开门声，老蒙哥马利感到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有人在看他，那目光洒在身上，舒适而温暖。有人握住老蒙哥马利布满皱纹的手，握的那么用力，让他想起很多年前，某个陪伴他的人。
　　“讲一个故事。”他迷迷糊糊的请求。
　　床边有人嘀嘀咕咕，有人你推我搡，好一会，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好好好，我讲……我讲一个——从前，有个从前，走在路上，遇上然后，从前问然后：‘你去哪啊？’然后说：‘我去从前，你去哪？’从前说：‘我去然后。’然后从前都走了，留下我等在原地。故事讲完了。”
　　故事伴着一场豪雨而下，浇灭了老蒙哥马利身上的熊熊烈火，那一瞬间，在水和火的幻象里，颜色与声音同时醒来，世界重生，时光倒流。
　　老蒙哥马利挺着一把老骨头，猛地坐起，凝滞不动的脑子快速飞转。
　　“彼豆，是你吗？”
　　他看到床边站着四个满脸诧异的孩子，握着他手的，是他日夜思念的孙女——安妮莫德蒙哥马利。
　　老蒙哥马利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场梦，心里想像接下来的剧情：然后，她流出了激动的泪水，我流出感动的泪水，我们呼唤彼此，安妮扑到我怀中……
　　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幻想。
　　“你又不吃药！”
　　一听这话，老蒙哥马利高兴坏了，生起气来和过世的老太婆一模一样的脸色，双手霸气的叉腰，过山车一样气急败坏的嗓子，眼前这个女孩，是他的安妮莫德。
　　“你怎么来的，啊？”
　　“一生气就来了呗！”
　　安妮·莫德说着，指挥另外三个孩子和她一起下楼，不出十分钟，又带着感冒药、温度计、冰毛巾、咖啡壶、热水袋、暖水瓶跑了回来。
　　她像个老太太，一边责备老蒙哥马利，一边为他从头到脚打理一遍，直到他吃下药，喝过水，顶着湿毛巾躺在暖融融的被子里，她才肯让嘴巴歇一会，站在书桌前，煮起咖啡。她向老人介绍了带来的几位朋友，又漫不经心地讲了讲家里的情况，却怎么也不肯提自己是怎么到这来的。
　　老蒙哥马利微笑着，冲安妮的朋友们点头问好，又转过一点身子，看着安妮的背影映在窗前的蓝天上。
　　他笑着，望着，和气地说了些什么，说着说着，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安妮的身影渐渐模糊，一个矮小却精力充沛的妇人站在桌前，身边放着一个婴儿摇篮，摇篮上一串玩具叮当作响。墙纸也变了，变成三十多年前流行的款式，淡绿和乳白的方格交织在一起，在酒红的夕阳下，紧紧相依。
　　老蒙哥马利忘了身上的病痛，跳下床，跳到窗前那个妇人的身边，喊了一声：“莫德。”余光不小心瞥到窗外，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一分钟前还独踞中天的太阳已漫步到西边，橙色、金色、粉色的霞光涂抹漫天，楼下的街上，新近才开业的精品服装店、苹果专卖店、异国咖啡馆全不见了，三十年前消失的老街如昨日重现。
　　“快看啊，孩子们！看下边！那不是五年前搬走的花店吗，安妮，那个老板娘很喜欢你，她还送过你一盆铃兰，以前她在的时候，蝴蝶和蜜蜂在她家门前的花架上飞来飞去，从在到晚都那么热闹。天哪！那不是亚里士多德邮局吗？白色的希腊柱，红色的邮筒还在，以前我写的信都从那寄出去。还有英格面包房、水果小摊、水石商店，天啊，我看错了吗？”
　　但他从聚拢过来的孩子们眼中看出他没有眼花，在场的五个人十只眼睛，都因为这里出现的不可思议越瞪越大，孩子们纷纷惊呼，高声交谈，都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蒙哥马利打开窗子，眼前的神奇景象并没有消失，甚至还传来真真切切的叫卖声，他深吸一口气，嗅出这是几十年前的空气，他抬头看天，看到了那时还没有受到污染的天空，一切都那么神奇而透亮，渐渐袭来的夜色里，闪烁着躁动的星星。
　　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星星，高兴地手舞足蹈，像孩子一样大叫：
　　“是他回来了！”
　　老蒙哥马利甩掉脚上的拖鞋，冲下楼，在书架间翻找，拿起一本本旧书，发疯一样的翻开，搜寻一番，失望，放到一边，再拿起另外一本，再次发疯的翻找。
　　一下子，地板上堆满了书。
　　“爷爷，你怎么了？”
　　老蒙哥马利一把扯过尾随而来的孙女，扔掉她手中的拖鞋，拉着她的手臂在地毯上旋转。
　　“安妮，彼豆回来了，是他，刚才我昏睡在床上，他来给我讲了个故事，故事一讲完你就来了，过去也来了，波德街的时光在倒流，他把奇迹带来了！彼豆回来了！”
　　“不不，爷爷，不是彼豆……”安妮紧紧抱住老蒙哥马利的胳膊，让他稳稳地站在地板上，“刚才给你讲故事的人是他。”
　　老蒙哥马利定了定神，顺着安妮的手望去，一个红头发的孩子不好意思的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你是彼豆吗？”老人期待地问。
　　“啊，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那个故事？”
　　“哦……我街边听别人说的。”
　　老蒙哥马利有点失望，不过依旧满怀兴趣的打量着那个孩子的脸，渴望从上边看出点破绽，好断定他就是那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伪装的，回来开他的玩笑。
　　他看得正起劲，一个头发浅得发银光的女孩冲他举起了手。
　　“蒙哥马利先生，您好，您能不能给我们讲讲彼豆的故事？”
　　彼豆！这个名字响彻老蒙哥马利的心头。
　　“我很愿意，孩子们，我很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