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语西洲何处》吾不知也

2、旧年在相遇之前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在哪里？
　　如果这个问题的限定条件是过去以及现在，那么对于莫予期来说那里就是阿西戴斯的西斯廷大区了。
　　西斯廷大区曾经的故事，总是与传奇相互成就。这里是鬼才导演奥利·巴克的成名作《呼啸而过》最后一幕的取景地，是合众国第一位有色裔众议员发表平等宣言的集会之所。
　　总之，在无法倒转的过去，无数精彩绝伦的传奇都在西斯廷大区上演。
　　然而，现在的它被时代抛弃了。
　　当城市的发展引擎变成了高新技术为主导的产业，原本掌握大宗矿产资源交易的西斯廷大区就变成十二月二十六日的圣诞树，逃不过被扔进垃圾桶的命运。
　　富人们早已离开，留下来的，是不得不留下的人。
　　这里的空气里总是呕吐与排泄物的味道。幽暗的巷子里潜伏着鬼鬼祟祟的人形。衣着暴露的女人，招揽生意，厚重的粉底掩不住的是显露在肌肤之上的苍白与无力的褶皱。
　　坑坑洼洼的柏油路已经常年得不到修葺，偶有汽车呼啸而过，排除灰色的飞起，又激起洗不净的污渍，打湿了瘫卧在一旁的流浪汉。这一切却意外没有遭到报复，肮脏已经是生命洗不尽的底色，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莫予期心中无数次庆幸，自己的家不在这里。但，不幸的却是，她的人生离这里不远。
　　她打工的地点就在这里的唐人街。确切的说，唐人街A区14号，龙宫中餐馆。曾经的所有者，是她的外祖父，但是现在却不是了。
　　擦完了所有的餐桌，又将地板拖了一遍又一遍，莫予期终于在老板的允许下正式结束今日的工作。
　　初秋的天气有些寒冷，北风凛冽，刮在莫予期无暇的脸蛋上，感到了生生的疼痛。不过，这无碍她继续前进的脚步。
　　想要在这里存活下来，必须学会某些生存法则。
　　马路与小巷之间绝对不要停靠，否则会招来不好好意的“幽灵”。但是就算急于离开也不要疾行,不要忽然回头，总之不能过度暴露自己。
　　她默念着这些，转了个弯，朝下，踏入地铁入口的台阶。
　　圣约翰老区站，现状和它的名字一样衰老。台阶随处可见的烟头，纸屑，越往地铁深处空气越是混浊，越是令人难以呼吸。
　　莫予期假装没有看见蹲在墙角抽烟的年轻人，更没有听见不怀好意的口哨。
　　验票后，莫予期径直走到站台。此时地铁尚未到站。她踩在黄色警戒线内，视线已经可以看见隧道下方的铁轨，光秃秃的，就像她的世界毫无生气、毫无意义。
　　当一切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们就祈祷吧。
　　莫予期的外祖父说过类似的话。
　　于是这个曾经给予莫予期温暖的老人带着对上帝的虔诚常眠于地下。
　　此刻站台已经隐约能够地铁到来的声音，她看向隧洞口，依旧是压抑的黑色。
　　忽然她想起了几个月前曾经有一个女人从这里跳了下去。
　　跳下去是什么感觉呢？身体支离破碎之后，灵魂也能解脱吗？
　　传说记录了亚希多弗与犹大的故事。他们愚蠢、贪婪才会遭逢噩运。
　　“凡活物的生命和人类的气息，都在神的手中。”
　　我们其实并不属于我们自己。
　　那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否意味着违背了上帝的旨意，以至于死后无法升入天堂呢。
　　莫予期低下头，望着白色鞋面上的黑色小块，呆呆的，没有一点蹲下清理的想法。仿佛这个污点生而就在她的鞋子上。
　　不觉间，她的眼眶湿润了——
　　“Hello, can you speak Chinese ”（你好，请问你会说中文吗）
　　一位陌生的亚裔男人，对她说起于此格格不入的中式英语。
　　莫予期看着这个男人。
　　她不解，为何对方看似小心翼翼地，又好像是在压抑欢喜的情绪......
　　人生是个什么样的过程？有些人在默默无闻中消耗着生命的热度，有些人却因为一次的相遇，命运从此逆转。
　　两年以后。
　　沪尚市·SHTV电视台总部。体育竞技类综艺节目《运动星期天》正在录制最后一期。
　　随着红蓝两对名次已定，主持人与众位嘉宾、助理主持齐聚台前。
　　主持人罗关霖说：“虽然本节目结束了，但是也请观众朋友们继续支持我们。”
　　话刚落音，掌声与鲜花纷纷献上，一片喜悦的海洋中，《运动星期天》正式落下帷幕。
　　“卫哥，卫哥，辛苦了。”IsAAc的经济人厉开华笑得花枝招展，正殷勤地讨好节目制作人，一点没有表现出综艺结束的遗憾。
　　“你们也是，弟弟们都很努力，我们下次再合作。”也许是马屁得当，卫帼一脸慈祥。
　　厉开华暗暗给自己比了一个“OK”的手势，“再次合作”，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于是，同是幕后工作人员的两人热情的聊了起来。
　　《运动星期天》的完结，不是因为丑闻或者其他的负面原因。按照官方自己的说法，所有的综艺节目都是有生命线的，在某段时间里，观众审美疲劳了，不想看了，于是就算节目组怎么努力，收视率依旧呈现死亡心电图，一滩死水般激不起一点水花。
　　坐在一边的IsAAc，担任《运动星期天》的助理主持人。在一片欢乐海洋中，属于最落寞的一群人。
　　正牌主持人罗关霖和尹梦，他们一个在另一个电视台，手握一档常年占据收视榜首的谈话性综艺节目；另外一个，也早已经敲定了下一个节目重大投资的电视剧主要演员的位置。
　　他们都是正当红的艺人，不难找到下一个去处。
　　自然与他们IsAAc不同。
　　这是IsAAc手中唯一稳定曝光的工作，如今结束了，出路又在哪里？
　　顾兮洲苦涩地咀嚼着这个悲从中来的念头。
　　作为IsAAc的一员，他十分清楚团体此时面临的不尴不尬的境地。
　　偶像男团IsAAc成军三年，前一个月刚刚发行了团体第五张单曲，首周空降不登顶，只进入C-music流行音乐排行榜第三名。之后在公司的安排下举办了一场千人演唱会，上座率中等偏上，票房尚可在实现收回成本之上的盈利。总之演艺圈中，IsAAc已经是一个被叫得出名字的团体了。
　　但是这一切还远远不够。
　　SHTV电视台一楼C出口。助理姜维维额头不知是冒着辛勤劳动的热汗还是意兴阑珊的冷汗。他焦急不已。“Lay哥，业务部说RIZ的保姆车，下午不巧半路爆胎了，他们就临时借了我们的车。”
　　业务部的大佬，姜维维岂敢得罪，此时只能忍受五位艺人和一位经纪人一致袭来的西伯利亚冷空气了。
　　其中厉开华这位经纪人，杀伤力最强。
　　“大孙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随便开走我们的车呢。”厉开华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RIZ的经纪人。指天长啸几句之后，他缓缓口气，对着身后五个小老弟说，“咱不等了。”说完，就指挥菜鸟助理拦出租车去了。
　　那还是个没有打车手机程序的年代，正值晚高峰时段，小小一只的姜维维在汽车尾气与人流之中，可怜兮兮地终于打到了一辆旧旧破破的小黄车。
　　但是，好不容易招呼来的出租车又引来了另一个尴尬。
　　偶像团体IsAAc一共5人，加上经纪人、助理各一，一辆出租车远远不够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罗泓对经纪人说：“我不想回公司了，我爸叫我回家一趟。”
　　五人中年龄最小的赵雷磊生性敏感，他关切道，“出什么事了吗？”
　　罗泓望着他以及同样关心他的一众兄弟，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起，“没什么事情，就是我爸妈都好久没见我，让我回家吃个饭。”
　　“那你回吧，明天准时来公司啊。”厉开华大手一挥，放行。
　　于是准备回经济公司变成少了，可还是无法把所有人塞进一辆，一个整齐的团体又拆分了。
　　出租车内，厉开华带着IsAAc其二的顾兮洲和赵雷磊开启回公司之路。
　　时间已经是晚间八点了，晚高峰还在继续，无论万家灯火中有没有一盏为自己而亮，回家的路同样漫漫。
　　起起伏伏的城市道路上，像恭贺新春的舞龙方阵，承载其上的车灯是失落银河的一角。人口千万的国际城市，从某种意义上是绝对公平的，因为无论是价值千万的劳斯莱斯库里南还是其他微不足道的车辆，在公共道路上都无一例外的不能动弹。
　　无法行进的出租车内，许是司机察觉到众人默默无语的低落，便贴心地打开了车内的广播电台。
　　一部电影介绍：
　　“人生是一次火车之旅。如果选择在某一站下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失去了欣赏下一站风景的机会。如果一个人还没有上火车之前就已经知道全程的风景，那么他会选择在哪一站停靠。
　　电影《蛰》中遭逢不幸的男人齐彦在临死之前获得了一次重新开始旅行的机会。他选择了延续自己父亲的生命。他觉得如果父亲没有意外身亡，母亲不会改嫁，他与妹妹还是两个幸福的小孩。
　　然而被拯救的父亲很快就生意失败了，变成了一个酗酒家暴的废物，母亲还是抛弃他们，选择跟情夫私奔，妹妹齐颜因此自闭失语......
　　阿萨克斯最佳影片诚意公映......”
　　坐在司机后方的顾兮洲正在平复心情，忽然被广播吸引了注意力。
　　他知道这部电影，影坛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安伍德，打磨三年的潜心之作，赢得了国内外各大重量级奖项。并且毫无意外吸引了媒体的大力报道。
　　顾兮洲想起了，除了影片本身之外，最引人关注的是其中一位女配角，被媒体誉为二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女演员。
　　广播还在继续，播放着主持人苏清对导演安伍德的采访：
　　“安：有个配角一直没找到，我想找那种有破碎感的女孩，就像有裂痕的一朵水晶花。然后制片人就笑话我，说现在生活条件那么好，你要富丽堂皇的牡丹花一抓一大把，你要水晶花，还是碎的，哪里找。没想到一语成谶。我们面试了，十三到十六岁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大概五六百个吧，还是找不到合适的。
　　苏：后来是怎么找到莫予期的？
　　安：我老婆的侄女刚好要结婚，在合众国，太远了，我就不想去，结果老婆就说，还是去吧沾沾喜气。
　　苏：于是就遇上了？
　　安：婚礼前一天，在酒店无所事事，我就想出去逛逛。没想到地铁坐过站了，迷路了。一下地铁，觉得不好了，看到周围环境气氛完全不同。看见很多黑人，见我一个亚洲人，特别不怀好意。那时候的想法就是马上逃，等下一趟地铁来了就马上走人。可是没想到的是，在等地铁的时候，我就看见一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不应该是是超越她这个年龄段的美，孤独，有种遗世独立的脆弱。当时我在心里想，她就是齐颜。于是我就要英文问她会不会说中文。她说会的。我就再问她向想不想进入演艺圈......
　　安：她是新生代最具实力的女演员，可以说前途无量。能够得到奖项提名，对她来说是种相当不错的肯定。她还年轻，演艺事业对她来说才刚刚开始……’’
　　听到这里，广播外的顾兮洲心中想，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本上天眷顾。
　　他忽然打开了车窗。窗外冷空气肆掠，充满了噪声污染和肮脏的尾气，却意外车内无一人出声阻止。
　　车辆缓慢移动，爬升上了高架桥，顾兮洲将视野拉的遥远，月亮高悬之下，是隆达百货大楼。大楼巨型电子屏幕上展示着粉丝为新进偶像团体RIZ的应援短片。
　　所以属于他们IsAAc的未来在哪里呢？

　　「娱乐圈观察日记」·广播电视节目《Antonella》导演安伍德专访节选：
　　苏清（以下简称苏）：首先，要恭喜安导获得阿萨尔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
　　安伍德（以下简称安）：谢谢（笑）
　　苏：我知道外界对您挖掘的女配角莫予期很感兴趣。
　　安：当时看见莫予期的时候，心里就想她就是齐颜。于是我就要英文问她会不会说中文。她说会的。我就再问她向想不想拍戏。
　　苏：于是她就答应了？
　　安：不，她一口回绝了。她说不想（苦笑）。
　　苏：您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拒绝吧？
　　安：说实话，有点意外。
　　苏：那么怎么让她同意的？
　　安：后来地铁来了，我跟着她上车。就是在车上，我跟她说，我不是骗子，我是导演，准备拍一部戏，还给她看了我的护照（笑）。不过这个小姑娘还是很戒备的。快到站的时候，硬塞了一本《蛰》的剧本送她。
　　苏：就这么被导演打动了？
　　安：其实还有其他波折，不过结局是好的。
　　苏：那么您如何评价她呢？
　　安：演艺圈中，有两个女演员是我认为最美的，一个是已经息影的罗半夏，她的笑是最甜的；另一个就是莫予期，她的眼泪是最破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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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此地是我的独家吐槽栏目，坚持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