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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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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靖国公谈完事,陆亭知回到自己的院子,见秋月无站在书房门口等他。
“有事?”
“我来禀报沈姑娘的事啊。”
“说。”陆亭知抬脚进门。
秋月无跟在后头:“沈姑娘昨日回京了,傍晚到了易阳伯府。”
“没了?”
秋月无眨眨眼:“啊?没了。”
陆亭知走到盆边洗手:“以后这种没用的消息不用跟我说。”
秋月无问:“那什么有用?”
陆亭知动作停下,想起此前在池阳郡夜闯闺中,她梦中呢喃之言。后来她虽有解释,但他却并不信。
她梦中一定有古怪。
默了会,他道:“我要知道她的秘密,她身上所有奇怪的,隐藏的,我都要知道。”
秋月无挠了挠头:“你要我打听她闺中私事?”
陆亭知不说话。
“行吧,这种事我也不是没干过。不过......”秋月无奇怪问:“陆世子您带我来京城就只为了盯着沈姑娘?”
“这不重要?”陆亭知掀眼。
“......”
秋月无琢磨不透这位鼎鼎大名的世子爷的心思,说他喜欢人家姑娘吧,却又不像,说不喜欢吧,又处处打听人家的事。
他撇撇嘴:“是,我知道了。”
待出门时,陆亭知开口:“带你来京城另有安排,不过你先办完这件事。”
秋月白一喜:“我就说以我这种大才,可不能只干这种事。”
说完,他欢快出门。
陆亭知简单洗漱过后,坐回桌边看卷宗。没多久,眼皮渐渐沉重,又进入梦中。
这个梦与往回的冰天雪地不一样,这次他不再走在雪地上,也没有血迹和脚印,更没有悲痛的哭声。
朦胧景象中,是庭院花开灿烂,彩霞笼罩,令他感到些许温暖。
他下职回府,照旧走进书房中,却在瞧见书房里的情况时,脚步一顿。
书房里有个女人。
他顿时蹙眉不喜。
书房是他办公之地,大理寺许多重要的卷宗皆放在这里。除了心腹随从,旁人一概进不得。
今日,却突然多了个女人。
她背着身站在桌前,似在提笔写字。长发乌黑柔顺,珠钗碧翠,身姿纤细而单薄。写字时长袖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他眼尖地瞧见小臂上有块像梅花的印记,印记被云绡衣袖半遮半掩,倒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可他无心欣赏,沉声问:“你是谁?”
女子并不回答,像是没听见,兀自写她的字。
他缓缓走近,绕过桌对面想看清她的模样。然而不论他如何努力,却怎么也看不清那张脸。
“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在我的书房?”
这时,那女子放下笔,捧起刚写好的字娇柔地喊:“夫君你回来了?你看我今日写的字可好?”
梦境在这里定格,陆亭知倏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昏黄,桌上还有未看完的卷宗,而他坐在椅子上。
他怔怔地盯着桌上的烛火,眉头凝起。梦中那女子居然喊他夫君,这么说,他在梦里娶过妻?
结合此前的梦境,恐怕那位夫人便是她了。
陆亭知努力回想梦中的那张怎么也看不清的脸,却莫名地浮现沈如絮的样子。
他心下烦躁,忙坐直身子继续整理卷宗。
他真是疯了,居然想起沈如絮这个女人。
随即忆起什么,他又停下,对外吩咐:“去叫秋月无来。”
很快,秋月无打着哈欠赶来:“陆世子,陆大人,您大半夜的有什么交代?”
“你去查件事。”斟酌片刻,他道:“京城贵女中,可否有谁的小臂处有个梅花的......伤口或是胎记。”
“哈?”
秋月无以为自己听错了,打听姑娘的隐私就算了,还要查身体上的东西。
这......
“这有点为难啊。”他说。
“所以才让你去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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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用过早膳后,沈如絮去正院给父亲和年氏请安。
易阳伯昨日与同僚喝酒深夜才归,是以并不知女儿回来了,此刻见到她诧异了瞬。
“絮絮何时回来的?”他问。
“昨日傍晚到的。”
“你回来怎么不提前派人捎信来?”
沈如絮应声道:“已经捎了的,父亲没收到吗?”
易阳伯有些尴尬,他平日只爱吃喝玩乐,鲜少关心府上的事,或许自己看过信忘了。
不过,这时年氏却道:“信在我这,老爷平日忙,也没机会给你。”
年氏说他“忙”,意有所指,令易阳伯尴尬,但当着小辈们的面他也不好跟年氏争执。
问了些沈如絮在池阳郡的情况后,他挥手打发人回去了。
沈如絮福身出门,经过跨院时,遇到年氏之子,也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沈文祎。
沈文祎的性子跟易阳伯差不多,从小被年氏溺爱,以至于一副混不吝的纨绔模样,读书多年也只是秀才功名。
他跟沈如絮的关系并不亲厚,但平日见着还是会打两句招呼。
沈文祎远远地喊了声“二姐姐”,然后带着小厮出门。
沈如絮颔首,也转身去了景寿堂的方向。
她小时候养在沈老夫人身边,住在景寿堂。但及笄后沈老夫人就给她安排了个院子,让她带着婢女和婆子自己过。如此,沈如絮倒也清净。
沈老夫人刚用完早膳,听说她过来请安,喊她进门。
沈如絮是她亲手养大的,倒有那么几分感情在里头,她见年轻小姑娘跟花儿一样地进屋,很是愉悦。
“去见过你父亲和母亲了?”她问。
沈如絮点头,走到沈老夫人身侧然后接过婢女的小锤子,主动帮沈老夫人捶肩。
“祖母昨日睡得可好?”她柔声细语地问,模样乖乖巧巧。
沈老夫人满意:“你又不是不知,我向来苦夏,一到这闷热天气,我胃口就不大好,夜里也难安。”
想了想,沈如絮说:“孙女此前在池阳郡做了些荷叶茶,一会送一罐来祖母这,每日早晚饮一盏,可降燥安神。”
“好,知你是个孝顺的。”
沈如絮又跟沈老夫人聊了会,然后提起:“祖母,孙女有件事想请祖母帮孙女定夺。”
“何事?”
“是这样,舅舅家在京城有几间铺子,行当还不错。此前来时舅母有意让我学着打理,可我想着我是沈家女儿,却管范家的账难免逾越,不知该不该答应。”
这就是她这趟过来的目的,往后她要经常出门,首要的便是征得沈老夫人准许。
沈老夫人精明,这么一听,当即道:“傻孩子,你舅母让你打理你只管答应就是,都是一家人,哪有逾越不逾越的?”
她一听就知道辛氏的用意,想必打算把京城的这些铺子给沈如絮做嫁妆,这么好的事当然要答应。
沈如絮道:“可这样一来,我就要时常出门了。”
“无碍,你舅母让你学管账也是为你好。”沈老夫人说:“她这般信任你,你要用心才好,至于出门,多带几个婢女婆子就是。”
“是。”
沈如絮得了准许,乖巧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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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井房街上有一家特别的酒楼,这家酒楼装潢精致,却生意冷清,门可罗雀。原因无他,这里厨子做的菜太难吃,而且贵,客人们吃过一次就不来了。
这样一家酒楼经营了十年也未倒闭,也算是件奇事。
此时此刻,酒楼里迎来了位特殊的顾客——陆亭知。
饭桌前,朱瑾潇见他尝了块酥肉,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味道如何?”
陆亭知狐疑:“这是你新腌制的菜?”
“对啊,我琢磨了三天三夜才得。猪瘦肉佐以梨花酿和梅子干腌制,既有梨花酿的酒香,又有梅子干的酸甜,且不失猪肉酥脆的口感。”
陆亭知唇角抽抽。
他与朱瑾潇从小长大,两人既是玩伴也是好友。跟别的皇孙贵胄不同,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做菜。只是此人的口味怪异非常人,以至于酒楼生意这么多年要死不活。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存活下来,全靠他那点俸禄撑着。
“我劝你改行。”陆亭知毫不给面子地评价。
朱瑾潇笑:“那就是不满意,没事,我还研究了道菜,下次再做给你尝。”
“......”
“对了,”朱瑾潇问:“你大理寺不忙了?平日千呼万唤你也不来,今日倒是主动上门了。”
“有件事......”陆亭知琢磨着说:“想与你请教。”
“嗬!”朱瑾潇立马来了兴致:“难得你堂堂陆世子有请教我的一天,说来听听。”
陆亭知:“我梦里娶妻了。”
噗——
朱瑾潇一口茶喷出来。
“什么?你你你......再说一遍。”
“近日我总是做一个怪梦,起初只是梦见茫茫大雪和血迹脚印,后来梦见书房里有个女子,那女子喊我夫君。”
朱瑾潇想笑却不好太过,忍得很辛苦:“那女子长得好不好看?”
“并未看清容貌。”
“我说......”朱瑾潇凑过去,暧昧地捶了下陆亭知的胸膛:“你是不是憋得慌,所以做春梦?”
“......”
陆亭知无语。
“照我说呢,做这种梦一般是预示着你桃花旺,好事将近啊。”
陆亭知忽然想起靖国公提的与景川侯的婚事,不置可否。
“可最初梦里有血迹和哭声,又怎么说?”
他细细将梦中情景说了遍,末了,又道:“实不相瞒,我总觉得这个梦跟一个女子有关。”
“谁?”
“易阳伯府的庶女。”
“易阳伯府?没听说过。”
“昭武将军的外甥女。”
“哦,原来是这位。”
陆亭知继续道:“这个梦我此前从未遇到过,也正是此次南下查案遇见这位女子才发生的。”
“我懂了!”朱瑾潇分析:“你是不是对人家姑娘暗生情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陆亭知盯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傻。
原以为在女人堆中打滚的朱瑾潇能为他解惑,然而根本没用。
他起身:“罢了,改日再来尝你的菜,我先走了。”
“别急啊,我倒是有个办法能帮你。”
陆亭知停下:“什么?”
“找个女人。”朱瑾潇说:“依我的经验,你就是缺女人了。可要我送你一个美人?保准药到病除。”
陆亭知不想理他,径直出门,但在经过窗边时,又倏地停下。
“看到了什么?”朱瑾潇也走过来。
只见街边停了辆马车,此时,马车里正下来个女子。
朱瑾潇瞥了眼马车上易阳伯府的标志,当即明白过来。
“那位就是你说的昭武将军的外甥女?”他兴致高昂:“走,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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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絮得了沈老夫人的准许,却并不急着出门,而是在府里规规矩矩地看了两天的书。
这日天气不错,她特地陪沈老夫人用过早膳后才离开。老夫人知道她出门看铺子,还嘱咐让她早去早回。
范家在京城一共五家铺子,两家米油铺,一家香烛铺,一家日用杂货铺,还有一家是茶叶铺。
其中,杂货铺子离易阳伯府最近,她便打算先从这里开始。
只是进铺子后,掌柜得知她的来意,脸色不好。
掌柜的叫范盛,他经营铺子多年,从未出过差错。如今东家却让个小丫头插手进来,万一铺子经营不善,是她的责任还是算自己的责任?
他暗暗打量沈如絮,瞧着年龄不大,涉世未深,想来没什么经验。
“好端端地,怎么请姑娘来看账了?”他问。
紫菱蹙眉:“你这话说的,难道还怪我们姑娘多管闲事不成?这可是范夫人亲口说的话,让咱们姑娘以后打理铺子。”
范盛不喜,他是范家旁支里的子弟,自范将军发迹起,就着手帮范家打理铺子了。安安稳稳打理了多年,没想到这小姑娘一来就说要接手。
东家易主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从范家主母换成个闺阁小丫头,而且这小丫头还是外姓,这......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范盛说:“姑娘也看到了,我们这经营杂货,每日事项繁琐,我是怕姑娘年纪轻受累。”
“多谢范叔。”沈如絮笑:“我年纪轻还得多向你学习,舅母说了,若有不懂的只管问你。”
她道:“你看,我们从哪开始?”
“经营买卖,首要的便是学会看账。”范盛问:“沈姑娘可曾学过看账?”
“学过一些。”
范盛心里暗暗摇头,觉得范将军对这位外甥女宠爱太过,学过一点账就想来接手铺子,跟儿戏般。
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当即让伙计去把账册取来。
沈如絮看着柜上的几本账,诧异:“铺子里只有这几本账?”
范盛说:“今年还未过半,况且铺子皆是小本买卖并没什么大账。”
沈如絮走进柜台,坐着翻看起来,边看边打算盘。
范盛想着这些账她怎么说也得看个半天,所以就兀自去忙活了。
只是没想到,才过一刻钟,沈如絮就着人来喊他。
他起初还以为沈如絮看不懂,喊他过去问问。哪曾想走到柜台前,沈如絮却道:“范叔,账目不对。”
范盛问:“姑娘可看懂了?”
伙计们都看着这边,范盛断定沈如絮看不明白乱说,便想着趁此机会给个下马威。
当即道:“姑娘莫要开玩笑,短短一刻钟就说账目不对,账本可看完了?”
“实不相瞒,我只看了两页。”
范盛嘲弄:“不是我说,您只看了两页就这么说,恐怕草率了些。不如你......”
沈如絮对他笑:“范叔,剩下的我自然会细看,只是这里的账目......”
她指着上头一行问:“杂项支出是何意?”
范盛伸脖颈看过去:“姑娘怎么连杂项支出也看不懂?这种支出但凡打理铺子的人都知道。铺子每天都有零碎开销,待客的茶叶,请脚夫搬货的费用以及买些香烛剪子,还有货柜修缮等等这些小开销。”
沈如絮点头:“既如此,为何不记账在内?”
范盛张大嘴巴,显然觉得她说的话可笑。
“姑娘,这些细账若记在册,恐怕这本账只会变得杂乱。我们杂货铺子只记大账,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夫人也清楚。况且这些开销零散且数额不大,都是归类在杂项支出里头。”
沈如絮听了,笑了笑:“范叔经营这家铺子快八年了吧?若我没记错,这家铺子起初生意不错,后来从第五年开始,利润渐薄,近两年更是维持艰难。”
“可我瞧着铺子进账分明不少,为何盈利这么薄?范叔,您觉得是何原因?”
范盛涨红着脸:“姑娘是何意?难不成怪我贪了?”
“范叔别气,晚辈并非怀疑您,晚辈今日来只是来学习向您学习的。况且我观账册记录清楚一目了然,想来这些年您打理得很用心。只是......”
她继续道:“我发现个问题,铺子进账多,可支出也大。是以利润薄了。而这上头的大账支出虽详细,但小账模糊。咱们铺子是做杂货的,靠的就是小钱积累。若不把小物件的东西算上,日积月累,流失的数额非常可观。您觉着,是不是这个理?”
见她态度好,范盛脸上好看了些。
他道:“只是这些杂项支出实在太多,若记在账内,恐怕账本会乱得没法看。况且,这些账散而多,记录起来费时费神。”
“那就单独开一本账记杂项。”沈如絮说:“这些账也无须专人管理,铺子里的伙计们但凡谁人经手的,他自个儿在上头写明,同时在后头签上名字和日期。而您只需十天查看一次,若有疏漏还能及时改正,您觉得这法子可不可行?”
范盛一听,心下诧异。
眼前的小姑娘分明只有十六七岁,却年纪轻轻做事老练有章法,才看一刻钟的账目就察觉出了问题,还能及时提出解决的法子。
其实这些问题也是他历来头疼的,只是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了,他也没想过去改变。
如今听她这么一提,法子倒是极好。
他心服口服,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既然夫人让姑娘接手铺子,当然是按姑娘说的办。”
沈如絮笑:“多谢范叔。”
而此时,门外站着的朱瑾潇目睹完整个过程,颇为佩服。
“难怪你对这位姑娘念念不忘,她长得好看还聪明,若非庶出,我都想娶来当王妃啊。”
陆亭知盯着他:“你认真的?”
“哈哈哈,玩笑之言。”他扇着扇子:“我只想当个闲散王爷逍遥快活。若娶了这位沈姑娘,可就是间接拉拢范伯州啊,我可不想这般惹眼当箭靶子。”
闻言,陆亭知若有所思。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铺子里的人。
沈如絮安静坐在柜台后,手指飞快地拨算盘珠子。此前她与掌柜的那番话他自然也听得清楚,条理清晰,沉稳严谨,懂敲打也知进退,全然不似一个闺阁姑娘能表现出来的干练。
这样一看,易阳伯府分明把她教养得很好,全然不似秋月无说的那般。
“想什么呢?还不舍得走?”这时,朱瑾潇喊他。
他声音有些大,传到铺子里,令沈如絮抬头。
这一看,她动作顿了顿。
陆亭知原本是打算悄无声息离开的,被朱瑾潇这个大喇叭一喊,倒有些下不来台。
他堂堂靖国公府的世子,站在一间杂货铺门前,是要做什么?
尽管他是来窥探沈如絮的,可现在,他并不想承认。
沈如絮视线只在陆亭知身上停片刻,然后转向朱瑾潇。
睿王此人,她前世见过两面,对他的印象极好。
当年舅舅被弹劾时,朝堂无人敢为舅舅说话,可朱瑾潇却不顾流言,站出来为舅舅喊冤。尽管最后没能让舅舅一家扭转命运,但朱瑾潇的这份大仁大义令她铭记。
想了想,她起身走出去,对朱瑾潇福了福:“民女见过睿王殿下。”
朱瑾潇诧异:“哟!你认得本王?”
沈如絮道:“殿下光风霁月,誉冠京城,即便没见过也听过许多遍。”
朱瑾潇些许不好意思:“我的名字已经在京城女子闺阁中如雷贯耳了吗?”
“都怪我长得太俊了......”他故作苦恼,看向身边被人家姑娘忽视干净的陆亭知,骄傲道:“一不小心抢了你的风头。”
陆亭知:“......”
沈如絮出门仿佛看不见他似的,只对朱瑾潇行礼,未曾理会他半分。
他当然也不稀罕她的理会,但就是心里不舒服。
他转头对朱瑾潇说:“走吧。”
“走什么?”朱瑾潇八卦又兴奋:“来都来了,买点东西再走。”
“......”
陆亭知毫无防备被他拉进铺子。